第96章 燕子
之后燕子真的就再也没有找过苏知云。
然而她的消息还是会时不时地像长了翅膀的信封一样突兀而毫无征兆地飘进苏知云的耳朵里。
对方交了个男朋友,是这条街对面发廊里的一个哥,长得很乖,头发染得花花绿绿,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眯起来,跟燕子很像。
他偶尔会送燕子一些不值钱的玩意,都是夜市摊贩上买的发饰,很俗气,镶满五颜六色水钻的一只蝴蝶、亮晶晶的塑料发卡,或者是没有花纹的木簪子。
燕子喜欢得不得了,平常也舍不得戴,而是郑重其事地收在自己房间的箱子里。
只是她休息的时候总要忍不住拿出来向其他人炫耀:“这是我男朋友送我的,好看吧?”
偶尔能看见她洗完澡之后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在窗台上吹风,额头上戴着镶满水钻的蝴蝶发卡,她伸手轻轻摸了摸,心翼翼。
但也不敢多摸,怕弄疼了发卡似的。
期间有其他姐妹带着顾客来了,是个满脑肥肠的商人,胳肢窝里夹着个皮包,他掐掐她的大腿,拍着她的屁股,一脸轻佻:“燕子呀,上次哥跟你的事你想好了没有?”
燕子就半眯起眼笑,那俗气又客套的笑容使得她洗干净的脸也变得廉价又风尘:“我哪里有这个福气跟着王哥呀。”
“可惜了,你真是想不开,跟着哥哥我不比在这要好多了?”
二人不知道又了些什么,燕子就一边嬉笑着一边扭着腰跟那个商人还有女孩一起进房里去了。
窗外的夜色深重,里头的风扇咯吱咯吱地转,不堪重负。
苏知云唇齿发涩,烟瘾犯了。
他从口袋里掏了烟出来,点燃了,烟雾是白的,寡而淡,苏知云略微垂下的眉睫却黑。
“苏也在这抽烟呢。”
李哥笑容满面地跟他搭讪,手里夹着根烧了大半的烟,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志得意满的气息。
他背后房门大敞开着,有个披着头发年轻女人在整理自己掉下去大半的吊裙子,露出大半雪白的胸脯,正在低头捡掉在床底下的内衣。
苏知云察觉到他身上升腾的热气有汗水的滋味,往旁边靠了靠。
好在李哥不在意,他自顾自抽完了一根烟,丢在脚底下踩灭了,又毫无征兆地开口:“你知道燕子那个相好的么?”
苏知云点了点头。
李哥又笑了,神情有些轻蔑:“好多干这行的人以为自己捞一把就能走,哪有那么容易,淌了这趟泥,还想要干干净净地出来,怎么可能?习惯了躺在床上就能赚钱,你真要她们累死累活干一个月拿两三千块,受不了那苦。”
“你就看着吧,这事多半要黄。”
那语气当中的笃信与傲慢,使得李哥看起来分外胸有成竹。
又过了一会儿,隔音不好的房门里传出了床架子吱呀作响的声音,还有一些女人跟男人笑骂声。
苏知云听得头疼,戴上耳机,他拿出了一板药,掰了几颗,和水一起咽下。
药粒大,硌得喉咙都生疼。
苏知云吃药这件事,李哥是知道的,只是干他们这一行最基本的就是学会收敛自己的好奇心,因此他也没有多问过。
只是苏知云有时候实在是吃得太猛、吃得太多,仿佛是嚼奶片一样轻而易举、毫不客气。
他犹豫片刻,还是没有问出口。
就算是对方吃药又怎么样?
只要不妨碍他的生意,这也没什么关系。
……
今天苏知云跟商店的老板请了半天假,要去县城里买药。
老板本来老大不乐意,直麻烦,嘟哝着自己今天下午也有事,直到苏知云讲明天的工资也不用算时脸色才雨过天晴了,还笑眯眯地让苏知云帮他也带点东西回来。
先前苏知云帮他带过,但是到了要给钱的时候,对方就装傻充愣,久而久之,苏知云也不带了。
老板看苏知云没答应,脸色又垮了,嘴里用方言骂着脏话。
苏知云回头看他。
老板心里一怵,又端出笑脸来:“怎么了?”
“忘带钥匙了。”
苏知云讲。
直到苏知云走了很久了,老板的心还在砰砰乱跳,他暗骂自己当时就不应该招苏知云进来,简直是招了个煞神。
苏知云年轻,脾气好,长得也不错,讨这里的姑娘喜欢,但有时候老板望着他觉得发怵,吃药不停,又生的高大,偶尔看人的时候叫人心里发毛。
他开始想换员工的事了,但又有些舍不得,苏知云便宜,只要管吃管住就行,工资对他来可有可无。
他左右权衡一下,还是决定暂且忍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实在不行到时候再换就是了。
这里是县城,其实看起来更像是个赶集的集市,苏知云去的时候还很早,在路边摊贩那吃了碗拌粉,三块一碗,豌豆金黄,浇一勺卤水,吃起来很香。
他不喜欢吃葱和香菜,耐心地把点缀的那些绿色都一点点挑出来。
他吃完就去找药店,他有认识的老板,总固定在那里买。
其实买完药之后也很早,苏知云心血来潮,又在集市上买了点苹果和梨,他不懂怎么挑,只是专捡好看的。
挑到一半有一个花花绿绿的脑袋擦着他手臂过去了,在一众黑溜溜之中分外醒目,是那个长得很乖的发廊仔,趿拉着人字拖,衣服松松垮垮,旁边有个黝黑的女生挽着他的胳膊,略胖,指使他拿这拿那。
发廊仔笑起来还是很乖,牙齿雪亮,像个还在读书的学生,他对那胖女生了些什么,胖女生就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掏出了两张红票子给他。
苏知云走过去的时候还听见那女孩讲:“你可别又那这钱去赌,听见没。”
苏知云精心挑选的梨子和苹果回去也没吃了,被他丢在了窗台上,慢慢烂掉了,长出灰白腐败的霉斑。
关于燕子的消息也少了,她最近好像傍上了个大老板,经常不回来,对方给了她不少钱,每次回来她都穿金戴银,非常富贵。
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才爆出了个大消息,燕子在大街上被发廊仔的女朋友了,扇了好几个耳光,脸都肿了,骂她是下贱的婊子,勾引别人的男朋友。
周围的人知道她是干什么的,也没有人站出来为她话,只是围了很多人,指着那撕破的衣领叽叽喳喳。
之后苏知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看见燕子,只是关于她的消息还是会传进他的耳朵里。
比如燕子被那发廊仔哄了,对方自己要做生意,燕子就把所有积蓄都给了他,没想到发廊仔拿着钱去赌博,输得一干二净。
再比如之前那个王哥想要包燕子,砸了很多钱,但是燕子不乐意,自己有男朋友。王哥就叫她把桌上的酒都喝了。燕子喝完就进急救室了。
再见到燕子的时候又是很久之后了,她烫了头发,还染了颜色,大波浪,风尘气更重,笑起来也更甜腻腻的。
“又见面了。”
燕子的声音有些沙哑。
苏知云闻到她身上有浓重的烟味,没喷香水掩盖。
他没有话。
燕子就歪歪扭扭走过来,像喝多了,开了支烟,踢掉高跟鞋,苏知云看见她头上还别着那个蝴蝶发卡,只是水钻掉了许多,变得不那么闪亮了。
她摸额发上的发卡,还像是摸猫一样轻轻的,自言自语:“这其实是第一次有人送我礼物。”
“我很喜欢。”
“我能感觉到他不那么喜欢我,但我以为即便他没有那么喜欢我也没有关系,只要我喜欢他就好了。”
“可好像不是这样。”
她半眯起眼,妆还没有卸掉,一串儿脏兮兮的的眼泪忽地落了下来,把眼线、睫毛膏都融化了,它抹开那层油腻的粉底,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肤。
燕子哽咽着,一边哭一边把发卡狠狠地丢了出去,声嘶力竭地大喊:“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没有其他人爱我。”
她开始疯狂地找男朋友,找了很多个,多到外人都数不清,有时候上午是一个,下午就是另外一个,他们都自称是燕子的男朋友。
燕子以为那些人是爱她,或者总有人爱她,可所有人只把她当成免费的娼.妓,只要句我爱你就可以轻而易举地使用她的身体。
她肉体被蹂躏,信念与精神也被蹂躏。
她看起来没有不快乐,只是苏知云再也没有见过她的眼睛像当初那只别在额发上的发夹一样闪亮。
她闲暇时讨论的是这里女孩没有见过的珠宝与奢侈品,她总不厌其倦地一遍遍向他们描述城市里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最后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喜欢她的人。
是个四十多岁没有碰过女人的屠夫,他他第一次看见燕子就觉得她很漂亮。
燕子走的那一天没有化妆,脸洗得干干净净,李哥就靠在墙上,冷眼看着她把房间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搬出去。
周围的姐妹都祝福她,很羡慕。
苏知云还是一如既往,他戴着耳机,站在楼梯口看燕子被风吹起来的白裙摆,像荡开的涟漪。
李哥在一旁嗤笑:“你等着看吧,她会回来的。”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大半个月过去了,燕子都没有出现。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第四个月的时候燕子回来了,她什么也没带,只是又化好了妆,穿的是吊带和热裤,皮肤白得晃眼。
“出什么事了吗?”
在燕子进房间的时候,苏知云开口问道。
“没有。”燕子手指上涂了鲜红的指甲油,艳得刺眼,她撩起耳边落下的头发,满不在乎地讲:“只是这个来钱比较快。”
“你先前的那些话呢?”
燕子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她回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因为这恍然大悟,她甚至大笑起来:“你在想什么呢,那只是我喝醉之后随口讲的话而已。”
“爱有什么的,谁会真的爱一个婊子。”
“而且喜欢又怎么样?又不能当饭吃,那个屠夫一个月赚的钱还没有王哥给我的零花钱多,连一个好点的包包都买不了。”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