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二更)
第二天清, 将醒未醒。
室内的光芒灰暗,被子凌乱地搭在腰上,怀里一片温热。
沈思晏缓缓睁开眼睛, 他将呼吸放得极慢, 生怕惊扰了正在熟睡的连漪。
她依偎在他怀里, 而他心跳如擂。
她的睡颜静谧,睡裙落在他腿上, 和他交叠着。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室内,连漪皱着眉头呓语:“你的心跳好吵啊。”
沈思晏下意识地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连漪抬起头, 用手捂着眼睛遮住刺眼的光,透过指间的缝隙看他。
沈思晏顿了顿, 郑重地看着她,:“我会负责的。”
连漪完全睁开了眼睛,她微微撑了起来,露出白皙的肩膀,她略带沙哑的声音问他:“负责,负什么责?”
“我……”沈思晏的视线不知道该落在哪了, 他连耳垂都带上了红。
“放心。”她温和地, “我不是那种人。”
她掀开被子,穿上里面的衣服, 扣上扣子,淡淡笑道:“睡一觉就让你负责,不至于。”
她下了床,白净的脚趾踩在深色的长绒地毯上走向窗边, 拉开窗帘, 蓝色清, 碧空如洗。
他感觉不到暖意, 冷淡的话语将沈思晏吹了个透心凉。
她在衣柜里拿了几件衣服走进了浴室。
浴室水声响起,沈思晏身侧一片冰冷,他掀开被子,感觉自己仿佛是被无情抛弃的那一个。
连漪洗完澡出来,目光在他身上一量,沈思晏也已穿上了衣服,他系上领口最后一粒扣子,又恢复到简单干净的样子。
看他欲言又止,连漪斜倚在浴室门口用毛巾揉搓着头发,她:“别放在心上,这种事情不算什么。”
“我们做过这种事,也不算有什么吗?”他声音有些喑哑。
连漪问他:“那你觉得应该有什么?”
他不明白她的心,茫然道:“我们不算情侣吗?”
她笑了,“当然不是,情侣是因为爱在一起,不是因为性。”
她的话诛心,将沈思晏想的所有话都堵了回去。
他们之间没有爱,或者,她不爱他。
那他们这算什么呢?酒后乱性?
他哑口无言。
他突然的沉默让连漪心里也有些发堵。
她转回浴室,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停了好一会,她才将毛巾放在毛巾架上,开电吹风,风声掩盖了所有声音,将她心里的懊恼一并遮下。
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漠然的自己。
她从不是高风亮节的好人,最怕麻烦,可偏偏又自找麻烦。
沈思晏走到了浴室门口,站在她身后,连漪调动脸部肌肉,嘴角微微上扬,指着旁边:“新牙膏牙刷都在那,旁边那一卷是一次性的洗脸巾。”
沈思晏却没有走过去洗漱,他站在连漪身后,沉默地握住了她举起的吹风。
他们的手短暂相握,连漪先松开了手。
他接过吹风,轻轻地给她揉顺每一缕头发。他双手微微环着她,是一个后背拥抱的姿势,只是中间隔着了空荡。
亲密无间是她编织的梦,醒来后,一场空。
连漪看镜子里他的手腕,他今天带的是一块黑色的运动手表,衬得他腕骨鲜明白净。他抿着唇,目光只落在她发顶,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发梢。
淡淡的鸢尾花香飘散,等吹到七成干的时候,连漪握住了沈思晏的手腕,淡声:“好了。”
沈思晏关上了吹风,收起了吹风线,连漪接过吹风放回柜子里,她抓了下头发,道:“你洗漱吧。”
连漪带上了洗手间门。
洗手间内响起了水声,连漪开房间的灯和化妆镜的灯,用发箍将头发盘起来,上化妆水湿敷,面霜,隔离……
连漪轻拍脸颊的时候看到了脖颈后的一块痕迹,是被沈思晏情难自抑的时候吻出来的。
她沾了一点粉底在指尖,侧头抹在脖颈后,又用遮瑕粉饼扑了一层,直至完全看不出痕迹。
浴室的门一声响,连漪和沈思晏对视上,他站在洗手间门口,手插在兜里倚着门框看她。
连漪收起了粉饼,淡然自若地问他:“我去公司,你和我一块走吗?”
沈思晏摇头:“不了,我回学校。”
连漪顿了顿,点头道:“好。”
她都快忘了他还在上学了。
沈思晏离开了房子,连漪没有送他。
他送的礼物还摆在客厅里,连漪转过身看到袋子,她拿出盒子,是E最新秋冬款的双金珠牛皮包。
她想着过年时买的。
不自觉轻叹一口气,将包又放回袋子里。
越美好的东西越容易被破,一段稳定的关系亦是如此。父母的经验早早告诉她,失败的感情只会成为人生的烫疤,如非是对感情的不信任,她应当在今年年初就已迈入婚姻的殿堂。
连漪拿出了一根烟捻在指尖,将烟丝捻碎。她并不抽烟,只是父亲走后,她像患了斯德哥尔摩症一样开始怀念起那浓烈的烟味,呛人的尼古丁使她感到冷静,仿佛父亲冰冷的眼神仍在她身后审视着她。
让他愤怒也好,后悔也好,只要能让他不高兴,她就高兴了。
他想要她去学医,她却学了语言,他想要她在高校任教,她去了私企上班,他想要她工作稳定就结婚,她却在他病入膏肓的时候告诉他,我分手了……她为人称赞的现在,其实都是过去的叛逆。她轻而易举地向他证明,即便她不按照他的要求活成一个“女人”应该有的样子,她也照样将日子过得好好的。
也照样,还有人爱她。
而她谁也不爱,她只爱她自己。
重新回到办公室上班,上课,日子一如既往的过着,却再没有遇到过沈思晏。
地铁三号线,从国贸中心到清辉潭,再没有一个青年站在她身后,替她当着黑央央的人群。
日子倒也照样过着。
沈思晏并不是刻意疏远她,他只是感到疲惫而又迷茫。
疲惫是因为学业和工作,迷茫是因为感情。
他不知道应该再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怕她用那天那样冷淡的神色看着他,好笑地问他:‘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他的父母偶尔会给他来电话询问他的近况,上一次沈思晏问母亲,送包的话应该送一个什么样的,得到许多建议。
再接到母亲来的电话,比起上一次的兴致勃勃,他显然消沉了很多。
苏良媛感受到了他的消沉,诧异地问他:“你最近过得怎么样了?”
“过得一般。”沈思晏接到越洋电话的时候是凌六点,他埋头在枕头里,声音沉闷。
“怎么了?”母亲毫不在意地调侃他:“这么消极,感情受挫,被甩了?”
从来没在一起过,哪来的被甩。
沈思晏无语道:“苏女士,你能盼我一点好吗?”
“看来是真的失恋了,初恋都是很残忍的,你应该早有心理准备。”
苏良媛是一名服装设计师,电话的时候沈思晏都还能听到她那边剪刀咔嚓的声音。
沈思晏放空了一分钟,好一会,他问苏良媛女士:“你是怎么爱上我爸的?”
苏良媛想也没想就回答:“当然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啦。”
沈思晏:“算了,挂了。”
他爸年轻时候有多帅他不知道,现在是愈发横向发展,和母亲站在一块就像美女与野兽,很难昧着良心帅这个字。
“开个玩笑,你要是听真话,我可得想想应该从哪开始,你这个问题可不比问你从哪儿来更容易……”
不知道她要想多久,沈思晏开了免提,将手机撂到了一旁。
可能过了有好几分钟了吧,苏良媛女士话了,她:“我一开始喜欢的不是你爸,甚至,我是算终生不婚的。”
沈思晏合着的眼睛睁开了。
苏良媛女士继续:“你爸那个时候就是个暴发户,明明长得还可以偏偏往土上扮,大金链子手表,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一样,多看一眼都是对我职业生涯的侮辱。”
“……”
沈思晏想起现在每天都把“淡泊名利”四个字挂在书房的父亲。
“我和你爸在一起呢,嗯,是因为他在我最失意的时候还陪在我身边吧。在你出生前两年,我的工作室因为经济危机险些倒闭,拖欠了很多工钱,还不上,那段时间我抑郁也很严重,而你爸那半年一直陪在我身边,每天端茶倒水,被呼来喝去也没有怨言,一日三餐盯着我吃药。那一年我是个一夜破产穷光蛋,而你爸已经身家过亿了,他该跑到我的出租房里来伺候我,在角落里搭个床睡,赶也赶不走,骂也骂不走……”
他爸可从来不会和他这些,沈思晏忍不住问:“然后呢?”
“然后就意外有你了。”
沈思晏:“……”
“我产后抑郁复发,你爸带我去国外休养,把你留在国内,我没想到他们会对你不好,在这件事上是我对不起你,生下你却没有好好照顾你。”苏良媛已经能坦然地向他道歉了。
沈思晏默了默,:“我没有怪过你们。”
“好吧,我已经了半天了,能告诉我你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吗?”苏良媛问他。
这样的问题难以启齿,但除了苏良媛他不知道还能去问谁了,沈思晏闷声问:“怎样让一个人爱上你?”
“嗯,有意思的问题,我想想……这要分男人和女人,想让女人爱上你啊,得先让她心软,女人一心软可就遭殃了。”他母亲懒洋洋的声音。
沈思晏脑海里勾勒出连漪的眉眼,她含笑的,洒脱的,嗔怒的,冷漠的……
他想不到她心软是什么样子。
他静了静,:“我不舍得。”
苏良媛女士没想到儿子随他父亲,情根深种。
她收起随意的态度,温声道:“思晏,真爱无坦途,你要想获得一份爱,哪会有简单的标准答案?我不是她,你要去问你爱的人。”
沈思晏翻了个身,躺在床上,盯着花纹繁复的天花板。
情字难捉摸,还没尝到甜,他先尝到了苦。
爱本不该卑微,可她在他心里高高在上,他要是低到尘埃里。
能否在她心上开出一朵花?
作者有话:
“真爱无坦途”——莎士比亚《仲夏夜之梦》
存稿箱日记:
8.10日,二更来了,以后应该会经常二更。诶嘿嘿,喜欢看甜文的读者大人,可以去主人专栏看看另外一本完结的《年少揭欢》,青梅竹马全是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