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连漪去英国这件事只有家人和寥寥无几的好友知道。
她原本的计划是明年开始准备PhD, 导师回信问她,既然已经做好准备了,为什么不从现在开始?
她研究生期间发表过的数篇论文, 担任过国家级课题主持人, 在职期间发表过SCI, 还有三位教授推荐信,她的履历已经足够耀眼, 只要她去试,完全是有可能的。
连漪在导师的劝下心动了。
只是理想纵使高远, 总躲不过现实的苟且。导师的话让她心动,但她也要考虑现实的因素。
她仔细盘算了一下, 她有存款,还有老房子每个月一万五的租金作为固定收入来源,辞掉工作尽管在支出上会拮据一点,但日常生活还是没问题的,而且出国后有经费支持,即便在读博期间没有任何收入, 读完博都是绰绰有余的。
至于家人, 尽管对她读博的想法有些意外,但不会左右她自己的选择。
连漪没有拖延症, 从到大她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她的自制力和执行力。
有了既定的目标,她便一刻也不停的谋划起来。
十一月,她向公司提交了辞呈,在一个月内离职交接期, 她撰写介绍信联系导师, 准备套磁。
她大约是真的幸运, 又或者是她曾经在Cambridge学习的经历给她提了亮, 让她的简历在众多申请者中脱颖而出。
她的第一封信是投给学院院长的,院长很快回复了她,表达了对她的欣赏和能力的肯定,但是由于在研究方向上的分歧,院长没有接受她的套磁,不过出乎意料地主动将她推给了另一位导师。
这一次没有意外了,第二位导师看了她的自荐信和对研究方向的规划,以邮件来往的形式与她讨论了关于研究内容的许多,然后告诉她,你将研究计划给我看一看吧!
这也意味着她的申请到了第二步,递交研究计划了。
十二月初,她开始闭关,因为从来没有停止过学习,所以下笔输出的时候她没有在知识上感觉到卡壳,相反,她的想法与灵感就像奔涌的河流一样倾泻而出,她写了详细的研究计划,提交网申。
不到半个月,她首先收到了来自Cambridge的面试通知。
那一刻,过去一个月里发生的所有不开心的事情都被这一封面试邀请信一扫而空,她立刻准备材料,买机票,一个人带着一个行李箱,飞往了英国。
十二月,伦敦大雪。
和苏格兰相比,伦敦的雪季太短了,有时候甚至只有三五天,雪天本是稀罕的,可连漪似乎和雪有缘,伦敦的两场大雪都被她遇上了。
她做交换生那年遇到了英国十五年来最大的雪,厚厚的雪层积压在屋顶上,道路旁,长久没有清扫的积雪及腰深,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那个时候她想什么来着?
孤身一人,异国他乡,看不到来路,也不知道前途,被重重的压力逼迫地埋头一刻不停地往前跑的日子里她数次想过再也不要来了。
可如今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了这里。
京市到伦敦十一个时,再从伦敦转车往Cambridgeshire,这段路程她并不陌生。
三年前,她也是走同样的路程,抵达Cambridge。
不同的是三年前的她坐在车上是惴惴的,如今她已没有了那样的新奇感,只有日夜兼程的疲惫和一点点的怀念。
提着行李从火车站车到宾馆附近,寒冷使她失去以往的形象管理,大厚羽绒服,长裤,帽子围巾口罩捂得严严实实,尽管如此,彻骨的寒风一吹,还是冷得直发抖。
十二月,这不算一个来英国的好时机,即便没有下雪那也是阴雨连绵的。
TAXI将她送至宾馆附近时,天空又纷纷扬扬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雪落在她睫毛上,脸上,微微的冷意刺得皮肤起鸡皮疙瘩。
大雪下,游人都少了,胳膊下夹着牌子的导游还在噼里啪啦地向来往的路人推销private tours和Shared Tours,路边停满了被大雪覆盖的自行车,有人用手臂扫落雪,骑上自行车走了。
连漪拖着行李箱走过街道,行李箱滚轮与老旧的地面摩擦发出难听的咕噜声,她将脸藏在厚重的围巾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街道两侧是充满欧式风味的尖形建筑与圆顶角楼,庄重的建筑风格下有复古风的店,藏在巷道里的日料店,摆着黑色货架的零食店,摆放整齐的明信片店,用塑料筐装书的二手书店,一点一点充实出整个剑桥。
积雪下是枯黄的树叶,她踩着一路的嘎吱声,走进宾馆。
服务生热情地为她办理入住手续,她的面试安排在明天上午,连漪先在酒店放了行李,下午这一段时间是空闲的,连漪睡不着,索性循着记忆里的蛛丝马迹,找到了过去她常去的咖啡店。
角形的木质门,大门掩着,从玻璃彩色花窗里能一窥里边的热闹。
连漪推门而入,入目是木质的吧台,高脚转椅,老旧的地毯,熟悉感扑面而来,她一时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她有一个常坐的位置,靠近玻璃窗,窗外是一块绿茵地,她向那儿看去,发现那个位置已经坐了人了。
她选了一个角落落座。
吧台的服务生都换了,连漪环顾一圈,没能再找到一个熟面孔。
一个深眸碧眼的服务生朝她走来,扬着笑容问她要点些什么。
不用看菜单,她随口便得出过去常吃的那些下午茶,“Skinny tte,bagel and sami,Thank you.”
服务生飞快记下她的报单, “Ok…emm,Are you from Korea?”
“No,I’m ese.”
“中国人?”他用不流利的中文。
连漪肯定,“中国人。”
他继续用蹩脚的中文问:“旅游吗?”
“不,面试。”
“Hmmm,What is it?”
“Interview.”
“Professor?”他诧异,以为她是来面试教授。
“No,PhD。”她微笑。
“Wow,You don“t look ye.”
他在夸连漪看起来很年轻,在欧美人眼里亚洲人总是格外显,连漪没解释自己年龄本来也不大,她客气笑笑。
服务生哥去为她下单后,连漪开手机连网。
她出国的事情,宋冉也知道。
宋冉比她还提前半个月离职,在朋友介绍下跳去了一家投行做海外市场,一步跳出了圈。
和连漪离职后每天宅在家里深居简出不同,宋冉给自己放了半个月的假,每天吃喝玩乐,偶尔无聊了就来骚扰连漪,蹭吃蹭喝,还扒她八卦。
她和沈思晏分手的事,宋冉也知道了。
消息里,宋冉就问她:“你就这么走了,也没有和他?”
连漪倒是希望宋苒那天喝断片了,但没有,第二天宋苒提起晚上的事情,心有戚戚然,非让连漪把晚上的事交代一遍,虽然连漪觉得她对那台阿斯顿马丁的难忘程度显然更高。
她知道连漪那天之后就和他分开了,也知道他们与其是因为不信任产生的矛盾,不如是,连漪一开始就没有将他规划进未来的蓝图里。
一段不对等的关系就像是摇摇欲坠的摩天大楼,只需要再压一层,就会倒塌。
连漪看向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贴在玻璃窗上,四周都是陌生人。
“Madam,Here you are.”哥将餐盘放在她桌前, 指了指她桌边的糖,“You’ll find the sugar just over there.”
“Thank you.”她轻声。
这里是剑桥,不是京市。
这里没有沈思晏,没有那个一见到她就笑的男孩,也没有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过去的一切都已过去,她过,在她把东西全部还给他的那一刻,他们就彻彻底底的结束了。
“了又怎样?”她语音回复宋苒,“他想要的东西我给不了他,不如干脆利落一点。”
宋冉评价她:“你真是无情。”
她无情吗?
连漪将方糖放进咖啡杯,轻轻搅拌黑褐色的咖啡,咖啡的浓香与氤氲的水汽飘至她眉眼,她垂着眼眸,将所有心绪搅进这一杯咖啡。
轻抿杯沿,苦涩在舌尖泛开,而后才是淡淡的甜。
她视线穿过窗,向外远远看去。
雪还没有停。
——
沈思晏知道连漪不在国内,不是任何人告诉他的,只是有一天他开定位,定位消失在地图上,不断跳出提醒“Error”。
那天他正从教学楼出来,京市已入冬,寒风凛冽,他手插着兜,站在教学楼下看着手机,清除缓存,调试程序,不管怎样,依然只有一个提醒。
“Error”
他找了一个地方用电脑查看后台程序,程序没有错误,运行之后只有一个结果提醒,“out of scope”,超出范围。
地图覆盖范围是整个中国,超出范围,除非她已经出国了。
他动了动被冻得发僵的手指,拿起手机,点开连漪的微信,朋友圈里只有一条横线了。
他不死心,又发消息给她,消息旋转良久,出现了一个感叹号。
她把他删了。
他茫然地坐在那儿,长椅空寂,路上空无一人,风吹过,枯枝上连树叶也没有落。
他另一个想起来的人是连城,他没有问连城,连漪去哪了,而是问连城,连漪现在过得怎么样。
连城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分开的事,大大咧咧地回复:“放心吧,我姐在那边有朋友,过得挺好的。”
好一会,他琢磨过味来,问沈思晏:“沈哥,我姐去英国的事没和你啊?”
“她要去多久?”沈思晏问。
“读博少也要个三四年吧。”
连城试探着问他:“你和我姐,怎么了?”
许久,沈思晏写下一句:“我找不到她了。”
连城不知道前因后果,光看沈思晏这一句话他已经脑补了一戏码了。
他姐,也不是那种人吧?
他努力给他姐找理由,他:“可能走得太急了,没来得及和你,到那边之后又太忙了还没看消息,毕竟是剑桥那种世界名校,难度肯定特高,不定我姐正闭关考试呢。”
他不知道读博是个什么流程,便胡乱一通猜测。
“谢谢,我再联系她。”
连城实在是尽力给他姐挽尊了,原本他想发消息问她姐和沈思晏是怎么了,想了想又没问了,毕竟是他姐的私事,他是知道他姐性格的,最不喜欢别人听她的,就连林余祐的事,如果不是过年的时候他妈提了一句林,恐怕都不知道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分手很久了。
怕惹他姐心情不好,他就不去触这个霉头了。
只是沈思晏看起来有点可怜。
真心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沈思晏的喜欢连城都看得见,他姐在哪沈思晏的目光就跟在哪,一眨不眨,眼里像有光。
不止女人有直觉,男人也有直觉。
连城直觉她姐是闷骚挂的,和直球的在一块就是最好的,不然俩人一块闷,得多无聊。
只可惜,用连沁的话来,现在就是“他磕的cp 房子塌了”。
面试只有一天,但连漪面试完,没有要回去的算。
许年不久回到英国,联系上连漪,他请连漪吃了一顿便饭,知道连漪有在英国暂住的算后,他又给连漪介绍了一份工作,是做文献翻译,供文给国内文献平台。
许年工作的大学距离剑桥有段距离,他们不常见面,偶有聊天,发现对方完全是自己欣赏的那一种人,但却并不来电,因为他们太相似了,相似到一眼就知道对方不好驾驭。
许年以为她和男友没有分手,偶尔和她见面约饭,开玩笑道:“你要报备一下吗?我真怕你男朋友又从哪冒出来给我一拳。”
连漪怔了一下,浅淡笑笑道:“不会了……”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