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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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虹连开三天大夜戏,每天都是凌一两点收工,第二天五点又起来化妆。

    她常年睡眠不好,熬夜对她来并不算大事,只是体力不支,常常感觉胸闷气短。

    到第四天的时候,终于赶上下午六点收工。

    如虹回酒店好好洗了个澡,她吹着头发,看着剧本,边吹边对着镜子演了好一会儿戏。

    随后她拿内衣内裤,到阳台晾晒。

    因为怕被偷怕,郑敏特意让酒店拿了矮架子给她用,她低头弄晾衣夹,自然而然看到楼下隔壁院子,正有一群人围在一起吃烧烤,桌子中间摆着一个蛋糕,那个叫陈鱼的姑娘头上戴着生日帽。

    旁边还摆着音箱和投影仪,有人点了周杰伦的热单《夜曲》唱,唱的不算好,可如虹却不知道怎么了,竟听入迷了。

    一曲而毕。

    陈鱼了句什么,那个唱完歌的人把话筒塞进周烈手里。

    周烈一直推辞,旁边的人开始起哄。

    如虹一看,觉得有意思,手撑在阳台上,一幅看热闹的表情。

    周烈目光似有似无往如虹这方向瞥过来,只一秒,他就又把脸偏过去了。

    那个叫陈鱼的女孩忽然站起来,叉腰对周烈了些什么,他才“视死如归”的接了话筒。

    音乐被风送来,因为离得不算近,听起来有种辽远的感觉。

    前奏就令如虹怔了一下。

    当歌声响起来,她蹙起眉头,似在思考什么。

    他唱的是她的出道曲。

    歌名叫《闪光少女》。

    有一句词是这样的:

    宇宙中所有的发光体,我只感受你。

    天亮了,比太阳更明亮的,只有你。

    周烈唱起歌来,带着口音,有点低沉,调倒是找的准。

    他唱歌的时候,面朝着她这边,刘海有点挡眼,如虹不确定他是不是看到了她。

    风徐徐吹拂长发,她一瞬不瞬看着他,随手将一缕乱发别到耳后。

    周烈突然就跑调了。

    那帮人哄笑起来。

    他不好意思了,把话筒随便丢给旁边的人,低头走回座位。

    孙琪恰好来喊如虹吃饭。

    如虹也转身回房。

    -

    由于早要早起,如虹在开机以后再没吃过药,她这晚听了几首歌,觉得心情不错,早早上床睡了。

    一夜睡得还好,只是第二天醒的很早。

    她拿手机一看,才四点钟,屋里静悄悄的,她躺的心烦意乱,干脆起床去散步。

    因为天还没亮,如虹出门后,也不用躲私生,轻松开了辆共享单车,一路往西骑。

    风湿湿的,空气里弥漫一股露水混青草的味道,如虹骑到杳然无人的大路上,情不自禁松开了车把,两臂张开感受远处大海和山林混合的野风。

    “嘣!”

    只听一声响,车子忽然骑不动了,车头左右晃,眼看就要倒,如虹赶忙扶住车把,摁了刹车。

    下车一看,车轮瘪了。

    她左右看了眼,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又掏手机看,四点半了,她通常五点左右就要去化妆了。

    手机只有一个电,如果运气好的话,还够最后一通电话。

    远处有车灯由远及近,白的远光灯越来越刺目,如虹下意识挡了下脸,那辆车路过,车灯和手机屏光同时消失不见。

    手机没电了。

    如虹没有过多纠结,转身就往回走。

    寂静的大道上忽然传来一阵公式化的女音——

    “请注意倒车请注意倒车请注意……”

    这声音如虹从在家乡听到过,知道是电动三轮车的声音,她因为分不清断句,闹不清究竟是“请注意倒车”还是“倒车请注意”,而记忆犹新。

    眼见那辆电动三轮倒过来,停在她对面。

    她这才看清车上坐着的居然是周烈。

    她眸光立刻亮了。

    “你怎么会在这?”

    两个人一起问出声。

    周烈抿抿嘴,看向如虹。

    如虹指指一旁的自行车,:“我早出来散心,没想到走一半车链子掉了。”

    周烈点点头,:“我和朋友去贩鱼,刚回来。”

    如虹拧眉看向他,路中央花坛里的月季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左移一步,在两棵月季的缝隙中看清他的脸。

    她问:“你不是做场务吗,怎么,不够累啊,还有工夫去干别的?”

    他摇摇头:“不是的,我朋友今天身体不舒服,我临时替他来一趟,用的还是他的车呢。”

    如虹并不是真的要听他解释,她看了眼他的车,后面空空的,就:“捎我一程呗?”

    他慢半拍:“好。”

    他下车,穿过花坛,来到她身边,对她点了点头,然后二话不,单手拎起自行车。

    她跟在他后面,看到他穿了一双眼一看就知道是假货的耐克鞋,鞋子白边和鞋带都发黄了。他还把一只裤腿卷的老高,怎么看怎么不板正的样子。

    他三两步跨过花坛,又转过身,帮她揽住几根月季花枝。

    “有刺。”

    如虹看到离周烈的臂仅有毫米之隔的花刺,对上他的眼睛,提醒他。

    周烈愣了下,:“对,有刺。”

    天将破晓,路灯橙黄的光照到他脸上,衬得他的五官比平常更加深邃,还带着点死心眼,却诚笃的气息。

    如虹弓腰侧身穿过花坛。

    她过来之后,他拿开手,转身去放自行车。

    花枝颤颤的弹动了几下,上面的露珠溅到了如虹的锁骨上,凉凉的,她轻轻摸了摸,目光有些放空。

    电动车上没有凳子,如虹和周烈一起坐到副驾驶上。

    大路虽然平坦,但车子难免颠簸,他们两个人都穿着短袖短裤,大腿和肩膀不时相碰。

    如虹倒没怎么样,可每碰一下,周烈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就绽一下,如虹觉得有意思,扬扬脸,一幅天真模样。

    “奇怪?”

    他转脸看了她一眼,又很快转回去,问:“怎么了?”

    如虹指了指他胳膊:“你很紧张?”

    周烈瞄了眼自己的胳膊,喉结动了动,故作镇定:“……风吹的。”

    如虹点点头“哦”了一声,又见他额头上渗出一片细细密密的汗珠,她努努嘴:“你看起来好热啊。”

    “有吗。”他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有啊。”过红绿灯,他刹车,他们又碰到了一下,她无辜的,“烫到我了。”

    周烈骑车的速度放慢了,往右挪了挪,:“对不起。”

    如虹皱皱鼻子:“闻没闻见,有寺庙味儿。”

    她笑嘻嘻的,像个未成熟的孩子,在他身边不经意蹭蹭,皱起鼻子嗅嗅,完了又给他一个孩子般的眼神:“你看,你额头都出汗啦,怪不得身上的味道变浓了。”

    周烈慌乱抬眼,皱起抬头纹,又伸手胡乱擦了下。

    红灯转绿,继续骑车。

    他刚抬过自行车,手上沾了灰,这下都抹到额头上,像丑似的。

    偏偏他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神情紧绷的看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骑的不是电动三轮,而是川崎。

    如虹心念一动,伸手去擦他的额头,刚碰上他皮肤,他猛地刹了车。

    如虹差点没被甩飞了。

    他胸口一起一伏:“你…你干什么?”

    如虹很委屈:“你脸上有灰!”

    他一愣,看了眼自己的手,:“对不起。”

    如虹惊魂未定的剜了他一眼:“我有这么可怕么?”

    周烈摇摇头,又了声:“对不起。”

    “你……”如虹真想骂人,可见他那样,只好抱胸坐正,长叹一口气,“算了算了,快开车!”

    周烈又发动车子。

    很快到了酒店,刚拐过弯,就看到门口围满了私生。

    他们距酒店不过百米之隔,很容易被看到,如虹下意识低头,问:“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帮我遮一下啊!”

    周烈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把大红伞,撑开在她前面,如虹躲在伞后,问周烈要手机给郑敏了通电话,又对周烈:“直接送我去片场吧。”

    周烈看了眼那边的人群,心里有数,直接发动了车子。

    去片场时气氛比刚刚更冷。

    周烈不知道怎么调节,硬着头皮问:“我惹你生气了?”

    如虹偏脸看他,心想,这个傻男人还没有傻到不可救药,就:“对,你惹的,等会拍戏都没心情。”

    周烈想了想问:“那怎么样你才能不生气。”

    如虹心里笑了,面上不显,想了想:“其实也不是没办法。”

    “什么?”

    “唱歌给我听。”

    “可…我不会。”

    “哦。”如虹回答的很干脆,“那没事了,活该我心情差。”

    周烈沉默了。

    电动三轮加电的声音,和远处的海风声一齐在耳边呼啸而过。

    过了一会儿,忽然又有一道别的声音加了进来。

    低沉的,带着点口音的歌声——

    “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代。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躲开。”

    如虹看着周烈。

    东方日出,朝霞映在他的侧脸,美化了他本就流畅的线条,离得这么近,她无法忽略他的眼眉正隐忍的舒展着。

    他在高兴。

    如虹不解,回答了她那个问题,他有必要这么欢快么。

    ——我有那么可怕么?

    ——女人是老虎。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鸟早早早……”

    如虹的歌声断了周烈的。

    他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她,似乎在问,“你在干嘛”?

    如虹笑:“太阳出来了。”

    不该唱点歌颂太阳的歌?

    他显然无所谓,又去看路:“哦。”

    如虹忽然特别想笑,这个想法一生出来,她竟有些恍惚,近几年,她发自内心想笑出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么想着,如虹忙“咯咯”笑出来,怕情绪一走就浪费了快乐的机会。

    周烈显然不解,他有些迟疑,最终还是问了出来:“你笑什么?”

    如虹见他愣愣的,一头雾水,笑得更厉害了,又开心的哼起歌:

    “太阳下山明早依旧爬上来……”

    “太阳出来我爬山坡……”

    他们又一同见证了太阳的新生。

    在马路上,在同一辆车上,在海风与月季花香的深处。

    如虹觉得还蛮奇妙的,如果用在戏剧里,这应当可以做个浪漫场景。

    但在现实中……

    她余光看了眼周烈——

    太阳出来了,都不会去看一眼的人,哪知道什么是浪漫。

    作者有话:

    都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我在大学毕业之后,一直将这句话当做我的座右铭,因为我是一个很容易受情绪挑拨的人(这一点和如虹很像,宠辱不惊自然是好,但偏偏有人只能在表面做到),也时常觉得不快乐。

    发表这一节的时候,我在去苏州的列车上。

    下雨的日子,我想逃离什么,洗涤什么。

    尽管抑郁,但抑郁并不是我的困扰。

    我有时候在想,写文到底给我带来了什么。

    一个答案是什么也没有,毕竟我真是算惨淡。

    但,另一个答案是自我。

    你们,看这篇文的你们,都是我的另一个自我。

    谢谢你们与我共鸣。

    谢谢你们看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