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散筵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就像一部电影, 总要有个结局。
如虹一夜没睡好,或者,表述清楚一点, 是一夜未眠。
早起来眼底一片乌青, 原本没想化妆的, 可她还是拿粉饼扑了扑,盖了粉, 就显得面色惨白,她又涂了薄薄一层口红。
唐棠和大龙帮她搬行李, 她跟在后头下楼。
想着等会见到他,就不什么了吧。
反正, 也似乎没什么好的了。
可是只有陈鱼出来送行。
唐棠问:“怎么就你自己?”
陈鱼一脸苦涩,:“别提了,王姨是感冒,可不知道怎么好像突然严重了,烈哥一大早就带她去了医院。”
如虹一顿,想什么。
季惟东恰好从楼上下来, 他:“要是有困难, 无论是医疗方面,还是金钱方面, 可以随时找我。”
如虹瞥了他一眼。
他语气到神态,无不如一位淡漠的神。
她原本想插话,可在开口时想到,前一天她和周烈出去, 回来之后看到他还站在三楼窗户边, 可却什么也没有问。
于是又把话咽了下去。
唐棠问陈鱼:“我要抱花花离开, 你能帮我去拿吗?”
陈鱼笑:“当然可以了。”
唐棠跟着陈鱼去了后院。
如虹坐在椅子上沉默了一阵, 然后也起身去了后院。
唐棠抱走花花之后,狗窝里就还剩一只狗崽,土狗一只耳朵黑一只耳朵白,眼神带着可怜气。
如虹:“那条我要了。”
如虹一只手就能罩住它,她想了想:“这里是绿岛,那我就叫它绿吧。”
陈鱼点头:“也算是一种纪念啦,姐姐回去以后,千万别忘记我们。”
如虹对她一笑,抱着狗往外走。
季惟东紧紧盯着她,她看了他一眼,:“走吧。”
季惟东一顿,:“好。”
他们坐不同的车离开。
只因传绯闻那晚她去找他,回去之后他让公司发了否认的声明,刚辟完谣没几天,二人为了避嫌,没有坐同一航班。
她先回北京,一出机场,就围上来一群扛着大炮的人。
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公司派车来接,她回家简单收拾了一下,没来得及休息,就被接去公司开会。
开会也没有别的事,主要是讨论接下来的工作。
如虹粗略看了看近半个月的通告单,大多还是一些代言活动,杂志拍摄,综艺,采访等工作。
这些工作都是穿插在《美人如玉》拍摄中间的,在北京的戏份全是棚拍,那几天恰好是北京最热的时候,在棚里像蒸桑拿一样,足足熬了有二十多天。
如虹有时候很感激这种辛苦,会让她暂时忘记很多杂事,一心扑到创作中。
《美人如玉》杀青当晚,如虹从高碑店回家,郑敏在车上同她讲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季惟东突然来电话,如虹不知道该不该接,想了一会儿,对方却挂断了。
大概半分钟左右,郑敏的手机响了,她拿出手机后瞥了如虹一眼,堆笑喊了声:“季总。”
几秒后把电话递给如虹:“季总找你。”
早知道是这样。
他声音很公式化:“到我公司来。”
她诧异:“去干嘛?”
“让你来你就来。”
紧接着就挂断了。
如虹差点要摔手机,没好气的对大龙:“去天衢!”
正好到路口了,大龙方向盘一,到另一条路上去了。
季惟东来电话的时候恰好是晚高峰,大龙足足开了一时的车才到天衢停车场。
如虹刚下车,保安就给她递来一枝玫瑰,笑:“许姐,杀青快乐呦。”
如虹一愣,竟有点脸红,笑“谢谢”,便进了大厦。
刚到电梯口,有个物业大姐忽然喊:“许姐。”如虹转脸,便见她递来一枝玫瑰,“杀青快乐。”
如虹有些诧异,笑着了声谢谢。
天衢大厦一共三十六层,如虹的团队在第二十层办公,她坐电梯上楼,半路不断有人进来,也是拿了一枝玫瑰,递给她,:“许姐,杀青快乐。”
等到了二十楼,电梯一开,又有员工递来玫瑰,她往里走,格子间的同事不时站起来,递玫瑰给她,都只是一句“杀青快乐”。
如虹脸上的笑容已经变得有些僵硬和敷衍。
等她到自己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抱了不下于一百朵玫瑰。
她办公室一片漆黑,她开灯,又转身关上门,再转过来的时候,身后突然冒出一个人,又递来一枝玫瑰给她。
她吓了一跳,看清是季惟东之后,提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可眼底却染上一抹愠怒。
她错身越过他,把那束花随手放在桌子上,问:“你这是干嘛?”
他笑:“不浪漫吗?”
他走向她,把手上的玫瑰递给她,一脸倔强,不肯接,他微微眯起眼睛,这是他算计人才会有的神情。
果然,如虹心一凛,只见他把玫瑰枝掐断,只留个鲜红的花苞,抚了抚,别到她鬓边。她恰好穿着白色裙子,很合时宜。
如虹挣了一下,没挣开。
他笑,声音不缓不慢:“你最好别叫我把你弄哭。”
她骤然停下动作,眼里满是怒意,可无效的抗议,只能展现出二人力量的悬殊。
他又把那些花抱起来,走到对面的橱子里拿出花瓶,一枝枝插进去,问她:“电影里的手段,不知道你看过没有。”
他一向不会哄女孩子,照着电影里来模仿,已经是他用功的表现了,他并不渴求她一定动心,但起码希望她开心。
她怎么会认不出这是黎明和张曼玉在《一见钟情》里的片段,于是更想冷笑:“我只觉得挺不合时宜的。”
换言之,咱们又没有一见钟情。
他听出来了,听出来她的不动心和不开心,于是插花的手一顿。
“许如虹。”他喊她的全名,“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插花的动作没停,从后面看他,那样的从容悠闲,好像在和她话家常。
可他讲出的话却那么锥心:“我记得你大哥的美容店案底还在我这里呢,还有前年你大哥赌博,差点让人废了只手。这些事,千万得藏好了,是不是?”
她身子狠狠哆嗦了一下,这并不是比喻,更非夸张,而是真的像了个冷战那般抖了一下。
她明白他在点她,声音有些发颤:
“可我并没有错。”
“可大众怎么看就不知道了。”
他笑,不慌不忙的把花插完了,将花瓶抱过来,放在她身边的桌子上,“毕竟,你出道这几年,罗生门的故事又不止在你身上发生过一回。”
如虹整个人都坠下去,直到最深的冰窖里。
他却在岸边笑的如夏花一般:“这有99朵,加上你戴的这朵,一共100朵,你喜欢这个数字吗?”
她觉得他很可怕。
“你不觉得你像是变了个人吗?”
这话意有所指,像钝刀子割肉,痛都痛的不爽快。
他竟点点头,笑:“早就变了。”他,“第二次回绿岛,就变了。”
他很少这样笑。
眉眼舒展了,嘴角却微微一扬,弧度不大,却显温情,又生出几分豁达来。
在如虹的印象里,他好像从没这样笑过。
他的笑大多是受涵养驱使,一种礼貌的符号而已,轻易不及眼底。
可要是能在他眼中看到笑的痕迹,那大概就表明他正在不屑或生气,每当这时,你就要警惕,他一定会讲话刺你,如果没有,那一定是想好了怎么算计你。
可这样想,似乎也不全对。
他偶尔还是会真心实意笑一笑的。
比如第一次见面那天,他西装革履的坐在她家的水井边,瞥了眼她那双冻的皴裂的正洗衣的手,和煦笑了笑,问:
“你愿不愿意跟我去北京看看?”
那年他25岁,她15岁。
他是个大人,她是个孩子。
许多年过去了,他变成了更厉害的大人,而她却变成了更像大人的孩子。
他伸手摸了摸她鬓角的花:“我就要动手术了,下周一。”
如虹一愣:“风险大不大?”
他笑:“你这样算不算在关心我。”
如虹喉咙一紧,涩声道:“我当然关心你,我一直把你当亲哥哥,你甚至可以是我人生中父亲的角色。”
他顿了下,冷笑道:“你大可不必提醒我。”
如虹眉头不由紧皱:“你忘了,你也是把我养大的人之一。”她深深呼了口气,“我也不怕你误会,你身体不好,我真的担心,我担心的坦坦荡荡。”
她永远忘不掉她刚来北京的样子,拮据,内向,落后,话带点口音,不敢与人对视。
她只身异地,还没有父母可以依靠,是他发现了除夕夜里还在舞蹈室练舞的她,带她吃了顿热乎的年夜饭。
从那以后每逢年节,他都会接她一起过。他瞒着所有人,给她零花钱,给她买衣服和手机,还督促她继续学业。
她是真的感激他。
她彼时单纯又质朴,曾直接问过他,我要怎么报答你。
他只,你要红。
因为这句话,实力最差的她,硬是拼到了出道。
后来她真的越来越红,可他们的关系却越来越糟了。
他的严厉和控制欲,对于年幼的她来,是种安全感,可长大后,就变成了压迫感。
于是她就变得叛逆又尖锐。
近两年,她翅膀硬了,敢顶撞他了,她把没有来得及对父母展现的青春期,都表现在了他身上——
别的孩子会为逃课而怕父母批评,她也会因为某句歌词没记住,而怕挨他的骂;
别的孩子努力念书,想给父母一个满意的成绩单的时候,她也会因为想得到他的认可,而冒着雨演出;
而当别的孩子因为被父母管束太严厉而顶撞的时候,她也会忍不住因为他的□□和冷血而和他犟嘴……
她敬他,怕他,反抗他。
都是因为,她把他当成了真正的长辈。
如虹这一番话,让季惟东沉默了许久。
他素来毒舌,却不想次次失语都是因为她。
过了那么一会,他自嘲的笑了笑,:“看来你是真的想逼我一把了,连‘洛丽塔’这一招都用上了,我不表态,都显得没有羞耻心。”
如虹呼吸一滞,只默然不语。
他若有所思的眯起眼睛,有些话可能他一开始就想了:“你告诉我,你拒绝我,不是因为周烈。”
如虹眼眸一凛,乍一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只觉得不自然。
他挑了挑眉毛,冷笑:“许如虹,你要记住,他是戏,我是生活,戏杀青了,可生活还要继续。”
如虹因着一席话而微微怔住了,随后她有些烦躁起来,只强自忍耐着:“不是因为他。”
她没有谎。
这个答案让季惟东再一次沉默了。
并没有人能知道这个答案对他来意味着什么,只是这次的沉默比往常每一次都要长。
就在那时,如虹鬓边的玫瑰从发间垂下来,她想拿掉,他先她一步将花朵重新插入发丛。
然后他给了她一个答案——“既然这样,手术之前,我会好好考虑我们之间该何去何从,过段时间我给你答案。”
他依旧没有放过她,只是没有逼得更紧。
他一字一句,讲话的时候还在摆弄她发间的花朵。
这下乖了没有?他似乎在。
她齿关紧扣着,重重点了下头。
他这才放开了她。
作者有话:
黎明和张曼玉的《一见钟情》,大噶可以去康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