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垂危
“汪!”
忽然响起一声狗吠。
绿不知从哪冲出来, 发了狂似的对着周烈叫,眼看就要冲过来咬他的裤脚了。
如虹一愣,赶快把绿抱过来, 像数落孩子似的凶了几句。
又站起来, 把它带到另一间屋子里, 关上玻璃门,她顿了顿, 整了整头发,才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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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 季惟东刚出酒店电梯。
如虹和周烈不告而别,可季惟东却无法一走了之, 吴涓很快从洗手间回到包厢,季惟东面色也很差,却还是从容解释了几句,硬是沉住气,接着就艺人发展问题聊了下去。
直到吴涓提起炒CP,他才微微不耐烦, :“大众愿意嗑我管不着, 但如果主动炒,我也是第一个不答应, 希望吴总这边清楚我的底线。”
吴涓笑着点头:“明白,如虹怎么着也是您的女朋友,我理解的。”
季惟东眉头锁了起来。
他忽然想起什么,问:“我想知道贵公司有没有将‘不准谈恋爱’写在合约里。”
吴涓一愣, 旋即:“没有。”她解释, “我们认为在不耽误工作的前提下, 艺人是有权拥有自己的感情生活的, 虽然现在偶像们视恋爱如洪水猛兽,但总不能存天理灭人欲。”
季惟东顿了顿,才笑:“贵公司真是人性化。”
他这么着,又以茶代酒敬了吴涓一杯。
这段饭便这样吃完了。
他先吴涓一步上车,华子在电梯里看到了季惟东脖子后的汗珠,想要搀扶他,却被他瞥来一记冷眼。
他一路上都很安静,华子坐在副驾上,不时去看他的脸色。
谁知路行一半——
他忽然呕出了一口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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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虹靠在桌子上,遥遥看着周烈:“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周烈抿抿唇,问:“我要是不想回去,你生气吗?”
“不生气。”如虹笑,走过来,拿起地毯上的杯子,又倒了半杯的酒,兀自喝了一口,“这边房间多的是,你随便住。”
周烈左右看了眼这房子,不由笑了笑,:“这房子很贵吧?”
如虹点点头,又摇摇头:“以你现在的热度,半年就能赚到这套房子。”
周烈垂下眼:“要是有可能,我还是想回绿岛。”
如虹惊诧,看向他。
他:“北京太干燥了,太挤了,亲戚朋友也都不在身边……”
她一直很安静。
于是他又问:“你喜欢北京吗?”
“这可是北京欸。”她又喝了口酒。
“所以你喜欢吗?”他盯着她问。
如虹沉默了。
想当初季惟东带她来北京的时候,她不知道有多开心。
她只以为北京是个像天堂一样的地方,从她记事起,就知道有北京这个地方,当她还不知道本市有几个区,就知道北京的朝阳和海淀。
在她印象里,北京是这样的繁华,没有泥泞地,没有猪圈鸡舍,到处能见到外国人,人们把汉堡包当馒头吃,孩子不想上学了父母会求着你上……
来了之后才发现,北京不是她的北京,她只不过是踏入了楚门的世界。
可要是她不喜欢北京,似乎又不是。
这座城市给了她做梦的机会,和寻梦的东风。
在家乡的镇摔倒了,就是得到一块淤青,可在北京摔倒了,得到的会是一块勋章。
她跌跌撞撞,一路摔历练,北京无视过她的淤青,也看到过她的勋章。
所以你问她爱吗?
她只能:“我不知道。”
周烈静了静,然后他又起身,坐到她旁边去,他将手伸出去,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如虹看他一眼。
他局促低下了头:“想不顾一切抱你,但我在想,还是应该经过你同意。”
如虹“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推了他一把,看他仰倒在垫子上,她又是一阵咯咯的笑。
她有点醉了。
问他:“你现在身上没有檀香味儿了,可人怎么还像个傻和尚?”
他怔住了,几秒后,也不由失笑。
然后两个人都静了好一会儿。
绿扒着门,眼巴巴望着客厅的他们,不时发出呜咽的叫声。
离开绿岛之后,他只用了一种方式追寻她——来到她的城市,踏入她的行业。
她其实也用了很多种方式怀念他,比如,狗狗的名字,一整张专辑的歌词。
他将生命里可能出现的所有轰轰烈烈都给了她。
可她却做不到像他那样不管不顾,于是她让感情沉默的渗透在生活每一处。
夜里十二点,如虹家里的挂钟响了一下。
周烈忽然问:“你为什么要和季总解约?”
如虹眯眼看着他。
他脸上看不出情绪。
可她知道,这句话他想问很久了。
她用手随意搔了搔脸颊,努嘴:“反正不是因为你。”
他没什么表情,又或者有,只是她醉了,看不太真切了。
只听他:“我知道你不是很开心。”
她皱眉:“你以为你是读心专家啊?”
他很是正色:“但我也知道,我帮不了你。”
如虹心里发涩,她顿了下,“呸”了一声:“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
他低头沉默了下来。
她叹了声气:“我和他,都十年了,这十年只有三年是安生的,剩下的七年里,不是在吵架,就是在横眉冷对,或者是担惊受怕……我和他的矛盾不是你能帮得了的,也不是我能理得清的。就算是解了约,我还是理不清。”
周烈静静听她话,像是一个无邪的孩童在听古老的故事。
她将杯子里最后一口酒喝尽了,喃喃:“可我还是要解约,我不想被人控制拿捏。我以前想过,他病魔缠身,我熬到他去世,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可是当我有这个念头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呆住了,我很害怕,很害怕很害怕……”
周烈顿了顿,抚上她的背。
“你知道我在怕什么吗?”她问他。
他静了一秒:“你怕自己的念头。”
她眨眨眼,嘴唇有些轻颤。
他:“你不想让他死,对不对。”
她缓了缓,仰头望天,顿了一会,才看着他笑:“是啊,我想让他长命百岁。”
这句话一落,两行清泪顿时从她的脸颊滑落。
这些话埋在心底很久了,她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他,就能这么坦诚的出这些话来。
周烈忽然抱住她。
这次他没执着于是否要经过她同意。
她把头靠上去,那一刻,她觉得很安宁。
好像他们只是在互相取暖的陌生人,这个拥抱只与爱有关,却无关于爱情。
他忽然:“那我回头去给他求个平安符吧。”
如虹一顿,忍不住破涕为笑,狠狠的将眼泪一抹,全都擦在他身上,骂道:“你简直神经病!”
他不在意的耸耸肩。
又忽然看到什么,拍拍她,示意她转身。
她转身望过去,寻了几秒,才往天上看。
月亮出来了。
如虹莞尔笑了。
她好久没有度过过这样安宁的夜晚,酒精和爱意将她包围,好像就可以暂时忘记所有烦恼。
一夜安睡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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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子抽完第三根烟的时候,太阳从东方升起来了。
就在两时之前,季惟东介入栓塞,下病危通知书。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与季惟东远在瑞士的父母联系。
二老听到之后很是震惊,刚刚来电,已经买好机票飞北京了。
华子揉了揉干涩的双眼,在ICU的门玻璃上远远看了眼季惟东,他安睡在一堆仪器里,对外界的事情无知无觉。
华子昨晚第一次见到有人呕血。
原来呕血并非是电视上演的那样凄美,用手绢就能接住,而是一大口直接喷出来,足有车上那瓶喝了一半的百岁山那么多。
华子吓傻了,那一刻他真的以为季惟东要走了。
紧急送来医院之后,医生诊断季惟东是合并上消化道出血,今早四点介入栓塞,下病危通知。
刚才做了手术,入ICU。
一切都来的那么快,那么不真实,他甚至连一句交代也没有,就这样睡了。
华子想起这一切,不觉眼眶湿润。
他在外面守了一夜。
直到这一会,心才放下来一点,眼看快要七点了,他下楼给自己买了份早餐。
硬生生捱完一个包子。
八点多的时候,秘书忽然来电话。
他缓了缓才接起来,问:“怎么了?”
秘书问:“法务这边来催,问许姐的解约函,季总到底怎么处理?”
华子一愣,旋即把手机砸到墙上。
他粗粗喘了几口气。
靠着墙无力的蹲在地上。
几分钟后,他毅然做出决定,把刚刚摔在地上的手机拾起来,给许如虹电话。
彼时许如虹正在开车。
她和周烈昨晚直接醉倒在客厅的地毯上,今早周烈要去青岛参加品牌活动,她不得不开车送他去高铁站。
他的经纪人在地铁口等着,她把他送过去之后,和郑敏通了个电话,约她在茶馆见面。
郑敏,大龙和唐棠都离职了,现在在为她准备工作室的事儿。
刚挂完电话没两分钟,华子就来电话了,:季总下病危通知书了,你来见他一面吧。
如虹一时没反应过来,竟还问华子:“你什么?”
华子只好一字一句:“我季惟东快死了!”
如虹紧了方向盘,急急刹车停到路边,她只觉怔忡,张着嘴,一时连呼吸都困难。
可她竟然没有要掉眼泪的感觉,她只觉得不可能。
这么怔了片刻,她面无表情驱动车子,飞奔至医院。
然而到了医院,停好了车,她的手已经将车门开了道缝,可她的脚却忽然不敢迈下来了。
就像两年前季惟东第一次做手术那样,她都已经到医院了,却还是让郑敏告诉他,她在录节目赶不到。
她在怕。
他从不肯轻易袒露自己的脆弱,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害怕他的脆弱。
因为在她心里,他是一个被神化的人。
不会哭,不会病,甚至连死,她都觉得好遥远。
她平复了一阵子,终究是推开了车门,逼迫自己什么也不想,一鼓作气进了楼。
华子在ICU门口坐着。
才一晚上不见,他的胡渣都冒出来了,眼里也布满了红血丝。
如虹喊了声:“华子。”
他才后知后觉的转过脸,站了起来。
他走到她面前来,:“你来了。”又转脸冲着一个病房扬扬下巴,“去看看他。”
如虹定定看了华子一眼,随后握紧拳头,走到他病房门口,透过门玻璃看见了他。
然后她迅速转过脸,垂首,咬紧了嘴唇。
华子:“他大概马上会醒,然后就会癌痛。”
如虹问:“他上次不是,病情已经得到控制了吗?”
“你也信?”华子苦笑,“上次住院,CT检查,肝脏,胃,肠,胰腺,都有病灶。也就两三个月好活而已。”
如虹后退了一步,整个人扶着墙,才避免了摇摇欲坠。
华子走近她,问:“能不能别着急解约?”
如虹后背僵了一下,久久不语。
华子看着她的侧脸,那样柔和的线条,他曾跟在季惟东后面看过无数次,闭上眼就能画出来。
他知道,她一定很矛盾。
可他却不能和她一样矛盾,他要为季惟东做点什么:“装样子也不过两个月而已,让他快乐的走完最后这段人生路吧。”
他知道自己在道德绑架她。
可他不得不步步紧逼:“你们认识十年了,我也跟了季总八年了,连我都对他有感情,为什么你连妥协一下都做不到呢?”
“够了。”如虹断他。
她怔怔的,像失了魂一般,扭脸又看了眼季惟东,一句话没就下楼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下了楼,又怎么回到车上。
只知道在上车之后,眼泪没有预兆的落了下来,她伏在方向盘上,只觉得所有力气都被抽走了。
作者有话:
我最初写季惟东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他的故事,可是当季惟东得癌症这件事被揭开的时候,还是会有人“俗”。
是啊,生病是烂梗,但生老病死哪个不是俗事?比起家族破产,路遇意外,生病这回事,岂非是最常见的磨难?
我想唯有生命即将逝去,人才会偏执的想抓住些什么,或淡然的放弃些什么,而季惟东或许是前者,不过最终会变成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