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命运

A+A-

    参加完这个音乐盛典之后, 如虹推了一切活动,安心剧组拍戏。

    在剧组拍戏的压力远比自己想象中,她排练场和剧组两头跑, 没想到给自己最大理解的竟是成明昊。

    他:“我只负责戏, 戏好, 进度稳,其他的你随意。”

    成明昊虽然年轻, 但对调教演员很有一套,他足够信任演员, 有些戏,他要求必须按照剧本走, 连哪只眼睛落泪,落几滴泪都必须把控确切。

    但有时候,他又要求不用完全按照剧本演,他会给你一个框架,让你即兴发挥,很锻炼人, 也很激发创作。

    因此如虹虽然忙碌, 但并不迷茫,这样的工作会让她暂时忘记一些具体的痛苦, 和无溯源的忧愁。

    日子一天天过,很快七月。

    季惟东病情稳定的时间,比医生预定的还要久,虽然几乎每晚都要被疼痛折磨, 睡不了好觉, 但整个六月还算安然无事。

    只是季惟东变得比之前沉默了许多, 尤其在郑敏来过之后。

    之前他偶尔会去院子里坐坐, 看王伯除草或摘果子,偶尔会到负一层的影院看电影,甚至有时候兴致起来了,会和佣人一起烤饼干。

    可现在他几乎不再出卧室,除了医生和护工之外,也几乎不再让人到他房间里来。

    他也很少工作了,以往每日固定的视频会议也减少到一周一次,华子到别墅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倒是律师出入更频繁一些。

    7月1号这天,华子来给季惟东送一些需要签字的文件。

    季惟东那会刚起床,正在屋里吃早餐,脸色与往日一样都是极不健康的蜡黄色,华子并未多想,只站在旁边等。

    季惟东很快吃好饭,这段时间他的食欲减退了不少,昨天听护工,他现在只有100斤的体重了。

    185cm的身高,100斤的体重,即便不看他的样子,这个数字也足够令人泪目。

    可华子却不能劝他多吃,上次他多嘴了一句,他便动了怒,只问:“你以为我不想吃吗?”

    原来吃饭也变成了无能为力的事。

    他一定赤手空拳与病魔对过,可后来不得不与自己的脆弱先握手言和。

    华子扶着季惟东上了楼。

    他拿来的文件一共三份,只要签字就好,季惟东匆匆过目,签署的极快。

    等他签完字之后,华子踌躇了几秒,又:“还有一件事。”

    季惟东问:“什么?。”

    “MUSE的合约问题。”华子看了他一眼,有些心翼翼,“明年五月约满,按理今年就要商议合约问题了。”

    季惟东点点头,随手拿起桌上的核桃盘,顿了顿才问:“他们怎么?”

    “自然是想续约,续约对她们三个人各自发展的影响不大,但对公司来肯定是百利无一害的。”华子试探的看了看季惟东的脸色。

    季惟东把玩着核桃,盘的很慢,缓了缓:“这几年她们三个粉丝吵架太厉害,团队撕资源也撕得厉害,感情再好,团队之间也会阻挠,私下再要好,面上还是要利益最大化,谈了恐怕也白谈。”

    华子不由叹气,:“是啊。”

    他想起上次见许如虹,她在楼道里抽了一根烟,而她走后,他看到郑娅娅在天台上淋雨痛哭。

    他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懂得,在变幻莫测的感情面前,约定无用。

    季惟东又:“不过公司出于利益考虑,想要怎么去做,随他们定吧,不必来请示我。”

    季惟东忽然咳了一声,粗粗喘息了几下,又:“我要回公司一趟,高层那边你务必通知到位,协调好时间通知我。”

    华子恭声是,收了文件。

    季惟东站起来,忽然又咳了几声,再看他脸色,五官痛苦的扭曲在一起,华子大惊失色,将文件放下,想要扶他一把,刚靠近,不觉一愣,只见他后背竟湿了一块。

    华子不由喊:“季总……”

    一句话没出来,季惟东忽然呕血。

    华子吓得心都颤了,大喊:“来人!来人!”

    医生和护工很快便冲进来。

    他们手忙脚乱的围着季惟东,华子怔在原地,捂着胸口,只觉怔忡。

    他一时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见医生和护工焦急忙活着,不一会就将季惟东抬出了门。

    他行尸走肉的跟着他们下了楼,上了车,到了医院,还是觉得一切都像默片一样,所有人都那么着急的在和死神抢时间,他则变成了旁观者,无能为力的站在那眼睁睁看着。

    他生平两次有吓傻的感觉,都是因为季惟东呕血,从此不敢轻易见红。

    季惟东上午10点27分被送到医院急诊室抢救,他的父母在11点10分闻讯赶到,次日早7点半介入栓塞,下病危通知。

    两个多时后手术结束,转至肿瘤科高级病房,晚上8点,疼痛难忍,医生为他注射半支吗啡止痛。

    华子在季惟东父母赶到之后,就回公司上班了。

    等他再回到医院的时候,只见季父季母等在病房外,看到他来了,像看到救星,匆匆交代了几句话,便都回去休息了。

    季惟东与父母的关系不算好,可以如果没有血缘关系在,几乎不会来往。

    想起这件事,他就不由心疼季惟东。

    记得前年他跟季惟东去美国出差的时候,在纽约无意间碰见季父与一个女人领着一个女孩等电梯,那女孩竟叫季父“Daddy”。

    华子只记得当时他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讲。

    季惟东在他旁边,面无表情的看着一切,随后取消了会议,破天荒的请他到酒吧喝酒。

    那夜季惟东醉了。

    回酒店的路上,他忽然笑了一声,嘲弄道,“还以为只有我妈在外边成家了,没想到我爹也是”。

    华子的心咯噔一下。

    早先听公司八卦聊过,季父季母并不相爱,只是被家里强行安排在一起,原来竟然是真的。

    华子走进病房,季惟东正安静的躺在那里,只有眼珠转了转,落到他身上,问:“他们走了?”

    华子点点头。

    季惟东看向天花板,:“走了好,你告诉他们,以后不要来了,各回各家吧。”

    华子只觉得又气又不忍:“季总……”

    “不幸的婚姻就像一座坟墓,他们都爬出去了。”他极其虚弱的,缓慢的讲完这句话,轻轻叹了口气,又,“可我却永远被困在里面,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了。”

    华子一个大男人,见他这样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季惟东却神色如常,又告诉他:“我为他们的重生感到高兴,但我却永远不会原谅他们。等你去见他们的时候,记得将这句话也带到。”

    华子忍了又忍,只能重重点一下头。

    他忽然想起来,之前许如虹骂他,凝视深渊久了,于是也陷入了深渊里。

    她这话不假,可他却是自愿身在深渊,与恶龙为伴。

    因为,世人只见恶龙残暴,唯有他见过恶龙的脆弱。

    -

    季惟东这几天频繁做梦。

    其实他也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他自己在幻想,因为他总是疼得无法正常入睡,最平静的时候,也不过是半梦半醒。

    他这次呕血,没有上一次情况好,情况稳定之后,他出院,可刚刚出院第二天,他便癌痛难忍,到了无法进食水的地步。

    出院第五日,他好像是真的睡着一会儿了,竟又做了个梦。

    梦里回到了两年前,如虹在绿岛杀青了,他想带她回家,可她居然不肯,竟要退圈,和周烈结婚生子。

    他自然不同意,于是他们吵架了。

    言辞激烈时,她大吼:“我恨你!你只是把我从一个没有尊严的人,变成了一件有价值的商品!”

    他不讲情面,只:“那也是有尊严的商品。”

    她气急了,问:“怎么样你才肯放过我?”

    他看到她那样倔强,只觉得心疼到极点了,却还是不肯松口,只:“死也不放。”

    她流着泪,决绝的:“那就让我死好了。”

    于是她当着他的面举起一把枪来,“嘭”的一声,子弹穿透脖颈,鲜血如瀑,惨烈而壮美。

    他在梦里才突然想起来,她好像是抑郁的。

    他自认不是个思想老旧的人,可这么多年了,他却都不觉得这是病。

    他的性格太硬,总觉得越难,就该越强,所以理解不了她的脆弱。

    可当鲜血溅出来的那刻,他怕了,比自己死去还要怕。

    他痉挛着醒了,只觉得呼吸困难,不断发出“嗬——嗬——”的吸气声,却只进不出。

    后来是怎么到医院的他并不知道。

    只记得迷迷糊糊睁眼的时候,医生正在同华子:“他情况急剧恶化,出现严重恶病质,且有消化道出血和严重便血症状,建议姑息治疗,准备后事吧。”

    随后医生走了,他听到隐忍的抽泣声,在卫生间里传来。

    他那时候已经没力气下床了,他没有再照过镜子,只是大量腹水,人都瘦成一把骨头,肚子却涨的老大,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的模样有多恐怖。

    病魔将他最后一丝自尊都碾碎了,可他却还是不肯听话的堕落下去。

    他照例让人将他收拾的干干净净,那个叫许如玉的护士每天都会在床头摆一束花给他。

    可他看惯了绿萝,还是差人将许如虹送的那盆胖萝挪到了医院。

    护士有一次又问了一遍:“季总,大家都觉得我像许如虹,为什么你觉得不像呀?”

    ——大概是天真与有邪的差别。

    当然,这话他没有出口。

    他只:“外表像,不是真的像。”

    护士来劲了:“我声音也像,不信我唱首歌给你听。”

    “让我再看你一眼,从南到北……”

    是《安和桥》。

    季惟东睁大了眼睛,许如虹翻唱过这首歌。

    好像是在一个综艺节目里,他记得很清楚,那时候她才刚刚出道不久,声音很稚嫩,唱这首歌也不过是因为有一次他接她放学,车里恰好放了这一首,他觉得好听,多放了一遍。

    歌声忽然停了。

    他回过神,看到护士焦急的脸。

    她问:“季先生,对不起,是我扰到你了吗?”

    他:“没有。”

    护士眼圈红红:“可你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