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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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坪凉村到S市需要先去镇上乘巴,再到隔壁县级市转火车或大巴。云翰走的那天,杜云砚提出骑摩托送他。

    “干脆坐我车吧。”顾文的意思是自己开车,陪他们一起,也省了倒车的麻烦。

    “不用了,”杜云砚没有接受他的建议,“我又做了些米酒,你下午给胜伯和刘婶送去。”

    他拒绝的理由完全站不住脚,要送酒什么时候都可以,哪用得着非赶这会儿;想必还是希望独自送云翰走。顾文看出他的意图,索性不再坚持。

    刘婶的身体底子不错,上次病过之后,不久又恢复了往日的气色。顾文按杜云砚交代的,下午去了她家,老人倚在敞着的屋门框上,大着嗓门招呼:“进来坐坐!”

    天气冷,从中午开始起了风,他们没待在院里,直接到里面厅堂歇着。刘婶家的窗户不像民宿餐厅那么大,显得房间有点暗,她开了盏灯,请顾文坐下,两人面前的矮几上摆着成套的茶具。

    了解过杜云砚的去向,她点着头重复:“云砚去送翰了啊!”

    “嗯。”

    “他们两个从感情就特好,”刘婶叹道,“这去了大城市啊,就不想再回来喽!当初我家那子就是这样……”

    她刚煎了萝卜糕,有客人来,便让胜伯端上来一盘,再配些茶:“来,吃点东西。”

    顾文和两位老人也算比较熟悉了,并不客气。萝卜糕虽然是煎的,但放油不多,外皮酥,吃起来却不腻。

    “刘婶,你们没想过去城里生活吗?”顾文闲着无事,和她聊起天来。

    “不去啦,”她挥着枯瘦的手,“几十年都过来了,换地方习惯不了,偶尔去住个几天,看看孙子,就行啦!”

    “可是——在子女身边更方便吧?”他没好意思直,年纪大了,身体上的毛病也多了,大城市里不仅有子女照料,医疗条件更是好得多,摊上个什么急症不至于手忙脚乱。

    刘婶听出他话外的意思,咧着嘴笑:“不紧,不紧……这个岁数喽,老天爷让活到什么时候,就活到什么时候!”她一边,一边用右手食指往头顶上指。

    顾文微红了脸,和老人家一比,自己的心思倒家子气了:“心宽一点好,什么都看得开。”

    “哎,是这么个理,”刘婶啜了口茶,“我们山里人简单,当初雅宁大妹子也是这么个想法。”

    “雅宁?”前几天刚跟杜云砚谈过他母亲,顾文知道这是那个女人的名字。

    “就是云砚的妈!”刘婶介绍道。

    “刘婶,杜老板和他妈妈是这里的人吗?”他下意识地问出一直以来的疑惑。

    “大妹子是,我刚嫁过来的时候,她学还没毕业,过了几年啊,就到外面念书去了,等再回来呢,带了那么俊一个孩子……”

    顾文大致听明白了,杜云砚可能是在别的城市长大的:“那杜老板的父亲——”

    “这个就不要听啦,”刘婶断他的话,表情严肃起来,“大妹子没过,咱都不会去问。这人呢,真想什么,自然会跟你,不想的,你去问,等于杵他心窝子……”

    这或许是老人家透彻的地方。其实顾文自己在外人看来八成也是个充满谜团的旅客,但相熟的村人们并未蓄意探,他才得以自在轻松地像当地人一样生活。

    “我明白了,”他心下释然,“您得对。”

    冬季日头落得快,喝几杯茶,聊上一会儿,天开始擦黑。顾文琢磨着杜云砚也差不多快回来了,起身告辞。

    “就在这吃晚饭吧!”老人热情地挽留。

    “今天不麻烦了,”他推辞道,“改天再和杜老板一起看你们。”

    从刘婶家回来后,顾文到后院看了一眼,鸡舍里多了枚蛋,好在没被母鸡破坏,他捡了起来。

    菜园的菜已经采收完毕,考虑到不久后气温可能降到零度以下,他们俩前些天将菜地覆上了地膜。

    不确定杜云砚什么时候赶回来,顾文瞄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如果继续等下去,晚饭可能太迟,他决定自己做,顺便让杜云砚看看他的成果。不过,他不太能独立完成复杂的菜式,在厨房里翻腾了半天,算煮两碗面当晚餐。

    面条是杜云砚自己压的,分成几份装在保鲜袋里存放,一袋差不多就是两个人的量。顾文用番茄、香菇煮汤,熬差不多了把面条下进去煮开,两个鸡蛋,添几叶白菜,几星葱花香菜,酱油和米酒调味。

    仅仅一个月前,他还不相信自己能如此熟练地做汤面。听着热汤滚沸的声音,等待另一个人的归来,他的心里涌起一股奇妙的满足感。

    面条出锅时,天完全黑了。

    -

    “你在外面多保重,”杜云砚帮面前的青年系好大衣最上面的扣子,“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嗯,云砚哥,我走了。”

    两人在车站的快餐店吃了顿便饭,慢慢走过来乘车。云翰隔着车窗玻璃向他挥手,不时有赶路的人擦着杜云砚的肩膀而过。

    天越来越暗,发动机的噪音盖过了嘈乱的人声。杜云砚的目光追随着消失于暮色中的车辆,脑中闪过十五岁到这里以后的一些片段,比起难过,更像是心里空下去一块。

    杜雅宁还在的时候,他不敢表露一丝伤感或脆弱情绪,否则随时可能引起她毫无征兆的狂躁与崩溃。当初村里人夸十几岁的他懂事,其实他早就忘记了该怎样撒娇、怎样表达自己的欲求,老成得仿佛他才是照料杜雅宁的家长。

    他从周遭熙攘的人群中退出,离开了车站,向着自己的车走去。

    骑着摩托车回到民宿,餐厅里亮着灯,成为漆黑的院子中唯一的光源;杜云砚推开门,撞响了上方的风铃,浓郁的酱香味窜入鼻腔。

    “你回来了?”顾文坐在他们经常一同用餐的桌旁,“正好,来吃饭吧。”

    杜云砚一眼扫见桌边端放的两碗面,立即反应过来。他没料到顾文会主动准备晚饭,还是两个人的份。

    他张了张嘴,不知该什么好。忘记告诉对方在外面吃饭这件事,他有点愧疚,但装成没吃过也不太现实,他的食量本来就,很容易露馅。

    “怎么了?”顾文的目光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期待,“放心,都是用素菜做的。”

    “我在外面吃过了……抱歉,我没有你的电话,所以没来得及跟你。”虽然是压根没想起,不过他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也是事实。

    顾文愣了一下,飞速地低下头:“这样啊……那我自己吃吧。”

    一句话得十分轻巧,让人察觉不出失望,然而杜云砚不太习惯这样的顾文,好像刻意藏下某些情绪。他原本想回房间,走到楼梯边,心里愈发不踏实,于是转过身,又回到了餐桌边:“我刚才吃得不多,再吃一些吧。”他在对面坐了下来,像往常一样准备一起用餐。

    “真的啊?”顾文扬起脸。

    杜云砚试图缓解尴尬的气氛:“你好不容易独立做一次饭,错过了还挺可惜的。”

    “嘁,”顾文立即摆出一副邀功的神情,“那你试试我做的怎么样?”

    杜云砚的心情略微放松,挑起一筷子面条送进嘴里——很普通的味道,但对眼前这个人来,绝不是差劲的料理。

    “嗯,有进步。”

    在他看来,顾文这人有些奇怪:家境好、长得帅、能会道……搁在人群里大概是相当惹眼的,在家里也该是被宠着的,不知怎么铁了心地留在这里,较劲似的做着一些原本他没必要做的事。

    -

    杜云砚坚持吃到只剩下一半,顾文早猜出他吃不了那么多。

    “你是不是吃不下了?”他望着对面碗里已经不多的面和汤料,不等人回答,把碗扒拉过来,“剩下的我吃吧。”

    顾文的情绪转换极快,最初听他在外面吃过,的确有些不开心,可见他宁可多吃一顿也坚持陪自己吃饭,即刻恢复了活跃,连带着把他吃不了的剩面也捞到自己这边。

    吃过两口,顾文猛然想到自己从来不吃别人的剩饭,包括朋友和家人。

    不心吃了也就算了,关键吃了还没有丝毫芥蒂,甚至感觉良好,恨不得对方多给他剩点。

    他稍微抬头,看了看杜云砚,那人似乎也因他的举动不名所以,定睛望过来。他的脸腾地一热,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心虚:“对了,你没有我手机号是吧?”

    “嗯。”

    “那我现在告诉你。”顾文不仅把自己的电话报给了他,而且让他用手机回拨,再迅速把对方的号码存起来。一连串的操作结束,“杜云砚”的名字出现在他的手机通讯录上。

    “我去洗碗吧。”桌上的两只大瓷碗都空了,杜云砚将它们摞起来;准备一并拿走顾文手边的筷子时,蹭到了他的手。

    一丝凉意掠过手背,顾文的心惊跳两下。

    一晚上不太对劲的情绪反应,加之这短暂的悸动,让他脑中的警铃嗡嗡震响:他好像对一个男人产生了类似心动的感觉。

    作者有话:

    周末出门,明天的提前发,下周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