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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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更】

    云方被接连下了三次病危通知, 匆匆赶来的唐意已经连站都站不住了,被一名女警搀扶着坐在椅子上,哭得泣不成声。

    易尘良倚在墙上一动不动, 目光始终落在手术室的门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终于被开, 云方脸色惨白地躺在推车上,脸上罩着氧气罩。

    “……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观察一晚,病人的求生意志非常强烈……”医生在跟唐意话, 易尘良定定地望向躺着的人, 直起身子往前走了一步。

    只是走了一步, 他就眼前一黑, 径直摔到了地上。

    旁边有人手忙脚乱地来扶他。

    “我没事。”易尘良在一片混乱中连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都觉得遥远, 只觉得脚又踏踏实实地踩在了地上。

    “我没事。”

    他又重复了一遍。

    ——

    “这是一起恶性绑架案件,被绑架的人质一共有三名,其中两名十七岁的高中生是芜城一中的学生,还有一名六岁的儿童, 绑匪是两名穷凶极恶犯下多起连环杀人案和恶性绑架案的罪犯,他们通常拿到钱后会撕票……”

    “这一次绑匪甚至还没来得及向属电话勒索,警方就接到了一神秘的报警电话,电话的内容不方便公开,但是根据这报警电话, 警方迅速赶到了秋山孤儿院废址……”

    “在孤儿院后面废弃的仓库里找到了两名人质,其中一人右肩中枪失血过多昏迷, 另一人头部遭到撞击也失去了意识,但是两名身强体壮的绑匪同时也昏迷在地,身受重伤, 第三名被绑架的儿童并不在案发现场……”

    医院里的民生新闻里播放着最近沸沸扬扬的绑架案。

    王连华坐在医院的椅子上,对唐意道:“我们进山林搜寻那名儿童,听到了哭声,赶过去时那孩抱着一把手枪,站在已经失去意识的云方身边。”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他身受重伤,我们从他的校服的血迹上提取到了绑匪的DNA,他身上的伤痕也吻合……我们推定是他将那两名绑匪制服的……”

    唐意听得脸色煞白,“不可能,我糖糖他,他连鸡都不敢杀,怎么可能杀人?”

    “唐女士你误会了,那两名绑匪并没有死,而且都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王连华道:“云方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吗?比如武术方面?”

    “没有……他一直身体都不太好,在我和他爸连袋米都不让他搬。”唐意抹着眼泪,“他就喜欢看书,拼一拼图,平时让他出去走走都不愿意挪窝,警察同志,你们是不是弄错了?糖糖他不可能架的,他根本、根本不过人呀……”

    易尘良将病房门关上,把外面的谈话声隔绝在了外面。

    他走到床边,看着病床上呼吸微弱的云方。

    他已经在病床上躺了三天,依旧没有要醒过来的痕迹。

    医生他最早也得明天才会醒过来,可以试着喊一喊他的名字唤醒一下。

    易尘良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手。

    “易尘良。”易尘良手上不敢用力,对方的手指冰凉,没有任何反应,他又轻声喊他,“易尘良,醒一醒。”

    不管是唐意还是医生都喊他云方,他们喊的是云方,躺在病床上的易尘良听不见。

    于是他只能挑没有人的时候,一遍一遍地对着病床上的人重复自己的名字。

    “易尘良,易尘良。”

    “易尘良……醒一醒吧。”

    又过了三天,着石膏依旧活蹦乱跳的齐获拽着常子期来看云方,由于齐获太过吵闹,没待多久就被护士给轰回了他们各自的病房。

    云和裕是第三天从外面赶回来的,唐意担心他路上开车不稳,当天并没有跟他,第二天跟他了之后,他连货车都扔在了服务区,坐客车匆匆地往回赶,他回来之后唐意才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扑到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但是无论是谁,没有人知道云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又为什么能制服两凶犯,身受重伤。

    “易,吃点饭。”唐意把从里带来的骨头汤开,云方吃不了东西,她是给易尘良带的。

    云方躺在多久,易尘良就跟着陪了多久,脸色比躺在床上的云方还差,她和云和裕劝他去上学,死活没能劝动。

    “糖糖快醒了,今早手还动了。”唐意将碗递给他,“医生也就这两天。”

    易尘良点点头,窝在角落里抱着碗喝汤,他垂着眼睛,眼底一片青黑,眼窝都凹陷了下去,整人沉默又死寂。

    唐意看得心疼。

    她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易尘良就像看到了现在的云方,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人,却让她都心疼得不行。

    她糖糖从自杀抢救回来后像是变了一人,有的时候甚至让她当妈的都觉得陌生,她心中自然有惊疑不定的时候,可又觉得太过荒谬,她连云和裕都不敢告诉。

    也许是生死走一遭,性情大变,不再同她那么亲近了。

    唐意只能这么想。

    唐意摸了摸云方的额头,“糖糖,快醒过来吧,爸爸和妈妈还等着你呢,妈妈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红烧肉。”

    几月之前,她的糖糖最喜欢吃的还不是红烧肉。

    归根结底,一疼爱孩子的母亲是没有那么容易被欺骗的。

    除非她心甘情愿。

    她已经失去了糖糖一次,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再失去第二次。

    ——

    云方是在昏迷了一星期之后醒过来的。

    他睡得骨头都酥了,像是多年疲惫困乏的灵魂终于睡了绵长又安稳的一觉,彻底融合进了这具死而复生的身体里,他灵魂上的疼痛和困顿终于和这具身体合二为一,再无法分离。

    眼前是一片模糊不清的白色,他抬起手想摸眼镜,才想起之前的眼镜碎了。

    “糖糖!”正在盹的唐意猛地惊醒了过来,伸手将他抬起来的胳膊按下,“别动,输着液呢,我去叫医生!”

    云方张了张嘴,嗓子哑得厉害,他的视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模糊的视野里没有找到他想见的那人。

    不等他失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闯进了病房,却又有些犹豫地走到了他面前。

    易尘良的心脏砰砰直跳,他抿了抿唇,谨慎而心地喊出了三字:“易尘良?”

    带着忐忑的期待和不确定的恐慌。

    他有多希望云方醒过来,就有多害怕云方醒过来。

    借尸还魂这种超出他世界观和理解能力的事情充满了匪夷所思和未知,他不知道这一次,从云方的身体里醒过来的是谁。

    他煎熬地思考猜测了七天,想过无数种可能,除了他最希望的那一,其他的结果都让他无法承受。

    他看着醒过来的人,想靠近,又不敢。

    他害怕听见对方问一句你是谁,害怕对上那种看向陌生人的眼神。

    梦里他已经失去了一次,现实中再来一次,他会疯。

    躺在病床上的人扯了扯嘴角,眉梢眼角都沾染上了笑意,“在呢。”

    只这两字。

    久悬于空的心脏轰然落地,这些天强撑起来的沉着冷静陡然溃散,原本脊背挺直面无表情的人塌下了肩膀,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失散的灵魂,精疲力竭地回到了这世界里。

    易尘良恍然地想,原来劫后余生和失而复得,是一种如此沉重的喜悦。

    易尘良恍惚地坐在床边,云方看不清楚他什么神情,伸出手轻轻勾住了他的拇指。

    “易。”云方的声音带着易尘良习惯的温柔。

    “我看见你在等我。”

    易尘良兀地红了眼眶,咬牙死死地盯着他。

    温热的水珠滴在云方的手背上,他抬起手刚碰到易尘良的眼角,就被他捉住了手。

    “别害怕。”云方捏了捏他的手指,“我——”

    病房外传来了脚步声,唐意带着医生进了病房。

    一系列繁杂的检查过后,医生对唐意道:“……病人没什么问题,暂时先给他吃流食……”

    唐意认真地记着医生过的话,对大夫连声感谢。

    等到医生走后,唐意才像泄了力气般坐到了病床边的椅子上,红着眼睛看着云方。

    云方被她看得心虚,哑着嗓子喊了她一声:“妈。”

    唐意彻底撑不住自己的气势,一巴掌拍在了被子上,带着哭腔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妈!”

    云方抿了抿嘴唇,不敢话。

    “你怎么那么大能耐!”唐意想他,却又舍不得,一边哭一边骂:“你还敢去跟绑匪架!那么多警察都在缺你一高中生吗!?你还两头骗!骗我住易骗易住里,谁教你撒谎的!”

    云方不敢反驳。

    易尘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看向他的目光也变得不怎么和善起来。

    云方:“…………”

    唐意到气头上,气得揪住了他的耳朵,“你是一天也不让我省心!我生你就是给自己找了仇!”

    “嘶——妈,疼。”云方直挺挺躺在床上没法躲,只能求饶。

    易尘良连忙拦唐意,“阿姨,轻点轻点,他还没好!别揪坏了!”

    唐意也是气急,撒开手不住地抹眼泪,“你这没良心的!”

    不止一人骂过他没良心,冷血,他听着不是无动于衷就是嗤之以鼻,然而唐意骂的这一声却让他心里发热。

    这种感觉太陌生,陌生到让他不知所措。

    却并不反感。

    “妈,对不起。”他真诚地向唐意道歉。

    当妈的总是心太软,见躺在床上的儿子一脸苍白声音软和地对不起,心疼又占据了上风。

    易尘良和云方见唐意缓和了神色,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比唐意生气更可怕的,是云和裕生气。

    云和裕先生作为云的一之主,好像永远都是处在食物链的最低端,对着老婆儿子除了是是是就是好好好,平时努力认真地工作,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在云方的记忆里这老好人就没发过脾气。

    但是这一次却是黑了脸。

    除却得知他醒过来刚进病房时的一脸惊喜,剩下的时间他都板着张脸。

    “云方,你必须好好解释解释。”云和裕神情严肃的盯着云方,“你知道这些天你妈妈和易有多担心你吗?你知道你把大都吓成什么样了吗?你已经十七了,不是孩子,应该知道自己的行为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你给我和妈妈,还有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处在生死边缘都能波澜不惊的某人被三双质问的眼睛盯着,罕见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一脑袋两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