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问心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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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槐, 想想那段深埋地底的日子,难道你想要重蹈覆辙吗?”

    阿槐总是笑嘻嘻的眼眸终于露出真正的怒色,她讨厌别人提起自己与泥土为伍的日子, 不见天日, 只有数不尽的爬虫与阴暗潮湿, 那些泥土长进了她的骨血里,槐树的根扎进了她的灵魂,将她从人类同化成了怪物。

    殷家的老宅子里,种着一棵巨大的槐树。

    没人得清这棵槐树的年份,村子里最老的老人已经九十多了, 清醒的时候还常常, 他时候就听阿爷讲过这棵槐树的故事,总之这棵槐树已经很老很老很老很老了,老的见证了历史兴衰,见证了社会变迁,也见证了一个家庭从普通到富贵, 人心从痛苦到愧疚, 再到心安理得。

    老槐树不会开口话, 它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在那个雷雨夜,整个村子的人都待在屋子里时, 一个女孩被埋到了它的根系中。

    女孩是它看着长大的,乖巧懂事又勤快, 从一个的婴儿长得亭亭玉立。

    鬼怪精灵没有伤害过她, 她在树荫下写作业时,老槐树会为她遮挡太阳,她拿着簸箕来槐花时, 老槐树总是不用她攀爬,就会将槐花落到她的怀里。

    但“人”会。

    “人”会践踏她、戏弄她、欺骗她、伤害她,就连血脉相连的家人也会放弃她,对外宣称她失踪了,实则将她埋在槐树下。

    家人们很快从这个普通的村庄搬了出去,只剩下老槐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守候着已经死去的女孩。

    “阿槐。”

    黑衣青年把手放在了阿槐头上,她个头不高,大概也许可能,如果能正常长大成年的话,还能再长长吧,身高会再高一点,婴儿肥会消去,从稚嫩走向成熟——这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但阿槐却决不可能再拥有了。

    “不要做傻事。”

    “啪”的一声,是阿槐掉了对方的手,她被埋在老槐树下的十五年里,每一天都意识清醒,从地面上传来的声音,她无时无刻都能听得到,十六岁的阿槐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人心会变,甚至于她都不再去恨罪魁祸首,因为来自家人的遗忘更令她怨气横生。

    “我的事情不要你管。”

    “我自己有分寸。”

    黑衣青年望着她,似乎想要些什么,最终却并没有开口,眨眼消失在了阿槐眼前,长毛狗心翼翼地匍匐在地不敢话,阿槐大人的心情此刻绝对糟糕透了,它还是不要开口为妙。

    出乎意料的是,阿槐没有把气撒在它身上,而是走到院子里那棵槐树旁边,这棵槐树并不是村子里那一棵,那棵老槐树已经死了,它将自己的全部都给予了阿槐,所以阿槐才跟别的死人不一样。

    人死如灯灭,一条黄泉路将活人死人分得明明白白,阿槐却跳脱了五行之外,她的灵魂与老槐树结为一体,槐树本就容易生灵,有树中之鬼的名号,成精千年看尽人事情爱,它比阿槐的家人更疼惜阿槐。

    阿槐身上的碧色蛇,最初也是生长于槐树上的普通蛇类,槐树招蛇,阿槐在地下常常感觉有蛇虫鼠蚁在她的白骨上爬来爬去,十五年过去,庚申夜月华,帝流浆降世,阿槐也因此破土而出。

    所以跟普通的鬼物比起来,她有影子有心跳也有呼吸,但又不需要喝水吃饭。很讽刺的一件事是阿槐在地下待了十五年,厌倦了漆黑与冰冷,却又在重见天日后无法适应过于热烈的阳光,虽然直接照射也不会死,却会让她很不舒服,因此到哪儿她都着一把黑伞。

    老槐树已经死了,如今种在阿槐院子里的这一棵虽然也有三百年之龄,却终究不是给予了阿槐新生的那一棵。

    死人的灵魂与千年槐树融为一体,阿槐无法像普通人那样去投胎,她刚从地下爬上来,正是怨恨最重的时刻,因此需要束缚,不能做鬼不能投胎,却得到了强大的力量与永恒的生命,阿槐必须背负起责任,不能枉造杀孽。

    黑衣青年谛听便是在阿槐如阴婚般行走在乡间路时,出现在了她面前。

    只要阿槐听他的,就能复活老槐树,为此他还送给阿槐一棵三百年的槐树以及坐落于槐树路99号的院子,院子里有一堆猫猫狗狗,只要她通过考核,不造恶业,就能得到法则认可,成为“神”。

    阿槐不想成神,但她想老槐树回到身边,所以勉强接受了这个工作,这些猫猫狗狗身体里都是人类的灵魂,大部分人死后灵魂是没有意识去投胎的,但总有例外,槐树路阴气重,正适合游魂存在,阿槐只要负责游魂不出事即可,算是相当轻松的任务,还有一条能话的长毛狗做助理,阿槐当甩手掌柜当得可高兴。

    能把阿槐哄住可不容易,她要是真发起狂来,会很糟糕,老槐树成精千年却不曾伤过人,本身精气纯粹,阿槐死于特殊时辰,又是纯阴之体,怕不是能闹得人间大乱。

    她想报仇,就让她去吧,只是得束缚着她,不能杀人,至于其他的,她也的确是遭了大罪,若是要发泄怨气也随她去,只要不闹得太过火,就连法则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人间总有太多无奈。

    因为谛听前来敲的缘故,阿槐心情很不好,她讨厌别人让她听话让她乖,这话爸爸妈妈以前也总是这样,所以她在学校要努力学习考第一,在家里要主动做家务带好妹妹弟弟——她明明那么听话,那么乖,那么爱他们,可还是被抛弃了。

    这世界上没有爱,至少没有人会爱阿槐,只有老槐树不会抛弃她,所以哪怕它已经神魂俱灭,阿槐也想要它回来。

    哪怕是一棵树,也胜过活人。

    眼见阿槐从朱红色大门里出来,暗中跟着的男人眉头微蹙,他点开手机,看完上面同事传来的信息后突然后背一阵发毛,常年的工作经验令他立马转身防备,结果却看见了撑着黑伞的少女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被称为刑侦之虎的鄂潜难得有点尴尬,他假装好奇:“请问你知道王大贵家怎么走吗?我是他家的远房侄子,来走亲戚的。”

    阿槐眼都不眨地看着这个撒起谎来脸都不红的男人:“这里没有王大贵,这里是槐树路99号,活人不会来这儿。”

    姑娘年纪不大话挺瘆人,鄂潜笑笑:“原来是这样,那肯定是我找错了,不好意思啊。”

    阿槐歪了歪脑袋:“你是警察?”

    鄂潜一惊,这么容易看出来的吗?

    阿槐撇了下嘴,转身就走,可鄂潜怎么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早就想接近阿槐,可一直找不到时机,现在她主动来跟他话,会放过的才是傻子!

    “等一下!你是住在这里吗?”

    阿槐对家人以外的人都格外有耐心,尤其是鄂潜这种浑身都冒着金光的人,“你不是跟着我来的,何必明知故问?”

    鄂潜:……

    他不知道是自己不会话还是这姑娘不会聊天,怎么这么直白的?都不迂回一下?她难道不知道她的行为有多可疑?

    队里派人跟踪阿槐有段时间了,可阿槐神出鬼没,能得到的信息极少,鄂潜这才亲自上阵,没想到同事的是真的,一般十六七岁的姑娘,要么会出门跟同学一起逛街看电影喝奶茶,要么就是在家人的安排下上各种补习班,总之这个年纪的孩大多活泼好动不喜欢待在家,可阿槐不一样,她能十天半个月不出门!

    没有证据不能抓人,但阿槐身为殷家千金却出现在案发现场真的很奇怪,而且找不到理由解释,鄂潜觉得还是得问问她。

    “一个星期前,你经过了利华路花花幼儿园,你还有印象吗?”

    阿槐摇头:“没有。”

    鄂潜:……

    他不信,她那表情可敷衍了,压根就是不愿意回答,于是他又问:“那天有个朋友失踪了,园方报警后,我们从监控查到那孩子是被附近的一个男人给抱走,然后我的同事们立刻赶往现场,发现孩子平安无事,反倒是绑架她的人没了大半条命。”

    “啊,是这样啊,那可真是太不幸了。”

    阿槐敷衍的更厉害。

    “本来这桩案子不归我管,但犯人却疯了,一直哭喊着有蛇有鬼。”

    阿槐停下脚步,黑漆漆的眼珠直勾勾看向鄂潜,“所以,然后呢?”

    鄂潜直视她的眼眸,道:“正巧我手里还有另外一桩很奇怪的案子,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上班族在出租房突然发疯自残,询问过他的上司同事还有合租室友,没人得出为什么,这个发疯的上班族很奇怪,他的嘴巴张的非常大,合不拢,为了让自己的嘴巴闭起来,他自己对着镜子用针线把上下嘴唇缝在了一起。”

    阿槐笑了:“真有趣,可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鄂潜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两个地方的监控都拍到了你的身影。”

    阿槐细细的眉毛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