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问心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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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首都的鄂潜仍旧是忙得要死的状态, 一年到头就没有多少时间是能自己支配的,永远都有犯人在路上,警察跟犯人, 从某种角度来也算是双向奔赴了。

    他刚破了一桩谋杀案, 大脑高速运转后处于短暂的当机状态, 然后就收到了来自殷槐的信息,让他再去一趟峰村,还要带上跨省调查的证明?

    虽然不知道她这么的意义是什么,鄂潜还是朝局长办公室去了,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后拿了张证明出来嘿嘿直乐, 而且这回局长还把虎子也派给了他。

    原本还想在宿舍睡一天大觉的虎子只能被迫跟随鄂潜踏上这段旅程, 当然,为了惩罚鄂潜这种喜欢多管闲事的过分热血行为,来回吃住车票都不报销,鄂潜只能自己贴补,他还得帮虎子的钱也给付了。

    虎子怪不好意思的。

    鄂潜是本地人, 家里虽然不算有权有势, 但肯定比老家在西省的虎子手头宽裕很多。

    虎子坐车坐的头晕眼花, 他其实不大知道他潜哥是想办什么案子, 但总归就是那些陈年旧案呗!一般同事破了案子都会想睡一觉吃一顿好好休息,只有潜哥, 他总是抽时间去看那些早已破不掉的老案子,然后一旦有什么线索就去跟局长磨嘴皮子, 挨最臭的骂, 再拿一张调查证明出来。

    所以虎子也没多问,鄂潜吩咐他干啥他就干啥。

    鄂潜跟殷豪出发的时间其实差不多,但人家殷先生有私人飞机, 早于鄂潜到达高山市,不过殷豪这一趟回老家相对比较低调,而且他是先去隔壁镇上找的瞎眼老头,在这段时间里,鄂潜正好带着虎子入住峰村。

    住的还是那户大哥家,大哥见他又来了,还带个兄弟,心里特高兴,他当初就觉得这个叫鄂潜的兄弟特别会话,两人聊起天来,自己的嘴好像都没那么笨了。

    虎子比鄂潜几岁,长得圆脸圆眼睛,嘴巴还甜,人特机灵,这也是为啥鄂潜选他一起来的原因,交给虎子办事,不怕搞砸。

    鄂潜不大擅长跟女人聊,但虎子不怕啊,他就蹲院子里帮嫂子杀鱼刮鳞,没一会儿便有有笑起来,明明他们来之前,大哥大嫂还因为抽烟在冷战。

    比不起比不起,虎子这妇女之友的称号绝对没人能撼动。

    殷豪来得低调,为了不引人注目,甚至换了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

    瞎眼老头名号响亮,来求他办事的人不少,但他天生命不行,村子里人人都盖楼房了,按理他这些年也赚了不少,却还是住在破瓦房里,阴天下雨还会漏,孑然一身,身边连个猫猫狗狗都养不活。

    殷豪一进门就闻到那股异样的气味,他掏出白色手帕捂住口鼻,眉头微微拧起,显然十分不适应这样脏破旧的环境,环顾四周,竟是连个干净的落脚地都没有,院子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垃圾,瞎眼老头除了给人算命看风水之外,还喜欢拾荒。

    这么有本事的人偏偏要过这样的生活,真是贱命。

    殷豪想着,看着那破了一块玻璃的门,还有耷拉着蜘蛛网的屋檐,这股异味正是从屋子里散发出来的,再加上院子里垃圾堆的味道,在这种天气简直就是噩梦。

    他来得谨慎,身边除了司机跟一个保镖之外谁都没带,司机保镖都是跟了他很多年的心腹,哪怕这样,殷豪仍旧无比谨慎,没让他们进来,让人在车子里等,他自己来找瞎眼老头。

    “……毛叔爷?毛叔爷?”

    好一会儿才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苍老的声音应着:“谁啊。”

    “是我啊,峰村的殷豪。”

    “我现在不给人算命了,你来错了。”

    “我不是找您算命的,是想找您问件事。”

    里头沉默了会儿,“进来吧。”

    殷豪一点都不想进去,这十五年他都是成功人士,还是高山市十大杰出人物,这种脏乱差的地方他都多少年没来过了,记忆中毛老头家里不像现在这样乱啊。

    但有求于人,殷豪忍住了这股逼人的气味,还是走了进去。

    大白天的,屋子里却显得格外阴暗潮湿,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明明是砖地,但踩在上面,总觉得连昂贵的手工皮鞋都被弄脏了。

    屋子里的墙上是一片焦黑,可能是曾经有过火灾,桌上横七竖八放着些碗筷,看起来是挺久没刷的了,凳子缺了条腿,房梁上垂挂着厚厚的蛛网,外面的阳光好像照不进来一样,一个拄着拐杖的瞎眼老头坐在椅子上。

    他头上只剩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因此连那头皮都显得皱皱巴巴,整张脸,不,是整个人都呈现出一股风干橘子皮的状态,眼皮耷拉下垂盖住眼珠,曾经因为瞎眼的缘故,毛老头总是戴着圆片墨镜,但现在却不带了,那双眼睛显得愈发吓人,偶尔撑开时,殷豪能看见浑浊的眼白以及死鱼般的眼珠。

    整个人也是瘦得皮包骨,一层皱巴巴的人皮,紧着暴突的筋,看起来非常吓人,殷豪忍不住露出了厌恶的眼神,还往后退了一步。

    当然,他很快察觉到了自己的无礼,连忙站定不动,随后庆幸毛老头是个瞎子,看不到他是什么表情。

    就连站在这屋子里殷豪都觉得自己是被弄脏了。

    他用温和的语气:“毛叔爷,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是峰村的,叫殷豪,就是家里有棵老槐树的人家,二十多年前,你给我家看井位置,还夸过我家那棵老槐树。”

    毛老头没应声,就跟死了一样。

    殷豪拿不准他在想什么,就:“这些年我带全家人出去了,也算有成就,但是现在遇到了一点麻烦,我就想请毛叔爷帮个忙,帮我想想要怎么破这个局。”

    听了这话,毛老头精准地抬头朝殷豪“看”过来,殷豪心里一凛,竟觉得那瞎眼老头目光如炬,仿佛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内心!

    “峰村的老槐树啊……”毛老头声音十分苍老沙哑,像是在砂纸上划拉过一样,又仿佛含着一口不上不下的浓痰,令人听了倍觉别古怪,好像有许多蚂蚁在后背啃啮。“我有印象,那棵老槐树……少得有千年历史了,但槐树这东西,它虽能镇宅,却也招鬼,阴气重得很哩!”

    他又慢吞吞想了很久,“喔,我记得,你家里有个体质很特殊的女娃娃……若是好好长大,成就肯定不一般,那女娃娃,现在咋样了?”

    殷豪一咬牙,壮士断腕般:“我不跟您兜圈子了,今儿过来,就是为了这个孩子的事儿求您。您要是能帮我解决了,我给您在市里重新买套大房子,给您养老,平时让保姆照顾您,您不用再住在这种地方。”

    一般老年人都最担心养老问题,可毛老头听了却没什么反应,他只是缓缓地问:“你先来听听。”

    “那孩子……十五年前,出了一场意外,那孩子死了。”殷豪咽了口口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原本我跟孩子妈妈是想着把她好好安葬的,可当时鬼使神差,想起了毛叔爷您曾经随口过的话,我家那老槐树成了精,要是能有个镇宅物件埋下去,能给家里招财……”

    毛老头眯起那双眼皮耷拉的眼,拉风箱似的笑了两声:“是是是,老槐树阴气重,但物极必反,所以那女娃娃死了,你们把她埋在树下面了?”

    殷豪不得不承认:“……是的。”

    毛老头摇摇头,“人就是这样贪心,你看,是什么时辰埋的?”

    殷豪确实还记得,于是出了时间。

    毛老头掐着手指头算了算,突然脸色大变,当场吐出一口血来:“这、这!”

    他重重敲了下拐杖:“时辰不对!时辰不对!”

    殷豪连忙问:“什么时辰不对?”

    “埋的时辰不对!老槐树是至阴之物,那女娃娃是纯阴之体,本来这两者相接,是物极必反,变成了极阳之相,能转财运,且不会有任何问题,可你埋得时辰却是至阴之时,越是风生水起、越是富贵滔天,越是容易出事!”

    殷豪只觉头皮发麻!

    他赶紧乞求:“您得不错,这些年我们家蒸蒸日上,攒下好大一笔家当,做什么都顺风顺水,可、可就在不久前,那孩子她、她又活着回来了!”

    “不可能!”毛老头摇头,“已死之人不可能还活着,那是厉鬼!”

    “她有心跳有呼吸还有影子,也不怕太阳!”

    “不可能!”

    短短这点时间,毛老头不知了几个不可能,他的确有几分本事,但也就那样,不算多么厉害,“那肯定不是你家的女娃娃,如果不是鬼,便是其他精怪假装。”

    “求毛叔爷救命啊!”

    毛老头沉思片刻:“若要消除她的怨恨,没有别的法子,你得把那女娃娃的尸体挖出来,在正午之时暴晒三天三夜,再以烈火焚之,方可让她粉身碎骨,再也不能回来报仇。”

    “至于你的回来的那个女娃娃,应该是老槐树成精,将老槐树一起烧了就行。”

    他又掐着手指头盘算半天:“对,对,就是这样……土生金,你把女娃娃埋进去,有了镇宅之物,她就是你们家的财运之眼,金克木,这财运就能摁住老槐树的阴气,木克土,有老槐树在,那被埋的女娃娃体质再特殊,也不能化鬼伤人,只能被困在地下;现在想破,就只有以火烧之,火可克金,破了这财运之眼,你们家的灾祸自然也就消除了。”

    什么五行相生相克,殷豪听不懂,他只知道按照毛老头所,把阿槐的尸骨挖出来暴晒三天三夜再烧掉,就能让家里那个怪物消失。

    他连忙又追问:“那这财运之眼消了,会不会有什么后果?”

    毛老头有点不耐烦了:“能有什么后果,顶多是你们没有从前那样一帆风顺的好运气,已经到手的东西又不会丢。”

    殷豪很不舍,问:“那、那要是什么都不做,那孩子总归是我的女儿,她又没有要我们的命……”

    毛老头怪笑道:“在老头子跟前,你又装什么好人,以你方才所,你还找了旁人帮你看风水吧?老槐树外头那一圈栅栏都刻着镇鬼符,你是想把女娃娃永远镇在地下,给你家招财运,又何必在老头子这儿装好父亲?”

    殷豪不知是请了什么人帮忙看的风水,老槐树上挂满了各种红色布条给人祈愿,这些愿力都化为束缚,与困着老槐树没有开口的栅栏形成了天然的煞,总体布置成了非常循环的一个聚财大阵。

    如果不是他埋的时辰不对,这殷家少能有几百年的繁荣昌盛,怕不是能在短短几十年就成为全国首富。

    殷豪被穿心中所想,干脆不装了:“是,我是请了人帮忙看,因为那孩子虽然不是我杀的,我却不能让她好好下葬,我怕她怨恨我,所以就布了个阵,把她锁在老槐树周围五米之内,但当初帮我看风水的那位大师并不知道镇宅之物是我的女儿,他只负责看风水,不会驱邪,因此我才来求毛叔爷。您当年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么多,肯定有办法帮我!”

    “你又想要保持财运,又想要弄走家里的鬼物,未免太过贪心。”

    “人生在世,谁为的不是一个贪字?要不是出了意外,我也会把女儿好好养大,如今我也是为整个家着想……”

    “挖出来吧。”毛老头用苍老的声音着,“烧成灰后供奉七七四十九天再埋回去,应当还能用。”

    殷豪闻言,瞬间大喜:“多谢毛叔爷!”

    毛老头笑了两声,不想再听殷豪的吹捧,殷豪再三保证会给他养老,然后满是高兴地转身离开了。

    他早就受不了这臭烘烘的院子了!

    殷豪这一走,毛老头脸上的笑就消失了,他重新变得僵硬、木讷起来,从他耳朵里钻出一条碧色蛇,轻轻吐着信子。

    既然决定把阿槐的尸骨挖出来,就不能惊动旁人。

    村子里的人太实诚也不好,居然还派人专门看着,殷豪想,有这个必要吗?

    全然忘了当初是他暗示村里人这么做的,他们家的老槐树非常珍贵,可以当作景点,可以用来来回回存在的活人生气镇压底下的亡魂,但需要人看守,否则难保有谁手贱挖个坑,万一暴露了怎么办?

    仔细考虑过后,殷豪光明正大地进回了峰村,果然引起骚动,他是回来上坟,村民们也没多想,然后殷槐大手一挥,由他出钱办个流水席,让全村老少都来吃。

    有他在,村长村民们都不会走,这样的话,老家就不会有太多人看着,让司机去替换看门的村民,保镖把尸体挖出来装进箱子里带走就行。

    谁也不会想到的,不是吗?

    村子里的民宿也因为殷豪的回归暂时不开了,本来到峰村玩的人也顶多住个一两天,殷豪不介意多花时间,他怕的就是不够稳妥。

    而鄂潜跟虎子由于深受大哥大嫂欢迎,也跟着参加了村子里的流水席。

    虎子还赞赏呢:“像殷先生这样的人真不多了,发家后还不忘本,真活该这种人发大财!”

    是吗?

    如果之前没有来过的话,鄂潜可能会赞同,但现在他只觉得古怪。

    所以他勒令虎子不许喝酒,啤酒都不许喝。

    虎子委委屈屈,鄂潜还给阿槐发消息,可惜不管他怎么问,阿槐都不搭理他。

    就这样,流水席摆了两天,附近村子都有人来凑热闹,一时之间气氛到达顶点,殷豪什么动作都没有,就连他让司机替代村民看着故居的行为都很贴心,可鄂潜就是觉得不对劲!

    事实证明,老警察的直觉不会出错。

    流水席办了第三天的凌一点钟,这个点村民们都睡了,哪怕有早起卖货的也大都在三点左右起,可以一点到三点这两个时,是峰村最最安静、最最没有声音的时候。

    鄂潜带着虎子潜伏在殷家故居附近。

    虎子了个呵欠,他们在这蹲三天了,真不知道鄂队到底想干啥。

    正在他昏昏欲睡时,突然被鄂潜捅了一下:“虎子,虎子!”

    虎子马上清醒,瞪大眼睛紧紧盯着前方。

    有动静了!

    殷豪居然也在!

    鄂潜可谓是准备齐全,看着那三个人,他让虎子全程开手机拍摄,然后静静等待,现在冲上去时机不对,毕竟这是人自己家,在自己家挖坑碍着谁了?

    其实鄂潜也在奇怪,殷槐想知道真相就再来一次峰村,鄂潜不知道她究竟想表达什么,但为了真相还是来了,结果殷氏集团的董事长殷豪也来了,当时他就觉得这并不是巧合,他可能真的会得到真相,但这大半夜没事在老槐树下头挖什么呢?

    足足过了快一时,鄂潜终于知道,殷豪带人在挖什么了。

    他在挖一具尸体。

    一具早已化为白骨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