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问心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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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

    当然有。

    真正能够脱离人群斩断羁绊独自生活的人少之又少, 谁都有不能失去的人,鄂潜也一样。他的父母,他的好友, 他在市局的同事们, 甚至是任意一个陌生人, 对他来,如果会因为他而失去宝贵的生命,那么他都会因此感到痛苦。

    他并不算是一个孝顺的儿子,从当了警察后基本就不怎么顾家,还要连累二老为他担心受怕, 没少遇到穷凶极恶的歹徒, 伤筋动骨躺医院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亦是常有的事,甚至只是听着孔淞这样,鄂潜就开始害怕了。

    想要给殷槐讨公道,就要触碰禁区,而那些已经脱身干净的人, 他们会从各方各面报复他, 害怕啊, 真的很害怕, 尤其是父母,鄂潜亏欠他们太多, 要是因为这件事害得二老出事,他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我会心的。”鄂潜沉声对孔淞, “不到十拿九稳, 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察觉。”

    孔淞惊奇地看着他:“你没听懂我的话吗?万一……”

    “我会心。”鄂潜再次重复,“我自己来查,不让任何人帮忙, 这样就能把其他人牵扯进来的可能性降至最低,我自己这边也会斟酌,决不引人注目。”

    孔淞怔怔地看着这个青年,他比当年的自己还要再几岁,却是一样的热血正直,明知前头是危险却还要去闯,“为什么?你不一定查得出来,也许最后还是竹篮水,甚至不仅查不出,还会被人盯上,你不怕吗?”

    “怕。但就是因为怕,勇敢与果决才会成为珍贵的品质,我不想违背自己做人的原则。”鄂潜斩钉截铁地,“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我总要去尝试才能知道,破不了的案子有很多,但我不想让那个女孩死后都不能安宁,没有理由害了她的人幸福美满,她最好的年华却永远停留在十五年前。”

    “如果我不去做,那么谁去做?总要有人挺身而出的,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一时间,孔淞竟有些不敢直视鄂潜的脸庞,恍然中她仿佛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最终,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保护好自己,不要草惊蛇,千万不要冲动,还有,最好提醒你的家人,凡事存个心,总是没坏处。”

    鄂潜郑重颔首。

    他手头还有阿槐给的头发,鄂潜不大明白阿槐的意思,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在市局做检验,于是在回到首都后,他找了公安大学的一个老同学,拜托对方帮自己检验一下这根头发,想拿来跟殷豪做比对。

    结果刚出来,就被老同学劈头盖脸一顿骂,鄂潜人都傻了,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就挨骂了?

    老同学一脸无语:“不是,这毕业这么多年了,鄂潜你怎么越活越回去呢?拿个树叶做的假头发来忽悠我?浪费我的时间!下回能整点靠谱的不?”

    鄂潜在电话这头目瞪口呆:“你在什么,我给你的是人的头发啊!”

    老同学更生气了,都什么时候了鄂潜还开玩笑,“那我这实验室的仪器不会作假吧?你要是不信你自己来看,这检测出的成分里有大量纤维素及少量木质素,你不会是要跟我,人的头发长出出了树叶的成分吧!哦,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组成成分里都有蛋白质了,但人的头发跟树叶的蛋白质那能一样吗?鄂潜,你耍我!”

    “我绝对没有!”

    事实上鄂潜觉得老同学在耍他,“你等着,我现在就过去。”

    “嘿你这口气,还不信我是怎么地,想找我练练?”

    鄂潜赶紧了两句好话,开车去到公安大学实验室,见到了老同学,老同学一看见他,喏了一声,把检测报告朝他手里一塞,鄂潜一目十行浏览完,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放空状态。

    老同学伸手在他眼前挥挥:“你没事吧,鄂潜,鄂潜?鄂警官?鄂队?”

    鄂潜回过神:“啊……我没事。”

    他神情复杂,脑子又开始不停转,感觉都要和出一脑瓜的浆糊来了。

    老同学在大学时便住一个宿舍,这么多年感情都好的能穿一条裤子,指定没骗他,头发是阿槐当面拔的,只经过鄂潜一人的手,放进透明证物袋后,鄂潜敢保证没有第二个人碰过,殷槐的案子他决心要秘密私下调查,连虎子都没不知道,老同学天天泡在实验室,专攻化验,不可能知道他要请他帮忙,自然也不会整蛊。

    排出了所有不可能的选项,剩下的那个再匪夷所思,也是正确答案。

    这句话鄂潜常常在面临稀奇古怪的案件时告诉自己,但现在他觉得有点玄幻。

    人的头发的成分,怎么会跟树叶一样?

    “实在的鄂队,你这玩意儿弄得还挺以假乱真哈,要不是我有仪器,我都被骗过去了。”老同学啧啧有声,“能把树叶加工成头发,我感觉还挺环保,你从哪弄的渠道?是不是什么假发公司的新技术?诶,要是真树叶做假发,你给我整一套,瞧我这头皮,三十啷当岁,人还年轻着呢,头秃了。”

    虽然鄂潜没有回应,但他得兴致勃勃:“我仔细检验过了,有害物质为零,要是哪个公司有这技术做成假发,往头上戴指定没问题!诶诶诶,老鄂,你有没有听我话?”

    鄂潜恍恍惚惚地看着他:“……哦。”

    老同学一瞅鄂潜那茂密的头发就羡慕嫉妒恨,忍不住伸手薅了一把,回想自己当年刚考进公安大学时发量也曾经响当当,迎风一甩跟做洗发水广告似的,可自毕业留校就不一样了,每年碰到的傻子学生把他气得头发越来越少……

    “改天请你吃饭,我现在还有工作,先走了。”

    老同学跟鄂潜挥挥手,转身才想到,那假发公司的事儿鄂潜没跟他透露啊,到底能不能行?

    鄂潜麻木地开着车,副驾驶上放着老同学给的检验报告,现在他非常不解,甚至开始赞同老同学的法,那姑娘瞧着年纪,但也不能排除年纪却秃头的可能性对不对?万一她就是秃了戴着假发,随手薅了一根给他呢?

    殷家那么有钱,做假发生意也没什么奇怪吧?当今社会的年轻人可需要了。

    乱七八糟想了一大堆,鄂潜回去后都久久没能从这震惊里走出来,他坐在办公室里发呆,把那份检验报告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感觉大脑都要看得生疼,所以她给他头发,就是想让他知道这先进的假发技术?

    算了,这也太荒谬了。

    鄂潜回想起来,阿槐的确有一头茂密的长发,多到看不见头皮,他心里盘算着等有时间了去殷家一趟,但还是没忍住拿起手机给阿槐发消息。

    阿槐的头像可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少女,而是一株盛放着槐花的老槐树,瞧着挺古老的,连鄂潜的头像都是家里养得退伍警犬黑背卖萌照,一个还没成年的姑娘居然拿大树当头像,就很不一般。

    意料之中,发过去的消息石沉大海,连不爱玩手机的习惯都很像老一辈的人。

    可惜的是鄂潜手头有个连环凶杀案,忙到他刚回来就直接连轴转,喘气的空档都没有,整个刑侦大队都紧张起来,一般这种连环杀手都会越来越失控,杀人的时间间隔会越来越短,所以得赶紧找线索破案。

    这一忙起来,阿槐头发的事儿就只能放一边去了,之前殷蔓参加的《神秘大姐》前面几期单人回都已录制完毕,紧接着要拍的就是以直播形态放送的“大姐茶话会”环节,在见识过大姐们奢华的人生后,也是时候让嘉宾们互动互动了。

    单人回为了塑造好人设,所以选择录制剪辑再播出,基本上去除了大姐们不讨喜的地方和容易引起争议的部分言论,可一个节目要是只有炫富那有什么意思?每个在家里都是公主的大姐凑在一起又会迸发出什么火花呢?

    因此,节目组在最后几期的共同嘉宾环节选择了直播放松,当然,等直播结束,电视台也会再播放剪辑版本,目前而言国内综艺节目虽多,可真敢直播放松的少之又少,又不是体育频道,很多综艺嘉宾不剪辑就没法看,观众很容易审美疲劳。

    所以《神秘大姐》放出第一期预告后热度就很高,七位家世样貌都很出色的豪门千金同台“竞技”,实话,这不比疼痛电影精彩的?

    更何况其中还有一个跟殷蔓是死对头,人家是江商正儿八经的青梅竹马,殷蔓向来讨厌对方,对方也不见得多么喜欢她,虽然见了面都能维持表面和平,可转过身那就是另外一副面孔,可惜的是,如今的殷蔓是阿槐的傀儡,她的所作所为都是在吸取原本殷蔓的记忆下所做出的合理反映,一切都受阿槐控制。

    阿槐并不想要能够独立思考的家人,他们只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心思,只会想要背叛她,还是这样听话乖巧讨人喜欢。

    不过她在回首都后,谛听难得来殷家找她,见到阿槐的第一面就问:“你是不是动手了?”

    黑衣青年一如以往的严肃且面无表情,阿槐是不怕他的,笑盈盈反驳:“我可没有,你少冤枉我。”

    往日谛听对她教,常常得阿槐脾气暴躁想人,可现在谛听再怎么,阿槐都是笑眯眯的,她心情太好了,所以讨厌的人在跟前都能容忍。

    “那他们的灵魂去哪里了?”

    寻常人看不出,谛听作为引路人却一眼就瞧见殷家人身体里只有怨气没有灵魂。阿槐分出了一部分精魂在他们身上,将他们控制成了听话的人偶。

    阿槐眨眨眼:“这我怎么知道呢?反正身体没有死,灵魂没有灭,人就是活着的啊,我可没触犯法则。”

    谛听望着她,轻轻叹了口气:“阿槐,收敛一点,你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

    阿槐伸手摸摸脸,还以为自己表情失控,她捧着脸不解:“真的这么明显吗?”

    “回来之后你都没有照镜子吗?”谛听问她,“高山市那天的雷雨未免太可怕了些,我听见许多人类在嘀咕,是不是有道友渡劫。”

    所以当时他就知道阿槐肯定是动手了,她能忍这么久已经出乎他的预料,原本他还以为她会把殷家人的灵魂撕成碎片,没想到她只是把他们埋在了地下,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谛听不知道该怎么阿槐。

    如果阿槐不动手,人间的法律也无法处罚他们,尤其是殷梵跟殷蔓,他们俩当时未成年,全程没有参与殷槐之死,道德有亏,却不犯法,即便是殷豪跟范桂玲,依法处置也顶多蹲个几年牢,出来后照旧不痛不痒,继续享受新生活,他们身体都很健康,再活个四五十年不是问题,那是阿槐岁数的多少倍啊!

    死后会因生前的罪过受到惩罚又有什么用?美好的名声依然健在,人间仍有怀念他们的人,阿槐现在这样做,反倒更加解气。

    她确实有在很好地遵守法则,不然殷家人早魂飞魄散了。

    “我也没想让他们灰飞烟灭。”阿槐玩着自己的手指头,“那天的雷太大了,我知道是法则在提醒我不要太过分,所以等我什么时候气消了,就什么时候把他们从土里挖出来,再放他们解脱。”

    她表现的很乖巧,这让谛听感到欣慰:“阿槐,你不被怨恨所迷惑,真是太好了。”

    阿槐冲他甜甜一笑:“是的,这么久以来给你添麻烦了谛听,我以后都会好好工作的,等你死了,我也给你当引路人。”

    谛听:……

    这话听着好贴心,可是又好奇怪,他就算是要死,也得再过个几千年吧?仗着自己不老不死,阿槐是在咒他不?

    阿槐朋友似乎瞬间变得懂事又好话了,而且还很理智,完全不像谛听刚看见她时,她的裙子沾满血迹,头发与脸上都是污泥,身体湿漉漉地还在滴水的可怕模样,那时她刚从地底爬上来,怨恨极深,而且非常桀骜不驯,一心只想着报仇。

    没想到才过去这么久,她就想通了。

    阿槐笑得乖巧极了,她送走谛听还冲谛听挥手拜拜,转头笑容便得意起来。

    没错没错,她的确是不会违背法则,人死后,灵魂会自然消散在天地间,成为法则流转的一部分,支撑着世界的运作,新生命也会不停诞生,任何企图消灭灵魂的人都为法则所排斥,但世间有因果之,殷家人欠了她,她这份怨恨无法消除,所以把他们埋在树下也感受她这十五年的痛苦,刚才她跟谛听等自己气消了,就把灵魂释放,这话也的确没骗人。

    可这怨气什么时候消呢?十年?百年?千年?

    也许等谛听消散阿槐都还没气消,这谁得准?

    摆了谛听一道,阿槐心情极好,在看到鄂潜发来的消息后,还开开心心回了个猫猫眨眼的表情包,却对鄂潜的问题避而不答。

    要到什么时候,警察才会明白,世界上虽然不会有鬼,但会有她这样的怪物?

    殷蔓走到阿槐身边,眼神恭敬而温存,她是阿槐体内的一缕怨气,也是阿槐的一丝精魂,对阿槐天然感到亲近与信任:“阿槐大人,节目组那边发来了消息,是直播第一期的录制地点选择在梅山影视城。”

    阿槐摸摸她的脸,她的手像冰一样,常人根本无法忍受这种温度,可“殷蔓”却像一只顺从的狗儿,蹭着阿槐的手心,温顺又可爱。

    讨厌的灵魂被抽走后,连带这副皮囊看起来都顺眼多了。

    阿槐柔声低语:“好好学习如何做人,这可是非常值得珍惜的经历。”

    “是,姐姐。”

    明明还是同一张脸,可给人的感觉却跟之前相似,又不太相似,大概是因为真正的殷蔓的温柔是伪装,而现在的殷蔓的温柔,就像是藏在记忆里的指定程序,她是最完美的人偶,会完全按照阿槐的思想行动。

    这种不同在外人看来其实差别不大,大多数人并不了解真正的殷蔓,甚至殷蔓的粉丝们所喜欢的,也不过是被塑造出来的这个完美的假人。

    现在“假人”成真,就更讨人喜欢了。

    “殷蔓”的变化瞒得过大部分人,却瞒不过一些对她本性早有看穿的人,扈蕾正是其中一位。

    她也是《神秘大姐》的嘉宾之一,同样出身豪门,而且是那种从出生起就是豪门的豪门,不像殷家半路崛起,所以对突然闯入自己人生,还抢走了心上人注意力的殷蔓,扈蕾一直都不喜欢。

    不过,不喜欢归不喜欢,还不至于做些掉价的事,扈蕾感觉殷蔓很伪善,她要是真的善良又温柔,为什么总是吊着江商却不接受?每次看到江商眼巴巴等着殷蔓联系,扈蕾就牙酸胃疼,气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