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问心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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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会的。”

    刚夹起一筷子卤肉面, 还没来得及送入口中,便听到孔淞这样问,鄂潜的回答是坚决否认。

    孔淞盯着他的手, 没有错过他刚才的片刻迟疑:“……真的不会吗?善恶到头终有报, 不定, 真的有老天爷在看着呢?”

    “那现在我就问你,要是报应真来了,你怎么办?”

    鄂潜那一筷子面迟迟未能入口,孔淞也不想难为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 我就开玩笑问一问, 要是老天爷真的长眼,这世上也就不需要警察了不是?快吃吧,一会冷了。”

    但鄂潜已经是食不知味了。

    他不想让孔淞担心,还是把一碗面吃了个干净,然后跟她道别。

    看着鄂潜远去的背影, 孔淞想起了十五年前的自己, 她也曾有过这样迷茫的时候, 做警察就是这样, 盼着有报应,无奈于自己的无力。

    孔淞所的也正是鄂潜所担心的, 从江商双手受伤,到他名声被毁, 受到侵害, 再到精神失常,一家人销声匿迹,这里头有太多太多的“巧合”, 鄂潜从来不相信世界上真的会有如此多的“巧合”发生在一个人身上。

    他犹豫了好几天,去了几次槐树路99号都没有人,阿槐似乎不经常看手机,电话跟短信都得看她心情,最终鄂潜去了殷家,出乎意料,这次很轻易就进去了,在区门口,殷家的管家就来接他,态度十分友善。

    距离上一次见到阿槐已经过去了很久,她看起来……更像是活人了。

    鄂潜不知怎地有些紧张,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让阿槐很好奇:“这沙发坐着不舒服吗?”

    当然不是,鄂潜都没坐过这种昂贵的真皮沙发,他迟疑着,问阿槐:“我来,是想问你有关江商的事……你插手了吗?”

    阿槐是那种问了就会乖乖回答的人吗?她狡黠地看着鄂潜:“你觉得呢?”

    既然都上门来问了,明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就算阿槐没插手,估计鄂潜也是不会信的,那还有什么好?

    鄂潜并没有空手来,他还带来了一些资料,是他跟孔淞暗地里调查的,关于江商和当年殷槐案有关的信息,虽然这些作为证据只能证明江商确实曾是当事人,但想把他绳之以法的可能性太,就像是已经被释放出狱的犯人,只要他在出狱后没有再犯下罪行,那么就无法将对方逮捕归案。

    阿槐慢悠悠地看着他,“你知道吗?”

    鄂潜下意识接:“什么?”

    “从头到尾我都没把希望放在你身上,让你查只是觉得有趣,想看看你能做到哪一步而已。”

    阿槐话很坦诚,“你就算查出来了也没用,爆发到全民皆知,顶多是让他们被骂一阵子,而在无数骂声里,还有许多坚持相信他们追捧他们的人,过一段时间,他们又可以继续住豪宅开跑车过美满的人生,你的正义能做什么呢?”

    江商不就是吗?

    的确,被爆出来后他是社死了,他的父母也名声尽毁,但那妨碍到他们呼吸喝水吃饭睡觉了吗?甚至因为江商的突然消失,一些粉丝还做了他往年音乐会的合集,赞美他是怎样优秀的钢琴家,怀念他曾经的美好。

    而那些厌恶江商的人,也因为江商的消失渐渐遗忘了这件事。

    鄂潜抓紧了手里的文件袋:“所以你……”

    “我可没有杀人,也没有犯法。”阿槐理直气壮,“人类的法律也好,世界的法则也好,都不能我错了,你当然更不能怪我。”

    她突然靠近鄂潜,面颊跟他贴得极近,鄂潜甚至能感受到从阿槐皮肤中散发出的冰冷气息,无论她看起来多么像一个活人,她终究不是,她永远都不会有温度,不能品尝食物的滋味,感受不到活着的快乐。

    “你要怎么做呢,鄂潜?你要抓我吗?或者是上报给上头的人,让他们来对付我?”

    阿槐没有的是,除了老槐树,她不信任任何人,即便是鄂潜也不例外,为了防止他出一些不该的话,她了一丝怨气在他身体里,在鄂潜看不到的地方,她一直如影随形看着他。所以鄂潜最好乖一些、安分一些,否则他不会想要知道结果的。

    从被家人欺骗和背叛之后,阿槐就只相信自己,再也不会交付信任跟别人。

    所以哪怕鄂潜反过来对付她,她也不会有丝毫失望或愤怒,只会狠狠拗断他的脑袋。

    鄂潜的喉头上下滚动,半晌,他别过头去:“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躲开阿槐的靠近,从沙发上站起来,高大的身影看着有几分狼狈:“我不敢非常了解你,但从你目前的行为模式来看,也可以确定,一,你不会直接杀人;二,你很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报仇行为。”

    “哦,所以呢?”

    “所以我会比你更快一步找到证据,赶在你之前把他们送进监狱。”

    阿槐:“……你还真是坚持啊。”

    鄂潜捏着手机的文件袋,“这个是我跟孔淞查到的,不过现在江商疯了,应该也用不着了,我那里还有备份,这一份就给你吧,你看也好,烧了也好,都随你。”

    着,他把文件袋放下,大步离去。

    阿槐望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被放在沙发上的文件袋,她应该是被触动的,然而这颗心脏已经不会跳动了。

    鄂潜去了几次槐树路99号,阿槐都知道,那里是她的地盘,发生在她辖区内的一切都逃不过她的法眼,算算时间,她也差不多该去看看了。

    一进门长毛狗就迎了上来,先是吐槽这些天总有人来敲门,然后就是附近很多人家陆陆续续都搬走了,电钻声越来越大,因为砸墙拆迁,弄得空气也很浑浊,害得它都了好多天喷嚏,身上的毛毛也得一天一洗,不然太容易沾灰。

    阿槐随口问:“哦?60号那户老太太不是死都不愿意搬吗?现在也愿意了?”

    “那还是嘉祥集团的人厉害啊阿槐大人。”长毛狗着,“老太太无儿无女,跟老伴在那里住了几十年,有感情了才不愿意搬走,这嘉祥集团的人派了个女护工专门来照顾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反正最后老太太是愿意搬了!现在整条槐树路的钉子户就剩咱99号了!”

    槐树路99号一直都是死灵中转站,前任引路人消散后由阿槐接手,算算时间,这个中转站大概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一直默默无闻,每个到槐树路的人都会无意识地忽略这个房子,就好像它完全不存在一样。

    不过槐树路附近一片要拆的话,那就不一样了,也就有人会奇怪,原来槐树路还有99号啊!

    每个人都习以为常它的存在,印象中也的确是有,可谁都不会注意到,谁都不会提起。

    周围要是都拆的话,阿槐这里肯定留不住,就算她想留,嘉祥集团也不可能让她留。

    难不成为了她的房子还得更改规划?所以阿槐不在时,嘉祥集团的人来了好几回,可惜没人开门,透过门缝也看不到什么,但人家大集团不能因为阿槐一个人就停工,所以一直派人蹲守,一看到有人来了,几乎是阿槐刚坐下,就来人敲门。

    阿槐眯起眼睛,在这里她是不用伪装的,眼睛一眨便尽是黑色,虽然外面有人敲门,但她就是不开。

    外头的人一开始敲门还很有规律,三下一停,敲了半天不见人应,便不耐烦了,“你好!请问有人在吗?!”

    “你好?请问有人在吗!!!”

    “有人吗?!!”

    来来回回问了好几次都没人应答,头戴安全帽身穿西装的中年男人抹了把汗,身后一个下属:“刚才明明看见有人进去了啊,到现在都没出来,里头肯定有人,就是不想应门。”

    “真不知道在犟什么,人家其他人都愿意拿钱搬走了,这边本来就是老城区,房子老旧,现在嘉祥不仅给补偿款还给安排一套新房,为什么不乐意啊?”

    “还能为什么,嫌钱没到位呗!”

    有些人就是这样贪得无厌,见嘉祥集团态度好,又给补偿又给新房的,甚至连搬家的事儿都给他们解决了,基本就是只要愿意搬走,新家是拎包入住,可也有些人死皮赖脸,觉得拿的钱还不够多,哪怕补偿款加新房价值加起来早已超过槐树路的老房子,他们照旧不乐意,想让他们搬走啊,那就给钱,再给多一点!

    总之,因为感情不舍得搬走的有,因为想要更多钱不搬的也有,99号算是比较特殊的一家——到现在都没见过他们家有人,往上查户主,户主居然常年住在国外,根本联系不上。

    “行了行了,你们都少两句。”带头的中年男人斥责,“被人听见像什么样子?上头都吩咐了,态度一定要好,别弄出什么乱子来。”

    越是大集团越是注重企业形象,只有作坊才会不择手段,能用钱解决的都不叫问题,毕竟嘉祥集团别的没有,就是钱多,财大气粗可不是随便,槐树路的居民们愿意搬走,都是直接搬到了嘉祥集团旗下的新住宅区,不仅整体环境比槐树路强,将来再扩建招商,那又是一个新的热闹商业区,简直血赚。

    确定房子里有人就行,中年男人不停敲门,手都快敲废了时,朱红色的大门终于朝他开,他马上露出笑容,想要开门的人话,结果门好像是自己开的,根本没有人。

    这……

    刚才敲门时,他也试过用手推开,明明就推不动的啊?

    中年男人想不明白。

    他试探着往里走了两步:“你好,请问有人在吗?”

    一进去就能看见满院子的猫猫狗狗,都安安静静地趴在那儿,并不吵闹,惟独在有外人进来的瞬间,它们齐刷刷抬起头,不知道为什么,看得中年男人有点瘆得慌。

    狗太多了,其中不乏大型犬,虽然很温顺,并没有攻击人,但被这么多动物盯着的感觉,实话一点都不轻松,只让人觉得不安。

    所以中年男人没敢再往前走,甚至连呼唤的声音都变了,生怕动物们发狂。

    看着倒是都干干净净,不过大部分都是土狗土猫,怎么这99号家里养了这么多动物吗?为什么之前没听过?

    “请问有人在吗——”

    终于,似乎是听到了男人的呼唤,总算传来了脚步声,黑头发黑裙子的少女出现在众人面前,原本还想抱怨的几个人立马哑口无言,面对着阿槐,一句话都不出来。

    阿槐歪着脑袋:“有事吗?”

    “姑娘,就你一个人在家啊?你家里有大人吗?”

    阿槐:“我家没有大人。”

    “我是嘉祥集团开发部的,这次来是想跟你家人谈一下关于搬迁的事——”

    “我不跟你谈。”

    中年男人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然后就听见那长得很漂亮的姑娘:“让宣鹤来,我只跟他谈。”

    后头的下属们都忍不住笑了,觉得姑娘异想天开,人家老总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为了这点事亲自过来?

    姑娘年纪不大,想得倒是美。

    “这……”中年男人试图服阿槐,“是这样的,我是这边的负责人,在所有住户全部搬迁之前,一切事情都由我负责,姑娘,这一点你是可以放心的,我们是正规的,已经取得了许可,你是绝对不亏的。我看你一个人不好拿主意,要不,你跟家里人商量商量?”

    阿槐摇头:“除非宣鹤来,不然没得谈。”

    她态度坚决,弄得中年男人有点下不来台,又不能对着个姑娘吆五喝六,而且这女孩胆子也大,他们可全是成年男人,她居然敢给开门,还一点都不带怕的。

    他一开始好声好气跟阿槐解释,可阿槐就像是听不懂一样,无论中年男人怎么,她都不听,除非宣鹤亲自来,否则免谈,最后中年男人实在是忍不住:“姑娘,你是不是偶像剧看多了?人家是大老板,一时赚的钱比我们一个月都多,怎么可能到这里来见你?而且你跟我谈也是一样的,你要是觉得补偿款不够多,我们可以再给你加一万。”

    阿槐笑嘻嘻地:“我不缺钱。”

    中年男人还想再,衣服突然被人拽了一下,一个下属往前走了两步靠在他耳边:“金主管,这女孩好像是殷家那个啊!”

    阿槐比起殷蔓,在网上知名度要差很多,但总有认得出来的。

    殷蔓跟宣鹤的关系,懂得都懂,这要真是殷家的千金,那就另当别论了。

    不过……既然是殷家千金,那还有必要通过他们的口转述吗?

    金总管想不明白,他也不想掺和到这些有钱人的纷争里去,就承诺会转达,等出了99号的大门,有个下属语气猥琐地:“这,这该不会是两女争一夫吧?听他们这种有钱人家关系特别乱,咱们宣董可真有福气。”

    金总管看了他一眼,正想点什么,这人突然左脚绊右脚摔了个狗啃泥,起来的时候嘴唇都磕破了,流了不少血。

    阿槐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假装不是自己干的。

    他该庆幸只是口嗨而已,否则可没这么简单只是摔一跤就完事。

    虽然金总管会转达,但宣鹤会不会来阿槐并不在意,反正她不会天天来,就算扑空了也不关她的事。

    检查了下新来的几个死灵,确定没有问题,阿槐的工作差不多就结束了,只要没有人来搞破坏,这些猫猫狗狗就会安静地待着睡觉,等到死灵消散,猫狗本身也会被修复,变得健健康康,之后它们是想要继续流浪还是找人收养都可以。

    一只白猫走到阿槐脚下,啪叽一下摔倒碰瓷。

    长毛狗敬佩地看着白猫,心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新来的就是莽,连阿槐大人也敢招惹。

    女孩子不是都很喜欢毛茸茸吗?但阿槐大人完全不,她对这满院子的猫猫狗狗一点兴趣都没有,几乎不会碰它们。

    哪怕这只白猫通体雪白只有两只耳朵尖尖长着一撮黑毛毛,看起来圆润可爱,阿槐照样把它拨到一边,不为所动。

    真是铁石心肠呀!

    白猫冲阿槐喵了两声,阿槐对长毛狗:“新来的不懂规矩,你也不懂?”

    长毛狗赶紧上来叼走白猫,免得它把阿槐大人惹火了,到时候阿槐大人一发火,大家都得倒霉。

    它这一身长毛很难理的,可不想再来一次电闪雷鸣了!

    刚完,就飘起了毛毛细雨,现在已经是秋天,天气也越来越冷,一些怕冷的人都穿上了薄外套或是针织衫,惟独阿槐还是露着胳膊腿儿的裙子,她感受不到冷热,穿多穿少都一样,就连夏天的烈日晒在身上,也只会让她感到疼痛,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正因为失去了做人的体验,所以哪怕得到永生也没有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