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问心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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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阿槐出门没有带伞, 她很久没有撑伞了,之前一直撑着,是因为她死去的那个夜晚下着雨, 她讨厌被雨水在身上的感觉, 黏腻、潮湿、疼痛。

    不过在殷家人都被她埋到老槐树下之后, 她就很少撑伞,因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街上的路人更是行色匆匆,每个人都快速走着,有些甚至跑起来, 出租车在这种天气是抢手货, 非常难叫。

    阿槐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雨滴落在她雪白的脸上,然后又滑落在地,可惜阿槐感觉不到疼了,这时候她回头看向槐树路, 在绵绵细雨中, 这条老巷子变得格外没有人气, 大部分住户已经搬去了新家, 还没搬走的也马上即将搬走,只有阿槐不会搬。

    正在这时, 身边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妹妹,下雨了, 你怎么站在这儿不动啊?”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把很可爱的紫色雨伞, 雨伞上印着碎花,阻挡了阿槐继续拿脸接雨。

    她眨了眨眼睛,扭头看向给自己撑伞的人。

    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女人, 穿着职业套装,化着精致而得体的妆容,话语气很轻柔,正关心地看着阿槐。

    “现在天黑的比较早哦,下雨的话车很不方便的,你家住在哪里呀?要不要电话让家里人来接?”

    阿槐仍旧是眨着眼睛没有话,年轻女人一手撑伞,这把伞并不大,遮一个人能行,两个人的话就有点了,但她却尽量让伞撑在阿槐头上,不顾自己的半边肩膀已经被雨水淋湿,对阿槐释放出了最大的善意。

    她们两人根本不认识,也没有什么关系,但年轻女人却从包里拿出了她刚买的、准备拿回家当晚饭的便当跟草莓牛奶,“你是不是饿了?要不要吃点东西?前面有家便利店,你要是不急着回家的话,我带你去避避雨吧?”

    她把阿槐当成叛逆姑娘了,以为她跟家里吵架,或是有什么特殊心事之类的,这种年纪的姑娘,长得漂亮性格又单纯,很容易遇到坏人,所以她没法抛下阿槐不管。

    阿槐摇摇头:“我马上就回家了,你呢?”

    她没有接受年轻女人的便当跟草莓牛奶,虽然便当还是热乎乎的,草莓牛奶粉嫩嫩看起来很好喝,但阿槐已经不记得草莓是什么味道了,喝了也不会饱腹,更尝不出滋味,只是浪费而已。

    “我要去搭地铁回家哦,不过很快的,也就二十分钟。”年轻女人笑起来,“那你冷不冷啊?我去给你买杯热奶茶吧?”

    阿槐看着她眉宇间的死气,许久没有话,突然转过身走了,年轻女人还想叫住她,结果一阵风吹来,差点儿把雨伞给吹翻,等她再定睛往前看时,那个很漂亮的女孩已经消失不见了。

    阿槐的生活方式十分稳定,大部分时候她都待在殷家豪宅,透过老槐树的眼睛倾听着地下殷家人的哀鸣,这会让她感到快乐,然后偶尔出去溜达一圈,因为部分死灵会发生一些意外,需要她亲自去抓,但一般情况下,只要可以不出门,阿槐就不怎么出门。

    按理昨天她已经去了一趟槐树路99号,无论宣鹤什么时候去见她,阿槐都会按照自己的心意决定,可是……

    “阿槐姐,这么早,您要去……”

    管家手里捧着刚从花园采摘的鲜花,要放到客厅的花瓶中,就看见阿槐气势汹汹地从自己身边经过,不由得问了一句。

    他是很喜欢这个姑娘的,觉得她又乖又漂亮,就是不知道先生跟太太怎么想,阿槐姐才十六岁,为什么不送她去学校读书呢?总是待在家里多不好呀!这个年纪的姑娘就是应该好好学习才对。

    可惜他只是个管家,无从置喙主人家的事。

    阿槐也不讨厌这位管家伯伯,她停下脚步,看向管家手里的那束花,从里头拿了一朵蔷薇,然后又朝门口走去。

    “阿槐姐,要不要叫司机送你?”

    阿槐背对着管家摆摆手。

    今天确实是很早,看了下时间才六点多钟,一般情况下,管家五点半起床开始理主宅,然后赶在主人家起床后离开,还是第一次看到阿槐姐起这么早呢!

    阿槐又来到了昨天遇到年轻女人的地方,她还不够了解现代社会的交通方式,但根据路标和手机导航,最终找到了年轻女人的地铁入口。

    阿槐并不是想坐地铁,她站在入口处,虽然时间还早,但地铁已经开始运行,时不时会有行人出入,等到了七点钟,人就多了,随后人更多,已经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阿槐安静地站在那里,她知道人多的地方很可能被认出来,所以戴了口罩,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大概是在早上的八点十五分左右,一个夹着公文包、三十出头的男人伛偻着腰从阿槐身边经过,他行色匆匆地往里走,一双眼睛闪烁着凶狠的光,迎面走来了两个结伴而行的年轻女白领,有有笑,与此同时,地铁进站,下车的人上车的人混作一团,阿槐一眼就看见了这一批乘客中最先走到出站口的女人。

    与此同时,夹着公文包的男人并没有去刷卡乘坐地铁,而是盯准了刚出站的一批乘客,尤其是以年轻女人头的十几个女乘客,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把刀就捅了过去!

    他亮刀的一刹那便有人看见,尖叫声一起,男人凶相毕露,公文包放边上一丢,伸手就要捅离他最近的人,周围的人都吓坏了,这男人根本没走到安检的地方,谁也不知道他的公文包里装的居然是一把刀!

    年轻女人吓得面色惨白,只眼睁睁看着朝自己逼近的刀刃,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人在面临突如其来的危险时,都会被吓懵无法思考,眼看刀尖就要刺入女人胸口,男人不知为何脚下突然踉跄了一下,紧抓着女人的手松开,因为扑倒的惯性,手里那把刀飞出去,卡在了栏杆上,他手忙脚乱想要站稳,却又跌跌撞撞左脚绊右脚,这一个趔趄可不得了,直接不受控制地往前冲——角度很诡异,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可能都没人信,正巧扑到那把卡栏杆的刀上了!

    高度问题,刀子正中男人下腹,鲜血噗呲一声喷溅出来,男人一声哀嚎,随即倒地。

    阿槐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不杀人就不杀人,她可没犯错。

    地铁里顿时一片混乱,围观的拍照的录视频的比比皆是,只有刚才从死亡边缘逃过一劫的年轻女人大口喘着气,颤抖着抓起自己的包包躲开老远,不停地在老天保佑。

    她每个月都捐免费午餐,拾金不昧还扶老奶奶过马路,从不乱丢垃圾不骂人果然是正确的!

    死里逃生就是她的福报!

    然而年轻女人不知道,她的福报,其实是昨天那个没有被姑娘接受的便当跟草莓牛奶。

    恶意伤人事件屡见不鲜,但像这种什么都没干成反倒把自己捅了个透心凉的蠢货确实是不多见,人们在一开始的害怕后纷纷开启围观模式,周围居然没一个人给那躺在血泊中抽搐的男人叫救护车,甚至有耿直的人当众鼓掌!

    等警察赶来,这人差点儿就凉透了。

    虽然是秋天了,但大早上出太阳还是很讨厌,阿槐伸手捂住自己的额头,皱了皱眉。

    看到阿槐姐房间的窗户被开,正在花园跟园丁话的管家奇怪地咦了一声,阿槐姐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怎么没看见?他一直都在这条路上呀!

    就这样过去了三天,在槐树路99号没有等到阿槐的宣鹤直接上门了。

    他真的很有勇气,跟当初被殷蔓一邀请就敢来殷家的江商一样,不过宣鹤显然是比江商聪明的,他虽然来了,但并不是孤身一人,还带了两个保镖。

    看停在殷家门口的车子就知道,来的不仅是两个保镖,怕是宣鹤一旦超过约定时间没出去,他们就会马上冲进来。

    虽然江商的“愧疚”很可笑,但他会精神崩溃,的确有这方面的原因在里头,这可能跟他这么多年塑造出来的人设有关,高岭之花,优雅脱俗,干干净净的钢琴家当久了,似乎真的就清清白白无污点了。

    可宣鹤不一样。

    他年纪很轻的时候便接手家业,能在兄弟如云的宣家脱颖而出,被老爷子选为继承人,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他的能力远超其他同辈中人,他是宣老爷子眼中的完美继承人,是年轻一代中的领军人物,脾气品行能力都一等一,然而真实的他完全不是表面看起来这个样子。

    大概是压抑的太厉害,真正的宣鹤是个性格恶劣的人,如果没有他的煽风点火,十五年前兴许就不会有那件事的发生,而总是坐收渔翁利,冷眼看戏的宣鹤,十五年前也是他第一次下场,亲身经历“变坏”的快乐。

    惟独他享受其中,没有丝毫后悔或害怕,阿槐刚回殷家时,江商等人看都不敢看她便匆匆离去,宣鹤却还回头看了阿槐一眼,这段时间也一直关注着阿槐,他和江商谢卓那些会自欺欺人的家伙不同呢,他不怕鬼。

    从年幼漂亮的女孩身上,宣鹤将自己的控制欲展现的淋漓尽致,之所以会接近殷蔓,甚至送给殷蔓一座城堡,都是因为他很欣赏殷蔓这种女人,或者他很欣赏殷家人,觉得他们跟自己很像。宣鹤也是第一个确认殷家人身份的人,这十五年他看着殷家飞速发展,甚至跟殷家合作,这种为了钱什么都能放弃的人多美妙,人的本性就是如此。

    宣鹤就是喜欢看相爱的情侣反目,多年好友成仇,家庭四分五裂,美好纯洁被破坏的一干二净。

    只有这样他那颗扭曲的心才能得到满足。

    可惜的是,这十五年来,再没遇到像殷槐那样纯洁又美丽的女孩,明明是农村出身,却没法拿钱动她,就连她的父母都要和解了,她还是坚持要告,宣鹤原本还以为殷家人的放弃,是把殷槐送走,或是别的什么,没想到殷豪那老东西下手倒是狠,居然直接把人给弄死了!

    江商出事后,宣鹤就期待地想,这个女孩什么时候才会来找他呢?

    他可是非常期待的。

    果然,没让他等太久,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槐树路99号住的人居然就是殷槐,宣鹤可不信殷豪跟范桂玲的鬼话,他一直观察着他们,这十五年,范桂玲可没有生过孩,更没有什么孩子养在国外。

    他很确定这就是阿槐,不知道她有什么奇遇,居然没有变老,还维持着十五年前的模样。

    宣鹤很清楚自己的好生活是以堆积的权势与财富在维系,可人要是活不长,再多的权跟钱又有什么用?

    他有很多种方法可以针对阿槐,可他最想知道的是阿槐身上的秘密,如果她真的是十五年前的殷槐的话。

    害怕变老的不仅是女人,男人更甚,否则古往今来历代帝王为何到了晚年都开始疯狂求仙问道?谁不想长生不老,谁不想永葆青春?拥有这样的家世这样的财富却只能活短短的几十年实在是太可惜了啊!

    看见阿槐的第一眼,宣鹤便笑了。

    他温柔地笑着,对阿槐:“你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

    像是久别重逢的爱人在彼此耳边的絮语,低沉悦耳。平心而论,宣鹤的外表十分优越,网上叫他老公的一大把,长得帅又有钱,最重要的是到现在都单身,排队拿着号码牌的人数不胜数,可惜宣鹤眼光极高,他只喜欢十五六岁的少女,要像殷槐那样子的,有一双天真的眼睛,又不被物质诱惑,还能坚定地拒绝男人的“爱情”。

    可惜宣鹤总是失望。

    有些女孩看到豪宅豪车便眼睛发亮,如同过江之鲫般扑上来,这是下下品。

    有些女孩看到他的财富心动,却又能勉强克制,这是下品。

    有些女孩觉得齐大非偶,努力拒绝心动,这是中品。

    还有些女孩决心坚定,有自己的信念,不渴望金钱,但却渴望爱情,这是上品。

    但无论哪一种都比不上十六岁的殷槐,宣鹤总是在这些女孩里寻找殷槐的影子。

    只有殷槐是宣鹤这些年遇到的唯一一个极品。

    他真的非常后悔,后悔当初玩了那么残酷的游戏,实在是太耗费玩具的持久度了,导致殷槐情绪崩坏,如果他耐着性子再哄一哄她,也许结局就会完全不同。

    在宣鹤心里,人分三五九等,只有他自己至高无上,他甚至有个文件夹,里头将这些年玩弄过的女孩分门别类,像称呼物品一样用数字标记她们,玩着命运游戏,觉得自己成为了操控他人命运的神。

    自负、傲慢、冷酷、恶劣,这就是宣鹤。

    他伪装出的温和都是骗人的假象,那双诉着爱意的眼眸背后隐藏着狩猎的光芒,他很容易厌倦,也很愿意看人流泪,一颗颗真诚的心被踩成碎片,这就是宣鹤最喜欢的游戏。

    如今他看阿槐的目光也是这样。

    完全没有将她当作一个“人”,或是有思想有自尊的存在,阿槐对他而言是玩具、是猎物,但绝不是“人”,绝对不需要被尊重。

    一左一右两个保镖站在宣鹤身边,他自在地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阿槐没有让他坐,他已施施然坐下,眼眸含笑凝视着阿槐,“还是这样漂亮。”

    阿槐并没有被宣鹤激怒,她不再是只会逃走和哭泣的羊羔,而是同样露出笑容。

    只不过比起宣鹤的赞美,阿槐的话就不是那么中听了:“可是你却老了。”

    宣鹤微微眯起眼睛,阿槐单手托腮,拉长了语调带着点慵懒:“真的老了呢,眼角都有鱼尾纹了,不是才三十出头吗,怎么看起来像四五十的中年男人一样,发际线好像也后移了呢,是不是去植过发啦?看着不大自然。”

    哪有什么天生丽质的大帅哥,长得再好也需要保养和维系,诚然宣鹤还是非常英俊,可他的发际线比起十六七岁时真的后退了一些,到底植没植发阿槐不知道,她随口猜的。

    “老男人总是喜欢油嘴滑舌的骗年轻姑娘。”阿槐着,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该不会也变成这种人了吧?”

    宣鹤笑了笑:“你变得牙尖嘴利了,我记得以前你就是再生气,也只会含着眼泪瞪人,可爱的像一只被拔了牙齿跟尖爪的猫。”

    猫很可爱,但是会咬人会挠人,不过宣鹤从来不担心这些,只要把猫的牙齿跟爪子拔得干干净净,它知道疼,便会温顺,接下来只要长时间驯养,再看到主人时,它会直接躺在地上露出肚皮谄媚讨好。

    人也是一样。

    宣鹤很喜欢那种性格倔强,以为自己很有骨气的女孩,每个都像当年的殷槐一样,但她们没有殷槐坚持,她们总会屈服,这就没意思了,思来想去,还是十六岁的殷槐最合宣鹤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