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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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沉默了会,回答道,“也不算是。”

    他是住在公园附近的公寓罢了,往惨一点,是住在公园,也不过分吧?

    差不多,差不多。

    临走,沈奚铎还从收银台买了瓶白酒。

    万晰看着他单手拎着白酒的落魄身影,忽然觉得自己是天神降世,来拯救这个不知人间疾苦又必须得体验人间疾苦的富二代的。

    她骑着车子飞快地带着沈奚铎回了自己那离还不远的公寓。

    她新住的区就在离大海两条马路的地方,从她客厅的躺椅上可以直接看到大海。

    客厅里也是昏黄的灯光,单看客厅的话,和沈奚铎公寓的客厅极为相似,也是茶几和电视机之间的空地上放了毯子,可明显她并不像沈奚铎那样注重细节,零食袋子还七零八落散在毯子上面。

    他轻笑,“你是真喜欢坐在地上看电视。”

    万晰这样放毯子本身就是从他公寓学来的,听他这么有一种自己被抓包的错觉,难为情地笑了笑,把沙发上的东西收拾出来招呼他坐下。

    他坐下,单手一勾,轻轻松松地开了白酒罐子。

    万晰:?这么单刀直入,上来就喝吗?

    他注意到她的眼神,抬手轻笑着示意她,“来一口么?”

    她讪笑着摆摆手,“不用不用。”

    他要喝就让他喝吧,反正他似乎很难喝醉,喝酒之后也没有做过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这样想着,稍微放心一些,去了另一个房间给他收拾床铺。

    再出来的时候,世界都变了。

    客厅里的酒气不算太重,却也沿着一路飘进她的鼻子里,沈奚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双手插进一头茂密的黑发里,五官表情都埋在一片阴影之中,桌上的白酒罐子被放倒,似乎已经被喝得差不多了。

    她脚步一顿,觉得事情并不简单,试探性地走到他边上,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沈奚铎?你还好吗?”

    他的头从双手之间稍微抬起一点,却也只是一点,脸部仍埋在胸前,他的嗓音低沉好听,也带着一丝半梦半醒的味道,“我挺好的。”

    ...看着可真是不像。

    她蹲下身去,试图从他双臂下方看他的表情,却也被他挡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无奈之下,她只好还是凑上去问他,“你是不是把那一罐都喝完了?”

    他鼻腔里闷闷地“嗯”了声。

    万晰闻言也顺手掂了掂桌上的罐子,果然空空如也。

    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往后退着,“那我去给你弄杯蜂蜜水,能醒醒酒。”

    她退到沙发的边缘处,转身就要去厨房,却在脚步转换的一瞬间被他拽住了袖子。

    “别走。”

    万晰脚步一顿,有些许无奈,转过身去却没往他那边走,一歪头,“怎么了?”

    他这时候已经抬起头来,脸色并没有喝酒后的酡色,比平时只是稍微泛一些红,眼尾却红得像晕开了染料,眼睛怔怔地看着她被他抓住的袖子。

    “你又要走了?”他自嘲似的一笑,“上次我是叫住你,这次是拉住你,下次呢?你是不是次次都要走。”

    上次?

    万晰想起来了,面对或许是喝醉了的沈奚铎,她耐心解释,“那次是吃完饭散伙,各回各家,这次是我要去给你弄蜂蜜水,跟你口中的这个走,意思上应该是不太一样呢。”

    她这句话的重点明明在后面,沈奚铎却好像只听到了前半部分。

    “散伙?”

    他抬起眸子和她对视,眼睛里湿漉漉的,他的神情让万晰想起了一句话——被雨淋湿的狗狗。

    和他这时候的模样太贴切了。

    她心软下来,也觉得有些酸酸的,不知道是哪里在隐隐作痛。

    “沈奚铎,你喝醉了,也是能听懂人话的吧?”

    她把他拽在她袖子上的手拨开,一如他上次在他公寓的卧室里推开她的手。

    “是你自己,咱们早晚会分的,你亲口的,我听到了。”

    她刻意不去看他的眼神,垂眸朝下看地板,“后来我自己也想了很多,觉得你的对,我们开始地确实有点草率,导致后面很多事情的走向都很不正常,”她深吸口气,“所以...所以...”

    “我也不知道你口中的时机,到底是什么时候,年底早就过去了,按咱们半年前的约定,我们之间的关系早该结束了。”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万晰真是深谙其道。沈奚铎想。

    她推开了他的手后,站直了身子,又朝后退了几步,“那我去给你弄蜂蜜水了,明天清醒了就送你回去,反正你肯定会有地方住的。”

    完她逃似的跑了,带回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一边还拿着长汤匙搅着,往他面前一放,还没来得及什么,就又让他一把拽住。

    “我喝了它,就会醒?”

    “大概会吧。”万晰也不明白他问这话的意思。

    “我酒醒了,就要走,是么?”

    “对。”这次万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那你让我喝它,就是赶我走。”他苦笑。

    万晰心里没这个意思,可她仔细想想,也确实是这个理。

    两人之间现在算什么?男女朋友不算,分手后也不会是朋友,连之前的约定都不复存在,现在顶多顶多,算是几年前的老同学,或者只是认识的人。

    她让他住在自己家里还要照顾他,算得上仁至义尽,自然没有义务去管他以后怎么样。

    她嘴上也毫不客气,“咱们的关系是当时你会断的,再了,如果我当时没有听到你那句话呢?”她丝毫没有以前那样的胆怯,大大方方地直视进他的眼睛,义正言辞地质问,“我要是当时没听到那句话,你会怎么样,是当我什么也不知道,继续假惺惺地对我好,对我温柔,然后等你那个所谓的时机到了,就一下把我推开?”

    沈奚铎的喉咙一滞,只觉得嗓子发干发涩,半晌不出话来,只能闷闷地挤出几句,“不是...我...”

    他胸口发堵,四肢也闷重地抬不起来,或许是那的一罐白酒真的有点酒意上头,他竟然喝过之后觉得头脑发昏,耳朵边似乎有蜂鸣,看着万晰嘴唇一张一合地着这些话,他浑身上下有一股酸意蔓延开来,顺着四肢百骸使他头痛欲裂。

    他问,“万晰,你现在过得很好,你再也不需要努力了,也不需要我了,对么?”

    他这句话在万晰眼里没头没尾,和当前她在的话题似乎完全是两码事,可在沈奚铎眼里,这两件事之间的联系已经不能用千丝万缕来形容,而是息息相关,一一对应,直截了当地决定了他在这段感情中的去路。

    万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明明可以直接“对”,可她不出来,两人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她竟然狠不下心去当着面明确拒绝。

    她忽然觉得自己去找他就是个错误,现在她还把这个错误给带回家了。

    错上加错。

    她眼神向别处瞄,就是不看他,最后视线落在桌上的蜂蜜水上,她抬手指了指,“喝点水吧,你醉了,都胡话了。”

    他沉默了好久,万晰能听到身后挂在墙上的表的秒针滴答滴答走过。

    他轻笑了声,声音中带着些嘶哑,“看不出是故意,还是借着酒意,“你喂我喝。”

    沈奚莹本来给了他许多台词,什么“我现在一无所有,只剩下了你,可是我还把你弄丢了”,什么“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我的面前”这类的话。

    可他没有讲,他心里清楚地知道这是欺骗,是他在利用她的同情和怜悯,利用两人仅剩的情分去博取一点点的照顾关怀。

    他不能得太真太深,他心虚,也愧疚,白了,他没法去对她虚伪,为了挽回,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客厅的空气沉谧下来了,昏黄的灯光下只剩了两人的呼吸声和挂表指针的滴答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万晰的手指尖轻微地抖动了一下,却又蜷缩回了掌心,她叹了口气,“沈奚铎,你是喝醉了,又不是残废了。”

    沈奚铎闻言抬眸看了她眼,又伸手去碰桌上的杯子,手指抓住杯身朝上用力,好几次杯子都在刚被拿起来的时候掉到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几次后,沈奚铎恹恹收回手,又看向她,“残废了。”

    无赖似的。

    万晰不跟喝了酒脑子不清醒的人计较,她一咬牙,拿起杯子抵在他嘴边,抬抬下巴示意他张嘴。

    他乖乖张嘴。

    她微微抬手,把蜂蜜水送进他的嘴里,半杯下去,他的唇离开杯沿,她也放下杯子。

    “喝完了,你就睡吧,房间给你收拾好了。”

    沈奚铎回答,“哪有刚喝完,就能醒酒的。”

    万晰觉得他这句话有理有据,简直不像是喝醉了。

    她眉头一皱,推了推他肩膀,“你到底醉没醉?”

    她就是轻轻一推,他竟然就这样朝后倒了下去,临倒下去的前一刻还拽住她的衣角。

    耳边似乎有一瞬间的风声,万晰跟他一起跌倒在沙发上,她的鼻尖狠狠撞在他的肋骨处,酸意痛意一起迸发,她想张嘴喊疼,嘴唇却碰到了他的上衣,鼻尖还萦绕着他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

    她双手虚虚撑在他的两侧,腿和他紧紧贴着,他身上的温度透过衣料传递到她的身上,她甚至从他大腿的脉搏处感受到了他强有力的心跳。

    她吞咽了一口,试图坐起来,再抬腿从他身上离开,却刚起身一点点,就被他的手从背后紧紧按住。

    她的双臂使不上力,被他一摁,撑都撑不住,一下子趴在他身上,她下意识地怕又撞到鼻子,于是微微仰头,嘴唇却不心贴上他的下巴。

    结合这个姿势,真的是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她在主动呢。

    她脸霎时间红透,却无可奈何,他劲儿太大了,她被他死死按在身上。

    她话的时候,吐息就扑在他的脖颈上,“沈奚铎,你就是喝醉了。”

    他,“我没有。”

    万晰心想,他已经不清醒了,话也不过脑子。

    她,“你没喝醉,就放开我。”

    沈奚铎似乎是低了低头,“你趴在我身上,应该是你起来。”

    这逻辑清晰的,怎么看都不像是喝醉了。

    像是流氓耍无赖。

    她没跟这样的人相处过,以前的沈奚铎也从来没有显露出过这样的一面,她有些拿捏不来,却知道不能和喝了酒的人硬刚,靠人不如靠自己,与其让他送手,她不如自己动手。

    于是她不跟他继续,反手伸向背后去掰他的手,试图摆脱他的桎梏,却怎么也拿不开。

    她,“你松松手,我就起来了,你就也能起来了。”

    沈奚铎没了动静,她的头顶上只传来一阵一阵平缓呼吸的声音,好像睡着了。

    ...她总不能也这样睡吧。

    大冬天的,公寓里虽然有暖气,这样睡也难免冻着。

    更何况他身上有她盖着,这么厚一层呢,她背后什么都没有,怪冷的。

    她动了动脑袋,拿下巴蹭他胸口,“你醒醒,回屋睡去。”

    他低低地“嗯”了声,终于缓缓松开了按在她背上的手。

    ...往上挪到了她后脑勺。

    她话像是从他的胸腔传出来的,“沈奚铎,我憋得慌,可能快憋死了。”

    好听的不听,就别怪她直了。

    沈奚铎闻言果然松开手,她身上没有了束缚,连滚带爬地坐起身来,虚空着在他的上方,却被他一手捏住下巴,被他往前一拉,拉到他的面前。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他,他眼底是慵懒散漫,似乎有几分酒意,又好像清醒得很,眼尾泛红,半阖着眼。

    “憋得慌?”

    他捏在她下巴上的手伸出一根指头,轻轻摩挲她的唇角,吐出的气息中还有香甜醉人的酒气,轻轻地扑过来,“那要是这样呢?”

    他捏着她下巴的手猛地往前一拉,她的唇撞上他的,柔软和冰凉相接触相碰撞,像是热饮中忽然被投入冰块,一部分瞬间蒸发,一部分慢慢融化。

    她又一次喘不过气来了,脸颊红透,睁开眼“呜呜”地求助,想要他放开自己,放过自己。

    她甚至不会呼吸了,她好像真的快憋死了。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沈奚铎才缓缓松开了她的唇,两人目光相对,吐息相合,脸上因同一件事泛上红晕,诺大的客厅好像只缩到了两人周边,狭的空间里,他们的呼吸急促,因呼吸而身体上下起伏,衣料摩擦的声音不断传来。

    他们刚刚做了什么?

    这是现在两人能做的吗?

    她大口呼吸着,猛地反应过来刚才两人做了什么,吓了一跳,忙从他身上翻了下来,仍喘着粗气,难以置信地看着仍躺在沙发上的沈奚铎。

    “你做什么?”

    他目光淡然,似乎刚才只是做了件习以为常的事。

    “这样呢?喘得上气吗?”

    万晰觉得他疯了,要么是自己疯了。

    不然她怎么会忘了反抗,甚至差点...差点就融入刚才的气氛里,幸好他及时松开她。

    上头。

    她此时此刻竟然觉得喝醉了的是自己。

    她忽然想起什么,“沈奚铎,你没喝醉。”

    他笑,“是。”

    他坐起来,手拿起桌上的那个罐,掂了掂又放回去,“就这么点酒,我至于么?”他的无赖写在脸上,“我在你心里,喝这么点就不行?”

    她目光潋滟,眸中的窘迫无措快溢出来,显然是没有猜到他会来这么一出。她脸颊上微微泛红,一直红到耳尖,和她颈间雪白细嫩的肌肤相衬,在暧昧的灯光下,局促的空间里平添了几分迷人的妩媚。

    他站起来,高大的身躯覆盖住她,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从两人之间涌上来。

    她往后一到,双腿抵在了茶几上。

    无路可退,她被他围追堵截。

    “我要是这么废物,当时怎么给你挡酒的?”

    53.

    他这话得不疾不徐,抱着胳膊挡在她的面前,屋里的灯光本来就昏黄暗淡,他又覆在她头上,她的视线之内是一片近距离的狭空间,背后是一室混沌的暧昧。

    她处在两者之间,不知所措,无法前进也没路退缩。

    她吞咽了一口,试图岔开话题,“其实雪碧也很好喝,我冰箱里有,去给你拿哈。”

    她话没完就伸出了一只试探的脚,沈奚铎眼尖,一下子就发现了,垂着眸随意地一伸腿挡住了她,又居高临下看向她,“万晰。”

    “我本来觉得,有的事情需要顺其自然,不到时候就是不到时候,总不能拔苗助长,”他歪了歪头,姿势极为散漫,“不过现在既然已经知道我们两个之间的误会在哪里,还是直比较好。”

    万晰连番几次想临阵脱逃都被他压制,心里不甘心,嘴上也不肯服输,“咱们有什么误会?话是你亲口的,我亲耳听见的。”

    她还就不信了,这能误会到哪里去?

    沈奚铎猜到她没这耐性,也没想多耗。

    “你只听到我那样,万晰,你觉得我为什么那样?”

    要是起这个,万晰可就有理了。

    她抬起头,直直看向他,“因为你就是那样想的啊,我们在一起...哦不,我们那不叫在一起。我们当时约定的时候就心知肚明,这是一场以分手为目的的恋爱。你为什么这样?因为快到年底了,因为我们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因为你根本没有你表现出来的那么喜欢我。”

    她噼里啪啦地了一通,似乎把这几天压在心里的委屈憋屈全释放出来了,心里通畅了几分,也期待着他的回答。

    他轻笑,对她的反击似乎毫不在意,十分有信心的样子。

    “万晰,我远比你能体会到的要喜欢你,你每次看到的惊喜,哪个不是我精心准备过的?”他问。

    万晰被他问住了,话确实是这么的。他确实做的很好,内敛又主动,镇静又热情,他是无论何时,从到大都能拨动她心弦的那个人,不仅是因为他的外在或背景,更是因为他这个人本身就是于她来最合适最完美的存在。

    每一个地方,每一个点,每一件事,都是她满意的模样。

    可她究竟为什么觉得他不够喜欢她?

    哦,是因为那句话,更是因为那次在他的房间里,他推开了她的手。

    她抿抿唇,“你喜欢我,上次在你房间里,你还要推开我。”

    她那次真的好伤心,比中学时代被他直接拒绝还要难过。

    时候的拒绝,并不是与爱情相关,更多的是不懂事的孩子之间的玩闹,青春年少的懵懂,她从来没得到过他的给予或是关照,自然也不会觉得被拒绝有多么奇怪。伤心归伤心,谁也不会去升华它。

    可这次不一样,她已然体会过他的温柔缱绻,他的体贴周到,他的用心细致,她在心里默认,这些都是属于她自己的,可她为自己搭建的世界在那一天轰然倒塌,这个世界亲口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

    这比被直接拒绝更难接受。

    她倔强地看向沈奚铎,她要一个回答。

    沈奚铎也回望着她,想着那晚的点滴。

    “我会那样,不是因为不够喜欢,恰恰是因为太过喜欢。我怕我对你来不过是一个礼物,我对你的好,几乎没有过对等的回报,这让我觉得自己在你的眼里就只是一件物品,物品怎么会有回报?”他自嘲一笑,“给我换包装纸么?”

    他一顿,又,“在我的角度,是你不够喜欢我,我怕两败俱伤,所以才会推开你,所以才一时不清醒,了那样的话。”

    他之前对她所做过的一切都是没有掺杂过半点虚假的,也是只给她一个人的,现在他为了挽回她的信任和依赖,更是掏心掏肺地把自己的所有情绪摊开在她面前。

    他这二十几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狼狈过,也没像今天这么痛快过。

    他微微俯下身,双手搭到她的肩膀上,额头抵上她的额头,极近地望进她眼里,不放过她眼里任何一丝涌动。

    万晰不太习惯他一下子凑这么近,却并不排斥,反而觉得心里一股暖流涌上来,冲击得她四肢松散,头脑一半昏沉一半清醒,一半细细思索着他话里的深意,一半沉浸在了这模糊不清的深意之中。

    “那...那你,你只是在等一个和我在一起的时机是么?你口中的时机,到底是什么?”

    “是我想等你,等到我觉得你也像我喜欢你这样,喜欢我的那一天。可我却发现,我不把这一点出来,我就永远都等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