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大修)
云雾山庄地处浓雾弥漫的云雾山脚下, 一半徜徉在阳光沐浴中,一半却隐藏在薄薄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将要临近时, 在车夫的提醒下, 锦绣撩开车帘远远看过去, 那白墙红瓦在阳光和雾气的映照中,竟还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让整个山庄都变得飘渺幽美,宛若仙境一般。
随着马车越走越近, 那光彩竟也渐渐起了变化,一点一点慢慢稀薄着散开, 似是彩虹消弭,又仿若无声的烟花刹那璀璨,终是逐渐消散殆尽,只独留下一些余韵在心底。
从来没见过此等美景的锦绣和白雾主仆二人几乎都要看呆了,不禁暗叹安平长公主果然是懂得享受的人,一座简单的山庄别院, 都比旁人家来得更绚丽多彩, 奇异无比。
就在这样的叹为观止中,奔驰了半日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似乎是算到她到的时间, 车马院里早有妈妈领着一辆精致的奚车等候着。跟接待的妈妈略微寒暄了几句,就一起上了奚车往内院行去,一路上还指点着她们欣赏山庄里难得的美景。
就这样一边赏景一边赞叹着,奚车很快便到了安平长公主所住的田园居。
一进院门, 首先印入眼睑的, 便是院子西北角一大片开得正灿烂的紫藤花。累累叠叠垂落的烟紫色花串和有些略微泛黄的藤蔓挤挤挨挨的挂在架子上。秋末初冬, 本该在夏秋季节开放结荚的紫藤花, 在这里居然还灿烂的盛开着。
再一看院中也零星的点缀着一些其他本不该在这个季节开放的花朵,锦绣心中更是钦佩不已,相较于她利用灵泉之水作弊才让‘三醉芙蓉’违反季节规律的盛开,安平长公主家里养的花匠们,那才是真正的高手呢!
也难怪当日她送上的‘三醉芙蓉’为生辰礼时,长公主和宫夫人婆媳虽赞不绝口,却也并未露出太过惊异的神情。
她方一进门,正在紫藤花架下秋千上百无聊赖晃悠着的如梅便立刻发现了,微微一愣,踮着地面促使秋千晃动的脚就是一个趔趄,好悬没直接从秋千上扑面倒地,却是扯断了一大把藤蔓,紫色的花瓣,夹杂着绿叶的藤蔓和串串碧绿的豆荚簌簌的落了一地,吓得一边伺候着的丫鬟们一阵惊叫。
锦绣心也紧了一下,那花架下的地面上虽没有碎石这些危险的东西,可也并不平整,她若是真掉了下来,铁定会受伤的。女儿家的肌肤最是娇嫩,摔到哪里都不好。特别是她才及笄没多久,宫夫人还正给她寻着婆家,若真扑倒在地上破了相,可就成了大事了。
如梅自己也被这变故给吓了一跳,心脏噗通噗通的直跳。好容易渐渐平续下来,便立刻蹦下秋千,朝锦绣跑来,语气中满是欣喜的嗔怪道:“你总算是来了,好了一完事儿就来的,偏偏还要我找人去请你!”
见她跑得飞快,锦绣赶紧劝阻道:“如梅姐姐你慢点,慢着点。”
如梅却只作未闻,飞快的奔至眼前,叫锦绣一颗本就被她吓了一跳的心,更是提的老高。只待她终于跑到跟前站定了,这才放下心来。
脸上堆满了笑容,搀住她的胳膊撒娇道,“姐姐你别生气嘛!昨日我堂姐的笄礼出了些问题,祖母一直不太高兴,我总得陪着她,给她宽宽心不是。午间皇长孙、燕王和福郡王三位殿下又要到府中传旨,要求全家人都要去接旨。这不,一接完圣旨,我连感恩宴都没用,就立马过来了嘛!”
“他们去余府传旨?”如梅面上露出夸张的惊讶之色,满是好奇的问道,“传什么旨?可是赐婚圣旨?是你要做皇长孙妃了?”
换个姑娘听到这样的问题,怕是立时羞得面红耳赤,不好意思开口了。锦绣却不曾如此,反而一本正经的与如梅讲道理:“如梅姐姐哪里话,别我朝从来没有过圣人在没有征得同意之前就擅自下旨赐婚之事发生。就看我如今都还未曾及笄,根本没有资格谈婚论嫁,也知道此事不可能的呀!”
毕竟相处经年,锦绣早摸清了如梅的性子,跟她这样跳脱的姑娘话,若是扭扭捏捏的,怕是她更得要不依不挠的取笑,甚至逼问她内心的想法了。反倒是这样一本正经的教,才能消她那些天马行空的胡乱猜测。
果然,听她如此,如梅便没好气的翻了翻白眼,撇开不提了。只是她却没有看到,这话的时候,锦绣隐在广袖中的纤手,已是握成了拳头,还隐隐有些颤抖。
如梅没有看到,屋里听到动静、生怕宝贝孙女出事,忙不迭走出来的安平长公主,却看了个正着。
她那双与皇长孙、福郡王兄弟毫无二致却更显妩媚妖娆的狭长凤眸微微向上挑起,嘴里轻抿,露出个得逞的笑容来。只那笑容一闪而逝,很快就被慈祥和蔼的神情所代替,竟是谁都没有注意到。
安平长公主缓步走下台阶,一边慈和的道:“绣儿来了,路途遥远,马车颠簸,你怕是也累着了,快些进屋来,歇息一会儿吧!如梅,别一见到你绣儿妹妹,就跟块狗皮膏药似的,揭都揭不下来。”
锦绣立刻轻轻推开靠在她身上的如梅,垂身行礼,“绣儿见过宫奶奶,宫奶奶派出的马车很是平稳,路也赶得不急,并不颠簸。我也想念如梅姐姐,正好跟她话呢!”
安平长公主摆摆手,道:“绣儿起来吧!你他们三个去了余家传旨,传的是何旨意?”
提起圣旨内容,回想起在接到官复原职的圣旨那一刻,余定贤近年来明显萎靡许多的身形立刻挺得笔直,整个人都好似又迈入新生,重新活过来一般的样子,还有他眼神中那几乎已经不再掩饰的疯狂和执拗,心中就有些发紧。
也许这一次重回长安,他不会再如从前那般隐忍不发、暗中谋划了。当年如山河崩塌般的真相,和这三年来的憋屈日子,已经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信念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重生后的报复行动所导致的结果。
前世的这个时候,老太太还在长安丞相府里做她的老封君,死的人是祖母柳氏,他们余家就直接将之安葬在长安城外,连祖地都未曾返回,自然谈不上因守孝而远离中枢了。那个时候的余定贤,还安安稳稳的坐着他的丞相之位,享受着御前第一红人的风光霁月。
除了时不时的给太子找些麻烦,叫陛下训斥他几句;或者替叔祖收拾收拾烂摊子,叫人评价他护短,就是装出一副所谓的温良纯善,忠君不二的样子。
因着所有的谋划都在掌控之中,一切顺利的有如天助,他心情愉悦,五六十岁的人,还依然保持着中年人的俊朗深邃。甚至有人还不顾他孙子都快成亲了,十几岁的姑娘,还惦记着嫁给他做继室呢!又那里是如今这般老态毕现的窘迫情状可以比拟的。
看着他一日日颓废下去,锦绣很享受这报复的快-感,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甚至觉得,就这样将他们圈在川蜀这一亩三分地里,看着他们一天天变得庸庸碌碌,从此再无往日风光,也是挺美好的。
然而一切不过是她某一瞬奢侈的妄想而已,根本不现实。不是多年谋划的余定贤父子不会甘心如此,就是那高坐庙堂的圣人,也不会允许的。
所有的一切,都还是要回到长安那座标志着皇权至上的城廓里,才能得到最终的解决。
而届时,事情的结果恐怕就不在她的掌控之中了。
锦绣就那么当着安平长公主和宫如梅祖孙的面便陷入沉思中,没有回话,安平长公主也不以为意,轻声笑着道:“可是有什么机密,绣儿不方便?若是如此,也不必为难,我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
“没有什么不可的!”锦绣回过神来,赶紧否认,回道,“圣上的旨意上,要祖父在三月之内回京复职,重任丞相之位。”
“那咱们可得给绣儿一声恭喜了。丞相之位乃是文官之首,余丞相丁忧三年,陛下也没叫人顶了他的位置。这刚一除了服,便有圣旨来宣召他回京官复原职,可见是真信任你祖父的。”安平长公主笑容满面的道,随着她绽开的笑容,脸颊上有两个漩涡隐隐闪现。
锦绣眉目间却全是愁苦,于余家其他人而言,此事尚算得上是喜,可是与她而言,却分明是阎罗王的催命符啊!
如梅到这时,才突然惊觉一般的一把抓住锦绣的胳膊,死死的捏住,厉声问道:“那你岂不是要离开川蜀了?这怎么行?我不许!”
“我也不想离开!”锦绣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苦笑道。她帮着如梅准备那株‘三醉芙蓉’,目的便是要接近安平长公主,期望她在余家要举家返回长安的时候,一句留下她在川蜀的话。
可那个时候,她根本没想到圣人会这么快颁下旨意,如今却什么承诺都没有要到,听方才安平长公主的言语,却并没有要叫自己如愿的想法。之前的谋划,怕是一场空了。
锦绣如此,本来心情不豫的如梅立刻就眉开眼笑了,她拉着锦绣,跟在安平长公主身后往屋中走去,一边自作主张的道:“那就不走呗!绣儿妹妹就留下来吧!反正你那些家人,除了你祖母外,就没有一个人真心待你的。还不如留下来,等他们都走了,就搬到宫家跟我一起住。我们家人都喜欢你,你就当我们宫家的女儿好了!祖母,你这样好不好?”
一场谋算,为的不就是这个么?
可此时此刻,如梅如她所愿的替她开了这个口,她的心中却莫名觉得有些酸涩难忍。抿紧了嘴唇,水润的眼眸可怜巴巴的望着安平长公主的背影,很是期望她能够出声允诺。
可转念一想,她若真的独自留在川蜀,祖父回长安城以后若是发了疯,做出什么害人害己的事情,她连救祖母于水火中都来不及。他日余家谋反之事公诸于众,便是她躲在川蜀,躲在安平长公主的羽翼之下,又能够眼睁睁的看着祖母姑姑被牵连而自己独善其身吗?
况且,安平长公主乃是圣人的亲姐姐,就算他们之间曾有过什么龌蹉,可到底还是一家人,她又岂会愿意庇护自己这个反贼余孽?
想到此,锦绣晶亮的眸光,顿时黯淡了下来。
“什么胡话呢!”安平长公主回身笑斥道。
有些事情,心里知道就行了,直白的出来,就算是事实,旁人也会觉得难堪。
她这个孙女儿,心思还是太过单纯了些。余家人不多,可内里还是有些混乱的,按她以往的性子,是不怎么乐意与之相交的。可自家孙女儿长这么大,以前也有特意跟她交好的姑娘,却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闹翻,这还是第一次有个闺蜜,甚至不顾其或明或暗的心思,只一心将之当成亲妹子一样,作为祖母,她也不忍心太过阻拦。
而且,她早猜出余家是不会就此留在川蜀,早晚都会离开回长安去的,这两日,因着孙女儿的哀求,她甚至于也是想过要不要随了她的心意,留下锦绣给她作个伴的。
她的身份地位在这里,但凡是开了这个口,不这么一个已经没有太多利用价值的姑娘,就是余家的长子嫡孙,也未必留不下来。
可她更看得出来,这个姑娘比自己孙女儿要聪明善谋得多,若真强行将之留下,心不甘情不愿的,将来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情来。为了自家孙女儿未来算,她当然不肯轻易允诺了。
聪明如她,也没有想到,锦绣谋算那么多,为的也不过是一个留在川蜀的机会而已。毕竟这个世间的女子,特别是古生古长的女子,很少有愿意离开亲人,寄人篱下生活的。别人家千好万好,又哪里有自家轻松自在呢!
如梅却并不甘心,她松开锦绣,窜到安平长公主身边,搂着她的胳膊,脸不停的在她肩窝处磨蹭,娇娇的哀求道:“祖母,绣儿妹妹回到长安,也不会开心的,就让她留下来吧!好不好?”祖母往常最疼她,凡她想要的,好好求上一求,最后总能达成所愿。
留下锦绣养在宫家的事情虽有些荒唐,可祖母更荒唐的事情都做过,哪里会忌讳这些。
因而,如梅胸有成竹。撒娇的时候,还不忘调皮的朝着锦绣眨眼睛,嘴唇无声的了句:“放心!”
安平长公主却是立刻驳了她的请求,解释道:“你绣儿妹妹的家人,都要回长安,你却要将她一个人留在川蜀,万一哪天你叫她受了委屈,她连个诉苦的地方都没有!还有,你别忘了,你早已及笄,待你母亲挑了好人家,便要给你定亲,过两年,就要嫁出去,难道,你还能带着你绣儿妹妹一起嫁过去不曾?”
如梅嘟嘴,反驳道:“那我就不嫁,和绣儿妹妹一起,留在家里陪着祖母好了!”
“傻孩子,祖母老了,还能活几年?你不嫁人,你绣儿妹妹难道也不嫁人么?”安平长公主揉了揉如梅的发顶,长长的叹了口气。任由如梅如何哀求,都不肯松口,锦绣忐忑的心,却在她的坚持下,渐渐的轻松了起来。
也许,世间的一切皆是有定数的。她生在余家,长在余家,享受了荣华富贵,也注定了要为之赔上自己的性命。
即便是重生再世,都逃不开再为余家人的宿命,她又如何能够期冀从他人身上求得生机呢?
利用如梅的感情,期望从安平长公主这里得到一线生机,是她重生之后做过最违心的事情,为此,她屡屡自责。如今放下这分利用之心,坦然面对自己的命运,连心,都跟着轻松了起来。
跟在安平长公主和如梅身后走进了屋中。锦绣就被屋中的布置给吓了一跳。
一路行来,云雾山庄中的建筑屋舍雕琢的美轮美奂,各式风格的建筑物在园子、假山、长廊、湖泊、池塘等风景的穿插下,搭配的天衣无缝,仿佛天然就该是如此一般。
却不料,安平长公主起居的正房,竟是如此简单而朴实的布置。一张大大的土炕,中间摆着一张长条形的炕几,炕头上,立着个高大笨拙的柜子,大炕对面的墙边,简单的摆放着梳妆台和衣柜等物,丝毫不显杂乱。当然,这么宽敞的屋中里就摆着这简单的几样东西,就是想杂乱,那也杂乱不起来呀!
可明明是西南川蜀之地,偏偏整出个北方风格的居室,一时之间,锦绣还真的以为自己是走错了地方。
好吧!这正院名为田园居,院中除了紫藤花架和零星的野花野草,种的也全是蔬菜瓜果,这居所的布置跟名字互相呼应,也属理所当然了。
只是,哪家的田园农宅中,家具用器等物的木材,却全是花梨、紫檀等名贵木料?
怎么看,怎么叫人觉得有点不伦不类啊!
安平长公主出身皇家,自幼教养于正康皇帝跟前,吃穿住用无一不精挑细选,精致异常。单看她那虽低调却也丝毫不失精致华丽的黑檀木马车,就可见一斑。又哪里料得到,她居所中的布置,竟是如此模样。
“哈哈……祖母的怪异品味,连绣儿妹妹都被吓住了!”方才还因为安平长公主的拒绝而失望难过的如梅见锦绣的模样,当即大笑了出来,有些幸灾乐祸的道。
安平长公主却丝毫不觉有任何不对,看着呆愣的锦绣,颇有深意的道:“起居之所,自然是舒服为上,什么品味,又何须太过在意呢!”话间,眸光中迸射的光彩,是那般的耀眼明亮!
安平长公主生性肆意,随心所欲,不受世俗礼教所限定。
原来,这评价,才是她的真性情。
“宫奶奶所言甚是,锦绣受教!”她是在教导她,若想得到自己渴望的东西,便不能被世俗礼教所束缚,世人所谓的品味,其实到底是不是他们真正喜爱的呢?如同安平长公主这般,用昂贵的木材造农家院落,其实也别有一番滋味,不是么?
最重要的,是自己顺心。
安平长公主微微点头,这样一点即通的孩子,她喜欢。可转头又看见自己那个傻乎乎还只顾着笑的孙女儿,心中却泛起一股满足感。
旁人家的再聪慧,也比不过她家这傻瓜一样的孙女儿可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