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聪慧如锦绣, 只一听惠泽帝的话音,便敏感的察觉到了其中暗藏的意味。
反正事至如今,也不可能有更坏的处境等着条了, 虽然之前的她从不对自己的未来报以任何的奢望, 可如今惠泽帝的态度却明晃晃的带给她莫大的希望, 哪怕这是一个披着美丽外衣的陷阱,也让她迫不及待的就想要将之紧紧的抓在手中, 再也不放开。
于是,她当机立断的起身跪倒在地, 附身朝着惠泽帝的方向拜下,深深的将头埋在双臂之间。
“若能得蒙圣人不弃, 锦绣甘为马前卒,为圣人消弭世家影响,清肃朝堂顽疾尽一份绵薄之力。”
“哦!”惠泽帝拖长了声音,掩饰住自己对她的识趣而稍稍升起的满意之色,板着脸反问道:“朝堂之争历来便是男人们较量的竞技场,你一女子, 无权无势, 又无丝毫影响力,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再世之魂, 总能窥得那么一二先机的。这些年锦绣一言一行,皆在圣人眼中,您所得到的收获,难道还不足以显露臣女的作用吗?”锦绣不慌不忙的抬起头, 看着惠泽帝, 镇定的回答道。
她之前虽未曾与惠泽帝谋面, 可当日察觉出白霜的身份之后, 借着她已然将自己利用其达到自己复仇的目的后应付的报酬转交了过去。想来惠泽帝也应当是十分满意的,否则,也不会有今日与之面对面交谈的机会了。
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李郅轩的周旋。没有他,她一个微不足道的臣女,即便有些许奇遇,有慈济大师那等连她身上带着空间都能看穿的大能在,她连奇货可居恐怕都算不上。在圣人的眼中,估摸着也就只能当做一颗想用时随手可用,不用时转手便弃的棋子罢了。
但是,这样的想法此时此刻却不能表现出来,她若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必须得让自己有用,而且是有大用才行。
“圣人历经数十年精心策划布置,如今已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这些年来,因臣女之过,导致皇长孙迷失云雾山多年,被认为早无生还的可能,太子殿下本就羸弱的身体也因此而每况愈下。且加上圣人您故意的放任自流,鲁王之权势已然赫赫,直追太子一派。即便是远在川蜀,臣女也曾听闻朝堂之上如今是派系林立,你争我斗,一片乌烟瘴气之色。若按圣人的原计划,任由事态继续发展,恐怕不止是世家勋贵,所有的文臣武将想必都会各自站队。届时不管是鲁王忍无可忍而起事,还是世家奋起反抗,以余家前朝后人之名谋反,受苦流血的,都是圣人您的属下臣民。而眼下,若是趁所有人都毫无防备之时,锦绣出头做那个辕子,将一切的遮盖一掀而开,不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还可以给圣人一个堵住悠悠众口的契机,必不叫圣人所谋,影响到您与我大唐历代君主的盖世圣名!”
“这么,在你眼中看来,朕掌控之下的朝堂是一片乌烟瘴气的朝堂,朕御使的臣子全都是不思报国,只懂党争之辈的臣子?而造就这一切的根源之所在,全因朕乃沽名钓誉之徒咯?”
锦绣闻言一愣,她没有想到,自己为了把握住机会,求战之心太过急切,竟然一时不查之下,将隐藏在心底最真切的那个想法完全暴露在了惠泽帝的眼前。
没错,在她看来,作为一个帝王,惠泽帝实在是太过优柔寡断了。其实自大唐开国之时,太-宗以科举取士代替前朝推官之策,这么多年的水磨功夫下来,虽然世家门阀仍然占据着朝堂中主要的力量,可寒门士子也已然慢慢渗透到各个部门。
可在如今这般世家逐渐式微之时,他的行事却依旧如同被压迫般心翼翼的试探。行事作风带着点后宅女人的味道,总琢磨着阴谋诡计,为自己的野心披上一件光明正大的外衣,想着凡事都要有一个出师之名,却失去了当机立断的帝王霸气。
受他的影响,这一点在太子、鲁王,乃至于皇长孙的身上都有。当然,上行下效,朝堂臣民中也不乏此风,连她自己也不例外。
明明已经掌控了全局,却偏偏碍于颜面,不得不暂时隐忍,憋屈了自己,又给了对手发展的机会,何苦来哉呢?
可是这话实在太过难听,就算再不怕死的人,也不能那么直白的出来。况且若非源自于他优柔寡断的性格,自己恐怕也没有机会活到今日,甚至于恐怕都没有机会出生。毕竟不是每个帝王都能够容忍所谓的前朝之后伫立在自己的朝堂之上,还能位居文臣之首的。
“若能名垂青史,万世流芳,这世间又有何人会愿意自己遗臭万年呢?”换了一种辞,锦绣恭维道。
“可你若出头,那背负骂名,遗臭万年的就将会是你了。”忽略了她委婉话中的真相,惠泽帝提醒道:“届时你将以攀权附势,出卖家族的罪名,永远的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而朕的孙儿,也将因你而备受争议。”
“历史,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的。”锦绣望着惠泽帝,神情间带着些复杂之色,接着道:“况且自锦绣回来那一日起,就已然全无清白之名,与其叫人拿着本不是我的过错,却偏偏要我来承担骂名的贞洁嘴,不如借势而上,掀起狂风骤雨,从此抛开后宅点滴之争,伫立涛涛风浪之上。那个时候,谁还在乎我是不是一个女子,又曾经历过何种伤痛,何等耻辱呢?人们将会记住的,历史将会铭刻的,只有我以一己之力,破世家门阀控制朝堂,助力明君开创盛世大业的丰功伟绩。”
此时此刻,即便是跪着,她的豪气干云也叫惠泽帝为之而侧目。
这一刻,他好像有些理解自己孙儿的痴情不改了,也似乎明白了自己那位骄傲了一辈子,哪怕由云端跌落尘埃也不肯低头的姐姐安平长公主,为何会那般的维护这个与她仅仅只有几面之缘,相交并不深切的姑娘了。
他本以为自己的退让已然是高看了她,却不料原来他还是将她看低了。
“你起来罢!”惠泽帝脸上的表情终于柔和了下来,“起来话。”
“圣人……”眼见惠泽帝并不认可自己的请愿,锦绣还待劝,却听见有敲门的声音响起,便将呼之欲出的话语吞了回去,起身退避到一边。
惠泽帝轻咳了一声,道:“。”
门外的人立刻便回道:“圣人,行辕已至十里之外,各位王爷皇孙也已候在二十里外的下马坡迎驾。”
“行辕?”锦绣有些诧异,低声念道。
“你不是消息灵通,远在川蜀也知道朕的朝堂之上一片乌烟瘴气之色吗?怎么却不知朕月前于泰山封禅,行辕回转之事?”惠泽帝面上有些得色,忽而好似想起了什么,语气颇有些惊异的问道:“你不会以为自己重要到朕专门为你,都等不及你回长安,微服离京百里专程来见吧?”
一直颇为镇定的锦绣面上终于忍不住露出点羞怯的绯红,兴许是因为一直赶路的缘由,她是真没听闻圣上封禅泰山之事,更不知道圣驾行辕已然将至镇,他不过是提前了一点点时间,顺道召见自己,还真从心底里以为是专门为自己而来的。
此时想法被点破,只得低声喏喏的回道:“臣女不敢。”
“你那么大的胆子,都要在朕的大事中分一杯羹,不但要成全朕的明君之名,还顺带要自己流芳百世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那臣女的提议,圣人以为如何?”趁着惠泽帝提起,锦绣赶紧再次追问。
“此时容后再议罢!”惠泽帝却并不理会她的急切,反而施施然的起身,冲门外候着的人吩咐道:“起驾。”
然后,也没给一丁点儿反应的时间,就将愣住了的锦绣扔下,一行人火速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