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9 宋翊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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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色的帷幔布满整间礼堂,各式各样的菊花供奉于灰色的照片前,几炷香燃尽,缭绕的烟雾氤氲了来参加葬礼的人的面孔。

    清一色的黑色西装以及相同的悲伤面容让宋翊寒有些分不清人。

    更何况,宋翊寒本身其实就有些稍微的脸盲。

    但还好,他做事向来妥帖,早些时间就已经把宾客名单记下来了,又多花了些时间操办葬礼。所以葬礼从开始到现在,他尚未出过什么错误。

    有几个年纪约莫三十多的中年人远远地站在角落里看着他,看着像是想什么,却又不敢跨足过来。

    宋翊寒自然是注意到了,他扶着轮椅,对他们轻轻笑了下。

    几个中年人愣住,面上的表情更显出几分悲戚来,但他们终于不再驻足不前,步走过来了。

    “老师,节哀。”

    他们仨的措辞倒是很一致。

    宋翊寒没忍住笑出了声,因为年老而显得浑浊的眼睛此刻也是弯弯的,他打趣道:“以往你们三个人便总是聚在一起捣乱,如今三十好几的人,怎么会连悼词也这么敷衍。”

    他着,轻轻抬了下拐杖指向那张挂在正中央的遗照,话音中透出点自己也没察觉的温和。

    宋翊寒道:“你们对得起师母以前的情吗?”

    几个中年人被打趣得满脸通红,羞窘地不知道什么,只是支支吾吾替自己辩解。

    宋翊寒看着几个到了而立之年的中年人这样忙脚乱,笑得越发开心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叹出一口气,没话了。

    几个男人看着他,心里提着,有些紧张。

    他们看着曾经的博导,这才发现,他年纪太大了,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发现宋翊寒没事后,他们这才松了口气,给他盖上毯子,到了角落抽烟。

    三个人里年纪最的走着走着没忍住回头看了眼宋翊寒。

    宋翊寒银发梳理得非常整齐细致,穿着熨帖的西装,即便是坐在轮椅上身姿也依然挺拔。他闭着眼憩,脸上的每个褶皱都显出几分安详。

    时间给他带来了特属于师长亦或者学者的儒雅气质。

    那回头看的学生没忍住道:“b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b向来乐观开朗,我觉得没什么,再了师母也是寿终正寝,他肯定也没什么遗憾了吧。”

    他们早就从他的项目组里离开了,可背对着宋翊寒,仍然还是忍不住叫他b

    三人兀自抽着烟,烟雾混合着几个人的惆怅。

    他们是这么,却又忍不住想起来多年前,师母在的样子。

    师母似乎是个很时髦的老太太,她在那时年纪已经很大了,却仍然热衷于跟他们聊些游戏的话题。而宋翊寒似乎也不嫌他们浪费时间,只是在一边调校仪器,一边时不时笑着插几句话。

    这时,师母就会转移注意力专心跟他讲话,直接把他们抛在一边。有时候到兴头上,她也懒得聊天,自己回房间去找乐子了。

    那会儿,他们都心照不宣地猜他肯定是吃醋了,故意如此。

    再后来,他们意外得知,师母在多年前曾是当时红极一时的游戏主播,后来因为技术高超还一度成为官方指定游戏解。再后来她兴趣转移到其他游戏,同样凭借着特殊的游戏理解和技术出名。师母似乎是个在游戏方面天赋异禀的人,她前半生曾在各种种类不同的游戏里拿到过斐然的成绩。后来师母逐渐退居幕后,更多的精力用来投资或者资助于各类游戏竞赛。

    比起师母,b的生平似乎就枯燥得多,或者实在是太过学术味。

    他们也一度怀疑过他与师母是如何走到一起的,但转念一想,他们有着相似的乐观和幽默,走到一起且感情甚笃也无可厚非。

    只是不知道师母逝世,他之后该如何重拾心境。

    三个大男人心里也都不好受,一根烟接着一根,却突然听见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

    “方便借个火吗?”

    三人看过去,一名精神矍铄的老妇人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她接着道:“你们是谁啊?”

    三人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年纪稍大的先话,“不好意思,我们是宋老师的学生。”

    老妇人点头“啊”了声,又道:“我是你们师母的朋友,刚刚上完香,准备在这里等车回家。”

    “怎么称呼?”

    “我姓冯。”

    老妇人很自然而然地从烟盒里拿出了一根烟,却并不点,只是笑着道:“你们宋老师性格变了很多,看起来很温和。”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

    “您记错了吧,我们跟宋老师认识了也听多年了,他性格一直那样啊。”

    “是吗?但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还是你们师母跟他刚恋爱的时候呢。”

    “啊,那得四五十年前了吧。”

    “是啊,我记不太清了,就记得他当时很不爱话,也不爱笑。”

    “听众”们开始好奇,眼睛齐刷刷看着这位姓“冯”的老太太。

    所幸,冯老太太似乎也不是吝惜唇舌的人,倒是真的讲了不少。

    “你们老师年轻时候除了长得好外,是真的很沉闷的一个人。但你们师母相反,她不仅长得漂亮,性格也好,当时很多人追的。你们老师也是其中一个,当时她跟我,她选了宋翊寒的时候,我觉得很荒谬。”

    “我们老师明明也很优秀的,当时年轻不懂话而已。”

    “哈哈哈你们是就是吧,我就是觉得他又闷又枯燥,而且当时他条件也不好,刚刚还完债自己打工赚钱读书的程度吧。我就跟你们师母讲,我沐沐啊这种人适合过日子,也只适合过日子。”

    “但是师母肯定不愿意听您的吧?”

    冯朵朵听着笑出了声,面上的褶子都显露出点笑意,她顿了下接着道:“才不是,她听了觉得确实,于是事后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跟你们老师在一起。但你们老师性格也好话,看出来了她的犹豫,就主动,可以先分开一段时间让她好好考虑。”

    “合着您就这样差点拆散我们老师和师母啊?”

    一个男人听不下去了,有点生气。

    剩下两个男人拉着他,连连道歉:“他性格就是这样,您别介意别介意。”

    “我当时不明白,我觉得他这爱得也不坚定啊,放就放。我就跟你们师母吹耳旁风,结果吹了没多长时间,她突然跟我讲。”冯朵朵摆摆表示不在意,笑得更开心了,露出来了补过的牙,“她跟我讲,就是他了。”

    方才还气愤的男人听到这里反而一头雾水了,看了看旁边两个男人,他们也是一脸迷惑。

    “嘀嘀嘀——”

    一辆汽车停下里鸣笛。

    冯朵朵再次向他们摆,“车到了,我先走了,顺便希望你们把这个交给你们宋老师,这是你们师母曾经给我的东西。”

    她着,颤颤巍巍从包里拿出一本厚重的书递过去。

    男人接过书,看了眼,斑驳掉色的书页上印着几个黯淡的字。

    “四角号码字典”

    男人有些迷惑,“您不自己交给他?”

    冯朵朵笑了起来,“像你的嘛,差点拆了人家好姻缘,怪不好意思的。”

    她转身,坐进出租车里,车子扬尘而出。

    几个男人凑着那本字典打量。

    接过书的男人翻开扉页,只看见字迹模糊的名字——宋翊寒

    “这是老师的书,师母给她干什么啊?”

    “这中间有空隙,是不是有东西夹着啊,拿出来看看?”

    “这是私人物品,偷看不好吧?”

    但是着,人类的八卦心还是服他们翻开了。

    是一页折角的四角号码:4920

    四角号码是建国前流行的一种检索汉字方式,用最多5个阿拉伯数字来对汉字进行归类,每个数字代表一种类型的字体结构,每组数字都有着相对应的汉字。

    而4920这组数字代表的汉字是——

    男人用指掀开折角——“栩”

    还没等男人们些什么,却听见礼堂内陡然间传来一阵的惊呼。

    “宋院士!”

    “老师!”

    男人们匆匆进去。

    礼堂内,银发苍苍的老人安静地坐在轮椅上,他嘴角向下,并没有在笑,这使得他那张已经苍老的面容上浮现出了些难以言的冷意。

    宋翊寒听见了礼堂内的喧哗,却没有力气睁开眼睛。

    他的意识越来越远,耳边却仿佛听见了一道轻柔的叫唤,接着,他看见那张带着点生气的面容。

    “宋翊寒,你老是自己把事情做完却不告诉我我是不会知道的!我又不是全图视野!”

    宋翊寒当时怎么想的呢。

    他想,真是对不起,他已经习惯了万事只求一个好结果。但是原来也有人,也愿意听那些他表达不好的过程。

    但他仍然不知道如何开口回答,于是,他只是拥抱她吻了过去。

    闹剧声越来越遥远,他的意思回归于沉寂。

    无意穿堂风,吹起帷幔,吹起他的银发。

    他的身体从轮椅上滑落,一张保存得很好的行星证书从他胸膛里掉落。

    在宋翊寒后来获得的无数奖项证书里,唯有这一张最珍贵。

    “感谢您对天文事业的贡献,您确定将这颗由您发现的行星命名为4920吗?”

    “是的。”

    回归四次的行星,在他生命里,停留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