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一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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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下午到学校,整个校园没人气儿,宿舍更是只向其非一人。失眠会传染,今早辗转一宿刚刚入梦。梦里回曾经的秦皇岛,十二岁,秦筝的年龄,忘了哪个野海滩,正带着狗蹲岸上挖沙坑,海里浮起一只半死的水鸟,嘶嘶叫着,跟他对视,想起万青唱过的某句孤独海怪。救还是不救?没想通,手机先响铃,他翻身起来要接,以为池衍睡醒,来跟他和好。等看清屏幕,发现是之前定的闹钟没关。

    合了手机,睡意又没了。天刚开始亮,窗外清清泠泠,昨日的蓝在今天试图顽强延续。能看见一点儿太阳,雾蒙蒙,不刺眼。我是跟谁生气呢?向其非心想,人没偷没抢没骗,明明白白有个前任,虽他对外装豁达,可全世界都知道他忘不了。硬要,还是自己偏向虎山行。他再翻腾两圈,愈发通透,阿Q精神,自我安慰能力一流。东边,太阳缓慢钓上来,圆圆一块摊饼。饿了,向其非想,熬到八点校门口渔粉开门就起床。我还会饿,我还能喘气儿,还能喘气儿就明赢在起跑线上。

    他两条腿搭在床边给池衍电话,只响半声就通了,池衍从没接这么快过,倒像守在那边等他拨号,向其非没准备,想提带秦筝逛商场的事儿,还没组织语言,听筒里能透来池衍沉稳的呼吸。向其非索性不出气儿,静静听着,池衍不挂,他就也不挂,相对沉默,看谁先尴尬。

    以往没这样过,向其非能叨叨,能何时何地抢话茬子,他想的永远没完。又过半晌,还是呼吸,池衍反常地率先破冰:“秦筝......还是想你陪他去买新衣服。”

    找秦筝当借口未免太蹩脚。“哦,”向其非有点开心,又想使坏,假装怀疑:“他亲口跟你的?”

    “嗯,他不怎么主动跟我话,本来想给你,你先来了,”池衍略停一秒,“你要是不想,那我跟他不行。”

    “别,别,我去,我才不做坏人,”合着学生还真能为这事儿向池衍低头,向其非仰回床上,翻身把电话压耳朵下面,个哈欠:“几点在哪儿?”

    “下午吧,”池衍连那一声困顿也捕捉到了,“你困就再睡会儿。”

    眼见对话要结束,向其非条件反射往下接:“哎,那什么,你呢?睡饱了吗?”

    池衍语气轻松,的确睡了一个好觉:“睡了有十四个钟头。”

    秦之默的火机真他妈奇效。向其非怪自己瞎操心,听见答案酸个没完,改口又问:“那个那个,上面的画儿,画儿你看见了吗?”

    听对面适时点上烟,开盖儿,搓火轮,纸卷燃烧,再扣回去,铛的一声,金属相撞,能直撞进人天灵盖。向其非隔着听筒像能闻见味儿,跟池衍同享一口尼古丁。“看见了,”池衍:“挺好看,不知道你还有这个本事”

    “也不算本事,”向其非不好意思,“那你以后......”到一半又住。

    “以后怎么?”

    “你以后,”向其非在上铺抓耳挠腮,“就是,那什么,你以后再抽烟的时候,也能想想我吗?就,也不用想太多,想百分之十就行,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你还是可以用来想别人,行,行吗?”

    隔着手机,池衍明显是笑了。“向其非,我真没遇见过你这样的。”他。

    下午两点,向其非准时出现在西单。出地铁上天桥,找个拐角蹲着给池衍发短信到了,对方回,好,我们马上。向其非,没事,不急。客客气气,一半是故意的。早上挂掉池衍的通话又睡一觉,渔粉改到中午吃。最后那个问题,在向其非多次追问下,池衍没能逃掉,饶是如此也不愿轻易给承诺,只“我尽量。”

    初七,社畜已经返工,学生还没返校,西单这边儿人多不多少不少。临街的橱窗促销的广告还没撤,年前没清完的仓,过了个年回来续上还能继续清。带孩子来的妈却不少,光蹲一会儿,面前遛过好几个。一姑娘穿大红袄,被妈牵着,右手抓一竹签儿,上面串俩山楂,一蹦一跳从他眼前过去,吧砸着嘴,脸上还沾几块儿黏糊糊的糖壳,被太阳照得亮晶晶的。向其非有样学样,过马路找到家糖葫芦铺子,买了两串去核山楂和一串草莓。池衍电话过来问他在哪儿,刚接起,就听见他:“我看见你了。”

    草莓给秦筝,山楂和池衍人手一串。秦筝把糖壳啃得嘎嘣响,拉着向其非的手,看见枣糕要买,看见肉串要买,看见驴滚也要买。体感不超三度的天气,路过吴裕泰,甜筒也不放过,向其非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在秦筝可怜兮兮的目光里付了钱。池衍走在前面,时不时要回头等随时会没影的俩人。向其非结完账,冲他嚷嚷:“你是出来之前没给他吃饭吗?”

    “吃了,他知道你要带他玩,故意空着肚子,剩了大半碗。”池衍。

    秦筝接了甜筒,满手都是食物,就腾不出空来牵向其非的。他把冰淇淋尖儿抿掉,连向其非手里那些塑料袋也要来,往前跑,追上池衍,统统塞过去,拐回头再牵向其非。池衍无语,只好心甘情愿做苦力。

    “也别他要什么买什么,”苦力本人还是不满,破天荒和向其非聊起育儿之道:“总惯着也不好。”

    秦筝不听,你你的我吃我的,和池衍同框偶尔也相对和谐。向其非心想,秦筝分明是缺人惯着。甚至连池衍自己,给他也是同样的感觉。不愿意产生任何联结,企图独自活在世上,缩在壳里,在人口数量千万级的城市,也能过上近乎隐居的生活。

    而事实上,池衍归,他自己对秦筝也是惯着的。向其非在地铁上还跟他妈咨询了一套砍价之道,本算直奔街上的折商铺,要什么价都对半砍,能给池衍省一分是一分。结果池衍对秦筝相当大方,上天桥就直奔西单大悦城,轻车熟路摸到几家童装品牌,一看年年都来,导购甚至对秦筝有点印象。

    结果向其非领孩进试衣间,回头看见导购佯装整理账目,实则偷摸往池衍那里瞭上几眼,耳朵根子隐约泛红。

    穿衣服不用帮忙,向其非只负责帮秦筝抱东西,再评价几句好看与否。昨天听阿闹提,秦家有钱,过去秦筝怎么也算是个少爷,长得俊,年纪又,本身穿什么都不会太丑。向其非敷衍着好看,心思全在外面。秦筝连着试几件,好像也没特别中意的。最后只相中一件羊绒外套,一翻吊牌,内心淌血,标价一千七,了折也要一千四出头。抢劫吗?向其非头大,孩子的衣服这么贵?到头也就能穿两季,最多五个月,明年冬天他都难保这衣服秦筝还能穿上。

    怕池衍一年到头攒下来的钱就够给秦筝买次衣服的,向其非冲出去抢付款,才挣的两千转眼就要没一大半。外面,导购已经顺利和池衍聊上天,不知道聊的什么,池衍面上还能带笑。这笑向其非也熟悉,黛博拉外面碰见他就是这样,陌生人专属。向其非跟他混到现在这种关系,想看一次就难上加难。满心郁闷等结账,导购姑娘帮他把衣服装好,看眼沙发上嚼吧枣糕的秦筝,业务闲聊:“有两个哥哥宠,朋友可太幸福啦。”

    向其非接过袋子收了票,一指站在门口的池衍,面不改色胡扯:“那是他爸。”

    于是导购姑娘送他们出门时又盯池衍看了会儿,感慨道:“您可真年轻......”

    向其非心虚,领秦筝往另一家童装走,池衍喊住他,要看票,看完掏钱包,数了十五张一百塞他衣兜里,向其非想推,池衍挑眉:“你是他爸我是他爸?”

    当天给秦筝买了两套冬装,两套春装,外加一双耐克童鞋。钱花得像流水,基本自己掏出去多少,池衍就数给他多少,零头也不抹,算下来池衍还亏几百,一度让向其非怀疑他那钱包是不是四次元口袋,到底能装下多少现钞。但还是坚持自费买了两台加湿器,一台白色的普通款式,给池衍用,那台上面趴着个傻猴儿的给秦筝。

    逛了一下午,秦筝再怎么兴奋也跑累了,向其非也累,还欠觉。池衍车限号,坐地铁来的,回程改车,向其非沾着座儿就和秦筝接连躺倒,一路睡到池衍家去,大包包抱着,顺路还拎了一桶全家桶,站门口呼着白气等池衍开门,真真有点像一家。

    看池衍钥匙捅了两回,插不到底儿,横竖进不去屋子,向其非发冷,原地跺脚。池衍掏口袋,搓着火机,借光,弯腰往里看。

    锁芯儿里竟然让人塞了口香糖。

    向其非吸口凉气:“谁这么恶心?”

    池衍猜到是谁,但没答,仍然冷静,拨号叫开锁,最近的师傅也要二十分钟能来。仨人都饿,也不嫌,就地拆了全家桶吃。池衍把火机装进兜,捅开一杯饮料,原地站着,看着电筒翻鸡翅的向其非,提问漫不经心。

    “为什么画的是鲸?”

    向其非翻着一块儿翅中,啃得开心,手电没关,光在自己脸上,指尖鼻尖红得通透,嘴巴也红,沾着油星,像泡软了。

    “不知道啊,”他非常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又低头专心对付那块鸡翅:“就,第一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