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关键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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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衍是真做了个梦。

    巨大的玻璃缸,盛满黑水,唯独秦之默是亮的,白衣白裤,苍白的脸,从水底蹬上来,往他兜里不断塞石头。水面是静的,无人,也无波澜,飘一块儿浮木,只能往死了攀,木头浸水,竟还有温度。秦之默松开手往深处游,触底,便没了生气,回身换上另一张熟悉的脸,发色浅一度,外眼角耷拉着,面无表情时也能看出几分可怜。像狗。

    别死。他晃神,松开木头去追,从梦里惊醒,天刚亮。看向其非蜷在怀里,比起意外,首先安心。他的肩膀被自己摁出印来,算不清到底谁占谁便宜。从口袋里翻找最后一根烟,噙着没点。那孩儿在床上半梦半醒的哼唧,趴过去听,是手麻。

    坐床边帮他揉一会儿,确实瘦,骨架也不大,睡到毛衣堆起来,一截腰腹袒在外面,又白又细,平日牛奶没少消耗,仔细看,侧面还有一片隐约的青紫藏在裤腰里。是我弄的吗?他沉了气。

    用拇指轻蹭两下,帮他把衣服拉好。向其非又翻身睡过去,被子掀到头顶,心满意足吧咂嘴。池衍披了外套下楼,坐宾馆外的台阶把火点上,空气潮湿,一大早便略微冻骨头。

    烦躁。所有自我警告都徒劳。趋利是本能,避害也是,和向其非相处,这两种便是同一件,那该怎么办,没人教过。有些东西学一辈子也学不完。

    巷头几家铺子点上灯,把泛光的天衬得漂亮,对街一家老面馒头,扯幅红塑料布当门面,字迹熏掉色,老太蹒跚着把蒸屉往街口端,热腾腾冒青烟。池衍晃去看一眼,买了两块甜酥饼,又穿越整条逼仄道,去阿闹好吃的那家店,外带两碗沙茶面。

    12年春天,秦之默刚加入乐队,正巧赶上第一次巡演。彼时放不开手脚,只敢安排三站,还稳妥地守了一场北京老巢。然后便是厦门,场地邀请,阿闹也想来,当时就住这附近,便宜、市井,秦之默不喜欢,嫌潮,嫌,嫌墙顶裂缝,嫌壁纸开胶,又离演出场地有些距离。那时还没签过公司,演出市场不如现在,场地也贴不出多少补助。唱满90分钟,只卖一百多张票,算上出售专辑和酒水分成,摊到每人手里不过千把块。

    但现在想起,那个阶段也已然是最好的日子了。没经纪人,没舞台助理,灯光临时找,调音自己来。只四个人各自带着乐器,坐十几时的火车南下,顶着满车厢混沌气,兴致来时也能领所有人合一首伍佰,学他批发来的普通话,不用技巧,仅消耗生命,扫弦扫丢仨拨片,也依然扯嗓子嚎,如果仅有此生,又何用待从头。

    仅有此生是真,但待或不待,都没可能从头。

    来回,把烟抽完,路过社区药房买瓶红花油,又进永昌隆补盒厦门烟。看时间,估摸向其非要醒,八成又该找他。果然,手机还没收起,便先来短信,四个字加俩感叹号:速回!救命!

    十分钟后,向其非坐在窗户边的圆桌旁扒面。

    屋里唯一带靠背的椅子让眼前全副武装的不速之给客占了,二郎腿一翘,正逐一摘墨镜口罩,还有围在脖子上的貂,身后跟着一个头快顶上门框的黑衣大汉。

    刚刚睡醒,听外面人劈劈啪啪地擂门,拿琼瑶剧本,逮三儿的架势,向其非翻下来躲床后边,呼吸不敢用劲儿。中途有房务来劝,没卵用,等池衍回来才消停。

    他把人领进来,先晾一边没理,提了面和饼给向其非一份,自己也坐下先吃。向其非边吃边瞟,看那个儿把装备卸完,露出张漂亮的娃娃脸,像男版久保田早纪。

    筷子差点儿吓掉,“你是那个孟......孟什么来着?”脑子短路。

    个儿不满。

    池衍介绍:“孟舒。”

    那人紧接反驳:“孟折柳!”

    “嗯,”池衍,“改过名,艺名叫孟折柳。”

    孟折柳。名字对上就想起来了,早几年红得发紫,歌也唱,戏也演,都不太行,但人设好,Honey Boy,又乖又贴心,能吸女粉,系里不少女孩也哈过他一段,听后来被拍到傍金主,又爆同性恋丑闻,没的成有的,孟折柳脾气憋不住,内里藏个rockstar,上微博拍一句:狗屁!那是我爹!

    没什么用,热评第一:干爹也是爹。

    而后就跟网友骂上了,话尽捡难听的,尽管日后澄清,但人设崩个彻底,加上确实没什么硬实力,名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狼狗时代崛起,他这型的早不吃香,反被贴签儿刻薄母零。

    再之后便消沉,只零散发发歌。谁想他跟池衍还有层关系。

    拍门时的汹汹怒气,在池衍面前全化作温顺。向其非挨池衍坐,挤不进去,他就带着椅子坐对面,声音嗲出台湾腔:“你走也不跟我讲一声嘛。”

    池衍放下筷子:“活儿我会按时干完。”

    “也不是那个意思啦,你有多厉害我还能不知道,”孟折柳往前趴,眨巴一双桃花眼:“我花钱是买你陪我......”

    池衍听得心烦,“你花钱是买我帮你做碟。”

    向其非啃饼,渣滓掉一桌,闷闷不乐的:“那你怎么卖?”

    孟折柳坐回去,食指敲桌面:“五万,两个星期,录一张专辑。”

    向其非嘟囔:“我努力攒攒也能买得起。”给阿闹写一个文案能赚两千,写二十多个就攒出来了。

    话落孟折柳耳朵里,他接:“那是池哥对我好,多给他也不要。”

    池衍起身从桌上捡了房卡钥匙,准备下楼退房,“别这么叫我,我看过你身份证,比我还大两个月。”

    孟折柳在椅子上盘起腿,还笑:“对外是25嘛。”

    那杵着一直没动的大汉也跟着走,过会儿听见楼下鸣笛,向其非把带来的东西收好,屋里电断了,只有敞开的窗子做单向光源,孟折柳背光,笑眯眯的:“你喜欢他啊。”

    关你什么事。向其非心想。

    “也正常啦,”孟折柳,“谁跟他好好相处过,都没可能不心动。知道我们怎么认识的吗?”

    不想知道。向其非顺着床缝找手机。

    孟折柳没停,回忆像给自己听,“他们有次巡到厦门,我那天喝了酒,也不认识谁跟谁,就想跳水,爬到杆子上往下面一仰,那场人少啊,没人接,脚踝还卡住,骨头断了。谁知道演出结束,池衍自己听了医院,偷偷去帮我结了医药费。”

    他笑,扶额头,“他就觉得该他负责,可我哪儿用得上他结医药费啊,巡演的钱全搭进去,他那会儿一场才能赚多少?”语毕,又盯向其非看:“你跟他睡了吗?”

    向其非不想听孟折柳话,觉得不舒服,这人比他更开朗比他更漂亮甚至有可能比他更难缠,和池衍认识得也更早。他怕自己如不是独一份,也就未必最特别。

    沮丧。

    把借的充电器卷好,拽拽椅背上的衣服,对着那过气的明星:“你别压我外套。”

    “听池衍做/爱喜欢捆人手,你就不想试试?”孟折柳趁机擒住他手腕,挽起向其非毛衣袖确认痕迹,看腕口平坦,又笑,“你傻啊,还是假纯情?这么好的机会不睡,指望他爱上你?”

    愤愤抽回手,套上外衣,拉起拉链,半晌憋出一句:“我跟你不一样。”

    孟折柳也站起来,倒不生气,:“是我们两个跟他不一样。”

    向其非跑下楼,见池衍倚在门外黑色suv的后备箱上又抽一根烟,脑子里是孟折柳那句“你就不想试试?”,目光再看过去,注意的是耳畔,喉结,肩膀,起伏的胸膛和腰线,再往下,脸就红了,又忍不住多看几眼,热,血液向下腹翻涌。向其非还是处男,此前两次恋爱都止于接吻拥抱,没什么特别的感觉,黄色笑话倒会讲,但除去十几岁和钱惠来偷摸看影碟手枪,从没用这种眼光审视过真正的人。

    绳索。痕迹。捆/绑。就不想试试?

    想。怕,但是想。

    池衍看见他,掐了烟,“脸怎么这么红?上次发烧没好?”便要来摸他额头。

    躲开,还好衣服够长,脸却更烫,悄悄升旗,还试图欲盖弥彰,“好了,早好了,热的,屋里暖气太足。”

    池衍收手:“票买了吗?一会儿先送你去机场。”

    向其非往洗手间冲:“我......我再去趟厕所,一会儿自己回,你们要忙就先忙!”

    回头又撞上重新包得严实的孟折柳。

    池衍看向其非跑远,问:“你跟他什么了?”

    黑衣大汉帮孟折柳拉开车门,他弯腰往里钻,答:“没什么他不能知道的。我是帮他忙。”

    坐马桶盖上,抬起脚蹬上隔板,腰带解开,那些关键词还在脑子里循环没完,绳索。痕迹。捆/绑。意识抽离,提纯,羞耻,但也不满足,以池衍做对象,幻想的是舞台上的他,家里的他,在旅馆的床上把自己摁进怀里的他。毛衣沾他身上的柠檬味,不够,想要拥抱,也想要亲吻。

    到一个顶点,大脑空白,人也从紧绷状态松散下来,开始如潮涌入新的关键词。手/淫。成长。出血。致死。毁灭。药物。溺水的鸟。笼子。

    还有,完蛋。

    他甩脑袋,把自己清理干净,走出门,孟折柳的车已经不在,只于坑坑洼洼的水泥路上留一串泥印,证明曾经来过。

    想起光盘还在,急翻包,不知何时已被池衍拿走,再摸,触着一冰冰凉的纸盒,掏出来看,一瓶红花油。

    还有,补偿。

    Barrett

    化用了搏击俱乐部里的台词,Self-improvement is masturb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