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朝中提出重建三大营后, 兵部确实有尽心做着，只是无奈当时选任一事上闹得人心惶惶, 大伙儿做起事来也抖抖索索，选完人要商量驻扎和训练的场地，又有人要整编各营各司的设置，后来又纠结神机营的火器每年要拨多少银子。

    尚书侍郎无人敢拍板，每一件事就要拿到朝会上大肆商讨，如此一来, 进度被拖慢得煞是明显，十几天过去了仍然还是纸上谈兵。

    谢如琢虽有前世的经验，但朝堂之上并不是他想怎么做就当真可以怎么做，数代混斗，积弊已深，根系繁杂, 这已是一滩进去了就被千万根水草绊住的脏水潭。

    他刚跟内阁从明面上战了个你死我活, 要是再步步紧逼, 不仅什么事也做不了，这皇帝也不用再当了。

    俗世多艰，这四个字对皇帝来才最是深有体悟。

    借着鞑靼犯边, 裴元恺又陈兵安怀的由头, 谢如琢干脆也放慢了脚步，整理了一番前世在此事上栽过的跟头，在前期做足更充分的准备也未尝不可。

    因而, 沈辞虽已名列选任三大营将官的名单, 但至今还未去上任，照旧在都指挥使司发呆。而他和谢如琢在那日不欢而散后，也没有再见过面, 谢如琢不派人找他，以他现在的职位，也没法随便入宫，只能这般僵着。

    白昼时间愈来愈短，散值后慢慢走回澹台巷，天色就已昏暗，傍晚时分又飘起了雨，整座城都被笼在了深浓的灰黑色之中，一身白的沈辞行于期间倒是颇显突兀。

    这两日他都是这般心事重重的样子，走路撞到人了都没感觉，心不在焉地进了巷口，除了他家门口黑洞洞的，其余人家都悬着两盏流光溢彩的灯笼，墙角的青苔也镀上了淡光。

    沈辞停住脚步，讶异看向门口几个昏暗的人影，上前见礼道：“督主，您怎么在这里？”

    四个东厂番子放轻脚步退开了一些，何满撑着伞，皱眉问道：“沈经历没带伞吗？”

    “是，早上出门没带伞。”沈辞取锁匙开了门，邀何满进去，有些紧张地问道，“是陛下让督主来的吗？”

    何满跟在他身后过院子入堂屋，淡回道：“不是。”见沈辞神色落寞下来，又补道，“但我要的话与陛下有关。”

    沈辞自己从不买茶叶，家里也不会备瓜果点心，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督主喝白水吗？”

    “沈经历不用麻烦。”何满量了番空荡荡的屋子，“沈经历都不请个人帮忙做饭扫屋子吗？”

    “我自己会做饭，也会扫。”沈辞坐到他对面，还是递过去了一杯白开水。

    何满沉默地垂眼，他似是对自己的突然来访有纠结的不确定，良久才道：“那天你走了之后，陛下其实很难过，陛下很在意你。”

    那日谢如琢簌簌落下的眼泪浮现眼前，沈辞的心抽痛了一下，道：“是我的错。”

    何满浅呼一口气：“我不喜欢管别人的闲事，但私心里又不愿你因为这样的原因和陛下疏远，所以我今日才来找你。”他看向眼中有哀痛的沈辞，“来告诉你陛下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你听完后要怎么想跟我无关，而且我想，这些话陛下应当也不会跟你。”

    谢如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个问题沈辞前世也无数次想过，在他缺席的那五年中，谢如琢到底是怎样褪去所有的干净纯粹，一点点变成坐在龙椅上的帝王。

    前世他曾试探过，但谢如琢连提起那五年都十分抗拒，他明白，谢如琢也是个骄傲的人，不愿让他知道那段不堪的日子。

    故而直到现在，他对那五年的了解也是一片空白。

    沈辞目光急切道：“烦请督主告诉我。”

    “我之后要的东西，不是让沈经历去可怜陛下。他不需要人可怜，只是他真的……太辛苦了，他难得能全然信任一个人，我不希望最后仍然是空欢喜一场。”何满等沈辞点了头，才继续道，“我在冷宫第一次见到陛下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是沈经历所怀念的六殿下了……”

    禧宁十八年秋，那是何满第一次见到谢如琢。

    那座宫室不能算破败，两间屋子仍然是完好的，只是廊柱和屋檐掉漆严重而已，何满一走进院子，禁卫就在身后关上了大门。

    不过他没什么感觉，他还是能随意出入的。

    一间屋子的门紧闭着，另一间敞着门，院地上蹲着个人，他心想，只是可惜这个少年出不去了，只能被锁在这样的地方。

    何满是学百戏出身的，身骨比一般人要，但他看着院子那个人，觉得那才是真的瘦骨伶仃。

    蹲在地上的人听到有人进来也没理会，正是长个的年纪，身上那件淡青色的袍子袖子短了，他像是很冷，袍子外面还裹着一条灰扑扑的薄毯，整个人缩在毯子里，专心致志在捡地上碎成不知道多少块的馒头吃。

    那些碎掉的馒头本身就很脏，感觉是被人踩碎的，他面色平静，就着灰尘面无表情吞进去，一点碎屑也不放过。

    何满跪下行礼：“奴婢何满，拜见六殿下。”

    谢如琢仿佛没听见，也没抬头，自顾自吃馒头，何满又道：“奴婢以前是钟鼓司的，从今天开始，在这里伺候六殿下和宁妃娘娘。”

    还是不理他。

    何满也不再话，静静看谢如琢吃完馒头，他中午没吃饭，现在有些饿了，刚这么想，肚子就叫了两声。

    院很安静，何满尴尬得耳朵红透，正要告罪，谢如琢却抬头看了过来。

    素白的脸，漂亮的桃花眼，与其他是冰封般的冷漠，不如那其实是空洞的呆滞，就像没有活人生气的木偶。

    他看了眼何满，从怀中掏出一个馒头，递过去，何满愣愣的，没有接，他默了片刻，又往前递了点，话的嗓音喑哑：“这个没有掉在地上，干净的。”

    何满在那一瞬间眼眶酸了一下，这是他半个月以来遇见过唯一的善意。

    一个捡地上脏馒头的人递给他一个干净的馒头，他接过了那个馒头，低声道：“多谢六殿下。”

    谢如琢又不话了，站起身，裹着毯子进了那间敞开门的屋子。

    何满三两口塞完那个馒头，赶忙跟了进去，他只带了一个包袱，张望了一圈，放在了角落里的榻上。

    床在旁边靠墙的地方，因屋子不大，床头紧挨着窗子，谢如琢面对墙侧卧，裹着毯子还不够，又把床上的被子裹了上去。

    何满上前轻声问道：“殿下，您很冷吗？”

    隔了会儿，谢如琢幅度摇摇头，蜷着身子缩得更里面了。

    何满心里有疑，无声走开。

    宁妃想必在隔壁那间屋子，但至今都还关着门，不见人影，何满扫视了圈四周，去了些水将各处积灰的屋子擦洗了一通。

    而谢如琢一个下午都一声不吭地裹着被子缩在床上，直到冷宫放晚饭的时间才从床上坐起来。

    何满道：“奴婢去拿吧。”

    谢如琢照旧不话，何满去门口取来食盒，开一看，比他想象中好点，至少有饭也有菜，一盘黄瓜，一盘青菜豆腐，三碗饭。

    隔壁屋子还是没动静，谢如琢走过来拿筷子翻了一下三碗饭，何满这才发现那些饭是夹生饭，每碗都一半生一半熟，谢如琢熟练地把三碗饭中熟的那部分分出来，合成一碗半。

    这样就成了一碗全熟，一碗半生半熟，一碗全生。

    他又端起两碗菜嗅了嗅，将那盘黄瓜和全熟的米饭放在一起。

    何满有点猜到了，问道：“奴婢拿去给娘娘？”

    谢如琢摇头：“她脾气不好。”

    完没等何满反应过来，他就端着饭菜到了隔壁。

    屋里静了须臾，忽然传来哐当巨响，何满赶忙跑过去，见谢如琢跌坐在地上，额头上鲜血直流，断了一只腿的椅子倒在旁边。

    一个面容清丽的女子漠然地盯着谢如琢，她身上是干净的马面裙，即使在冷宫，妆容依然是静心收拾过的，峨眉淡扫，轻敷粉黛，朱唇一抹，高发髻上佩了只蝶赶花梳背儿，做工不算上乘，但梳脊包金，是值钱的物事儿。

    她看谢如琢的眼神有厌恶有愤恨，唯独没有一个母亲该有的慈爱，怒喊道：“你怎么不去死！你为什么还要活在这里……还要让我再看见你……”她着着就愈发癫狂起来，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谁话，“你是他的儿子……我不想在他的床上，我想逃，可我出不去……我不想生他的儿子，我的滑胎药被人倒了……被人倒了……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出现在这个世上……”

    两个月前宫中那桩大事何满也是知道的，此时真切听到这些话他还是有些愣怔，不知该什么。

    谢如琢脸上的表情没有波澜，抹了把快落到眼睛里的血，站起身将筷子摆好，对神志不清却在落泪的母亲道：“母妃趁热吃。”

    走出屋子时，一只雪白的飞鸟正好从院墙上振翅飞走，谢如琢立在台阶上，抬头看着飞鸟飞远，飞出冷宫的地界，掠过皇宫金色琉璃瓦的屋顶，消逝在一望无垠的天际。

    他走到哪里都裹着那条毯子，收回视线后，步子有些沉重地回屋去。

    何满久久凝视着他的背影，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却让他觉得这是一个迟暮老人，对世上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疲倦又苦累。

    那碗半生半熟的饭被留在了桌上，谢如琢端着生米饭吃，何满心里一揪，忙道：“殿下，奴婢吃这碗吧。”

    谢如琢摇摇头，青菜豆腐和根本就没煮熟的米混在一起吞下去。

    等何满夹了块豆腐吃进去才知道这碗菜只是看起来还行，豆腐的味道已经不对了，怪不得谢如琢要闻一下，想来那碗黄瓜稍微能好点。

    虽然以前在钟鼓司，何满也没吃过什么太好的东西，但实话他也真没吃过这么难以下咽的饭菜，反倒是从前该是锦衣玉食的谢如琢吃得万分自然。

    何满实在吃不下，搁下筷子算饿一晚上得了。

    谢如琢扒完了一碗饭，搬凳子去柜子顶上取下一只木头盒子。

    木盒子开后，底部铺着一张包糕点用的油纸，上面是各种糕饼的碎渣，五颜六色地堆在一起，都是适合长期存放的糕饼，没有腐坏。

    这恐怕是谢如琢从平日偶尔能拿到的一些糕饼上每次掰下一点，再把吃的时候掉落的碎渣收集起来，存进盒子里的。

    何满再一次被这位六殿下搞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吃。”谢如琢把木盒子推过去，也没管何满要不要吃，去隔壁拿来柳燕儿吃完的脏碗筷，和这边的一起放回食盒，搁在大门边，到时会有内监取走。

    何满吃了些碎得不能再碎的点心渣，那些还算完整的都留在了盒子里，谢如琢看了一眼，没什么，重新搁回柜子顶，而后和下午一样又裹着被子缩床上去了。

    虽然待在这里是很无聊，但整天缩被子里是个什么癖好，何满拽了两下被角：“殿下困了吗？要睡也得把外面衣服脱了吧？”他看谢如琢没反应，轻手轻脚掀开被子，“奴婢帮您脱。”

    这回谢如琢终于动了，合着的双眸无神睁大，扭动着身子往更靠墙的地方躲，口中呜呜咽咽，听不清到底在什么，抓着薄毯和被子恨不得将自己裹成蚕蛹。

    何满吓了一跳，从床上爬过去，轻声试探：“殿下？”

    低低的啜泣声从被子里传出，谢如琢的声音像一只无助的雏鸟：“我不要脱衣服……”

    何满隐隐猜到谢如琢之前恐怕是被人欺负了，退远了些，道：“好，不脱了，殿下睡吧。”

    入夜后的冷宫更显荒凉与凄清，院墙附近野猫跑过的动静也惊得人浑身发颤，快到子时，隔壁屋子的门突然被撞开，披头散发的柳燕儿冲进门，女人脸上的神情狰狞扭曲，一把扯住谢如琢的头发，硬生生将他拖下了床。

    谢如琢闷哼一声，柳燕儿不知哪来的力气，抓他的头发又抓他的衣领，一路将他拖到院子里，他头皮钻心地疼，骨头擦撞得如同散了架，刚喘过一口气，柳燕儿就把他推到水缸前，摁着他的头埋进水里。

    熟悉的窒息感传来，冰冷的水呛进口鼻，谢如琢反而意外的平静。

    习惯了，都习惯了。

    他的母亲又发疯了，兴许是做了噩梦，又兴许只是单纯想起什么被刺激到了。

    何满方才惊得根本没反应过来，这会忙跑来救出已经呼吸困难的谢如琢。

    谁知柳燕儿重重推开了何满，从头上取下一根簪子，走向跌坐在地的谢如琢。

    “你不是我的儿子……我没有给那个男人生过儿子……你是恶鬼……是恶鬼！为什么要纠缠我……”尖利的簪头杂乱戳在谢如琢的肩上、胸口，柳燕儿歇斯底里喊道，“你去死，去死啊……”

    谢如琢眼中没有任何光亮，被簪子戳中的地方汩汩流出血来，他像是不知疼痛，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发疯的女人耗尽了力气，何满才成功夺下簪子，扔到墙角去。

    门外的禁卫听到喧闹赶来，不耐烦道：“怎么大晚上又不消停！吵什么吵！”

    谢如琢从地上站起来，挡在柳燕儿身前，抱歉道：“对不起，已经没事了，对不起……”

    禁卫约摸已看了多次这种场景，烦躁地扇了谢如琢一耳光：“前天刚疯过，有完没完了？”

    何满没有想到这些人对谢如琢动手就动手，转念一想：也是，一个被弃了的皇子，和一只狗又有什么区别。

    “咳咳……”谢如琢白皙的脸上浮起红肿的指印，嘴角破了皮，口中血腥味难受得他咳了两声，他从袖子里取出一点碎银塞到禁卫手里，娴熟地讨好道，“给大人添麻烦了。”

    看着此时的谢如琢，何满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总是那样沉默又呆滞。

    那是一种彻头彻尾的麻木，如同行尸走肉。

    何满拉着谢如琢塞到自己身后：“大人息怒，奴婢送大人出去。”

    禁卫目不转睛盯着何满，手不规矩地摸了把他的脸，笑道：“呦，内官好模样啊。”

    何满垂着眼随那人摸，谢如琢在身后戳他的背，似乎有点紧张，他若无其事领着禁卫出了门。

    等他回来，柳燕儿已回了房，谢如琢看到他安然无恙，脸上神情明显一松，吃力地拖着步子回屋去。

    谢如琢的头发在滴水，外袍前襟也湿了一大片，上面还有数个暗红色的血洞，额头上的伤又裂开了，血痕蜿蜒至眼角，左脸更是肿得厉害。

    “殿下，奴婢去烧热水，我们洗个澡，把衣服换了好不好？”何满知道他很排斥脱衣服，心翼翼问道。

    谢如琢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上的狼狈情形，又成了那副没有生气的模样，任由何满摆弄，脱了衣服，把伤口擦干净，坐在浴桶里。

    何满无声地帮他搓背，这具瘦弱的身体上遍布青紫伤痕，甚至还有几道没淡退的鞭痕，昭示着这两个月来他所经历过的所有痛楚。

    屋里几个柜子只放着换洗衣物，何满没翻到伤药，只得把自己带来的那份拿出来，细心给伤口都上好了药，又拿来热毛巾敷在肿起的左脸上。

    何满一抬头，蓦然看见两行泪水自那双无神的眼中滑落，谢如琢问道：“你爹娘还在吗？”

    “他们都不在了。”何满摇头。

    谢如琢的泪水奔涌而出，抱住何满哭着道：“我有爹娘……可是他们都不要我了……不要我了……”

    真正让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变得麻木，摧毁他最后一点希望的，也许不是难以下咽的饭菜，也不是那些施暴，而是被至亲之人所弃，穷途末路，无人可依。

    谢如琢攥紧何满的袖子：“伴伴……你也会走吗？”

    何满慌忙道：“奴婢只是来这里做贱活伺候殿下的，不能做殿下的伴伴。”

    谢如琢把头埋在他肩上：“我就要你当我的伴伴……”

    “好，听殿下的。”何满失笑道，“奴婢不会走的。”

    第二日中午，何满看着食盒里的硬馒头和干腌菜后，若有所思。

    他的目光与门外禁卫直勾勾的眼神撞上，是昨晚那个人，他走过去，禁卫将他推到墙上，在他脖子上暧昧地咬了一口。

    晚饭时，谢如琢惊讶地看见食盒里有一荤两素，热乎又新鲜，米饭全是熟的。

    之后连着三天俱是如此，谢如琢意识到不对。

    于是这夜在何满偷偷出门后，他也迅速从床上下来，趁大门没关，探着头看。

    其他几个禁卫走远了，何满和叫傅冲的禁卫在门边，傅冲低声了什么，何满跪到地上去解他的裤腰带。

    谢如琢站在院里等何满回来，看着何满跑到水缸边一阵干呕，舀水将脸上沾着的污秽洗去，喝了不知道多少水才停下。

    “伴伴，你不要去找他了……”谢如琢红着眼眶，扑通一声跪在何满面前，“我可以吃生米，我不喜欢吃肉……你不要去找他了行吗？”

    “殿下，没事的，奴婢以前就已经……不干净了……”何满也跪了下来，“殿下放心，毕竟还是在宫里，他不敢做更过分的事。”

    谢如琢捂着脸哭：“伴伴，我不会再这样下去了……我要带你一起出去……”

    何满拍他的背，眼中却是一片沉静：“好。”

    作者有话要：　　谢如琢和何满是亲情与友情，其实他们俩关系挺复杂，后面会写，所以也就注定发展不了cp。而且那时候何满已经喜欢宋青来了。

    何满没有被人那个过，只是有过那个之外的一些事。

    这个程度不算虐吧！大家想一想，最后谢如琢熬死了所有人，躺赢当皇帝是不是就还挺爽的23333,只能，每一个成功者的背后必然要经历磨难（不是）。

    下章学霸谢如琢就要开始崛起了。感谢在2021-03-28 14:22:21~2021-03-29 20:10: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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