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不堪的言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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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堪的言辞尽数落到宣娆的耳中,下意识她扭头朝着严悦的方向一瞥,躺在病床上的人兀自呼吸平稳地沉睡着。

    此刻,宣娆竟然觉得,没有醒来是一种幸事儿。

    掀开被子,脚尖猛然触碰到一双白色的棉拖鞋,板正地与自己的长靴安静地并列在一块,像是一高一矮两个站岗的士兵。

    眼睫微颤,她记着自己是被卢郁之直接抱到床.上的,蓦然嘴角溢出一丝轻笑。

    不得不承认,虽然他不要脸,但是一直很细心。

    譬如,彼时山村的药片,以及水乡的水蜜桃。

    他冷冽的面容之下,藏着一颗温润的心。

    多情眸在两种鞋子上逡巡几秒,而后她将脚放在那双棉质的脱鞋里,缓缓站起来。

    下一瞬,房门被人猛地撞开,她漫不经心地望去,正好与严父那双戾气的眸子交错。

    一瞬间,严父瞳眸放大,迅速错开视线。

    脊背发凉。

    窗外一丝阴风顺着窗户的缝隙,倏地爬到人的后腰,转而又顺着脊背爬到人的头顶。那种感觉像是一只流着涎液的巨蜥在裸.露的脊背爬过,下一秒,也许就会张开锋利的、淬着毒的利齿划破人的皮肤,啃食人的血肉。

    明明只是一个丫头,明明那么单薄,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一个没有温度的眼神,便让严父心惊胆寒。

    觉得丢了面子,严父的眼珠子乱撞,陡然瞅到了躺在病床上,四肢缠着绷带的严悦。

    气不一处来,严父捋起袖子,骂道:“终于找到你这个死丫头了?”

    “他爸你别这样。”一个怯懦的女人,肿着半张脸,扯了扯严父的袖子,嗫嚅着:“jc都了,宝的事儿是意外……悦也受伤了。”

    “她受伤了怎么了?”严父啐了一口,“宝出事了,就是她这个做姐姐的错。”

    严父皱着一张苍老的脸,动手把严母推开:“滚开!死婆娘皮子欠!”

    气势汹汹地朝着病床走进,严父看着死丫头躺在床上,神色安稳,睡得挺香,再想想自己在急诊室躺着,身上挂着各种仪器的儿子,只觉得都是这个死丫头的错。

    他要抓住死丫头的头发,将她从床上扯下来,看她还怎么睡。

    手指刚要触碰到净白的床单,猛然一道纤细的身影挡在面前,像是固阴冱寒下一棵挺直的青竹,看着消瘦,实则坚韧至极。

    忽而抬头,便看到了一张秾艳的脸,那双多情眸的眸子依旧噙着让人胆怯的阴冷。

    严父紧张得滚动喉骨,色厉内荏道:“你是谁?”

    宣娆轻轻掀起眼睫,嗤笑一声:“不重要,我只一遍,滚出去。”

    这一声讥诮的嗓音很熟悉,严父骤然想到了几天前那通电话,那段如梦魇一般的魔音,深深扯开了他掩盖了二十多年的暗伤。

    “你……你……”严父嗓音颤抖,想到了某种不太可能的情况,食指战粟指着宣娆那张脸,干咽口水,“你是不是……是不是——”

    话没完,一道欣长高大的身影,猛地穿过啼哭的严母,惊诧的严父,而后陡然一个转身,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将宣娆护在身后。

    “这里是私人病房,请你们出去。”

    那双凛然的凤眸带给人的惧意,比之刚才多情眸更盛,严父从惊诧中反应过来,下意识一颤,而后心头涌上一股火气。

    他一个半百的大男人,被一个面皮嫩的后生只用一句就镇住了,脸上实在挂不住。

    梗着脖子,严父吼道:“那是我亲身女儿,你凭什么赶我走?我养她那么大,她欠我那么多,这辈子都还不完,就是把她死了,谁又能管得着?”

    “我不欠你的——”

    一声孱弱的气音让众人一怔。

    宣娆回眸,看到了那双张开的杏核眸子噙着一层泪花,心中一动,忙走到她身边。

    “严悦,你怎么样?”见她要起来,宣娆按着她的肩,警告:“你现在四肢骨头都有伤,不能动。”

    严悦哽咽:“姐,你扶我起来……求你。”

    思忖几秒,宣娆将一个软枕头放在她的后背,让她坐直半个身子,随即坐在她身边,拢着她的手指,像是给予她力量一般。

    严悦凝视着宣娆,眼眸之中噙着的泪花不堪重负,滑落脸颊。

    手指擦去她的眼泪,宣娆哄着:“我陪着你。”

    “嗯!”

    “我不欠你的。”严悦收敛脆弱的情绪,直视严父那张,曾让她想起便会害怕的脸,此刻只觉得虚张声势。

    她抽泣着:“你只是生下了我,从来没有疼过我,也没有养育过我,我们之间只是有一层让我厌恶的血缘关系。”

    闻言,严父双眼瞪大:“没良心的死丫头,你什么呢?不给你吃的、喝点,你是天生地养的才长那么的?”

    “那是喂,不是养。”严悦正式自己不愿意承认的心结:“你在你眼中,和家里看家护院的狗有区别?”

    “我从十五岁就从家里出来,整整七年,我这条被你榨干的狗,交给你的钱,还不够还你喂的剩饭垃圾的钱吗?”

    “悦你别这样。”严母神色痛苦,泪眼婆娑:“你爸心里是有你的。”

    “妈!”严悦视线被泪水模糊:“我是被宝推下来的。”

    闻言,严父怒了,扬起巴掌朝着医院冲,中途被卢郁之一个胳膊按在了地上。

    严悦从宣娆怀中出来,直视严母:“他想杀了我,甚至不顾念我怀着孕。妈,您知道吗?他是真的想杀了我!”

    从栏杆摔下来那一刻,严悦心里对亲情最后一点奢望也没了。

    她以为对方是自己的弟弟,骤然见到他,喜不自胜,让他进门,高兴地款待他,她以为对方也会回以相同的感情,哪怕只是分毫。

    可惜,仅仅只是一个拒绝,所有虚假的壳子,瞬间崩塌。

    她在这一个畸形的家里,那两个男人眼中,从来都不算是一个人,只是一个一辈子供他们吸血的工具。

    病房中弥漫着死一般的静谧。

    “不可能……”严母嘴角颤抖:“宝就是有点任性,他没有坏心眼的,他连鸡都没杀过。悦,你相信妈妈,他只是一时冲动了,脾气有点犟,他还只是孩子——”

    “他早就成年了!!”严悦失控地吼着:“妈,我如果真的死了,连同我的宝宝,一起死了,你依旧这样为他开脱吗?妈,您会这样吗?”

    面对质问,严母只觉得脑子发胀,半晌之后,嘴唇蠕动:“悦,他还……不懂事……你是姐姐——”

    “够了!”严悦感觉自己是一个笑话,在这个畸形的家里装聋作哑地做了二十多年的傻子,内心千疮百孔,兀自想着最后一份母爱,慰籍心身。

    可是,这份母爱也许从来没有多少斤两。

    她太疼了,从十楼摔下来,让她的灵魂都疼得战粟。

    她不想要一文不值的善良了。

    善良只会给她带来无尽的痛苦。

    一阵脚步声闯入病房,昨天那两位jc也出现了。看着周遭混乱的局面瞠目结舌。

    “这位……”方脸jc盯着地上的严父,问卢郁之:“我们在,您先放开行吗?”

    卢郁之抖着衣袖起身,像是嫌弃垃圾一样。

    jc又看到严悦苏醒了,他们露着笑意,表示想问一些问题。

    哪知,刚被放开的严父瞬间炸了,叫嚷着:“我是他爸爸,她脑子摔坏了,胡八道呢……你们不要相信。”

    “我是被人推下去的。”严悦平静地戳破了严父可笑的伎俩。

    严父怒了,扬着巴掌朝着她扑过来,幸好被卢郁之拦住,联合两位jc,将他钳制住。

    “我思绪很清楚,迷迷糊糊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楚。”

    “我是被严宝,我血缘上的弟弟,攥着脖子,没有一点犹豫,直接推下楼的。”

    “悦。”严母流泪,抽抽噎噎:“妈求你了,他还,不懂事。”

    严悦扭头看着她,平静地凝视几秒,“妈,您一直都是流泪的旁观者,旁观了二十多年,既然我和宝是亲姐弟,那请你一视同仁。继续旁观下去吧!”

    “我一定要告他。”

    “醒了,我要他坐牢,没醒,我要他赔钱。”

    “赔不了……不是还有你们这对疼爱他的父母吗?”

    “你这个死丫头!!”严父涨红着脸,恨不得吃了病床上的严悦:“我当初就应该直接掐死你,剁碎了扔河里喂鱼,你要是敢害宝,我一定杀你了。”

    太疼了,严悦已经没感觉了,嘴角扯着冷笑:“我一定会告他的,一定会。”

    严父的叫喊,严母的哭啼,将本来还算空旷的房间,变得异常热闹。医院的安保人员出现,将人架出去,才算是结束了这一场闹剧。

    严悦身上多处骨折,能强撑着精神,和自己的父母对持已经很勉强了,等到人走后,脸色变得煞白,额间直冒冷汗,宣娆赶忙叫医生,才用药物缓解了严悦的情况。

    良久之后,宣娆看着躺在床上,即便在昏睡中,兀自用绑着绷带的手笔,紧紧护着腹的严悦,只觉得心疼不已。

    窗外已经变成了浓黑色,气温骤降,仿佛照应着人的愁绪,让人的心情更变得更加沉重。

    舒缓的脚步声从后身传来,宣娆没动,不久清冷的味道再次将她包裹住。

    “饿了么?”他问道。

    从下午到现在,差不多八个时,她没有碰过水了。

    宣娆摇头:“没心情。”

    “那还是饿了。”卢郁之自自话。

    他把外套脱了,穿着浅色的毛衣,将带来的汤和熟食,用房间里的微波炉加工一下。

    叮的一声,房间里飘出清甜的香味,有一种苹果的酸甜飘散。

    宣娆鼻翼微动,忍不住瞥了一眼,卢郁之的手里捧着一碗汤色清透的汤。煮出胶质的猪蹄里还飘着几片苹果,几颗红枣。

    这是什么诡异的组合?

    卢郁之将碗递给她,“阿姨的煲的靓汤,尝尝。”

    宣娆拧眉,摇头拒绝。

    舀了一勺汤,轻轻吹散温度,卢郁之勾唇,送到她嘴边,“我喝过了,挺好的。”

    宣娆将信将疑地就着他的手,浅浅尝了一口,而后眼眸亮起来。

    配着水晶虾饺,两个人喝完了一碗汤。

    汤碗见底,卢郁之倏地凑近,在她嘴巴轻啄一下,像是哄孩子一样夸道:“真乖!”

    “你好烦啊!”宣娆嫌他太腻歪,推着他要赶人。

    卢郁之笑呵呵地拎着空了的饭盒,和她周旋,像个无赖的孩子,最后还是被“送”到了门口。

    “严悦的弟弟被下了病危通知书。”他突然开口。

    推着他的手一怔,宣娆抬眸,平静地回了一句,“哦!”

    卢郁之又扔下重磅炸弹:“严悦的父亲得知儿子的情况,太过激动,脑梗犯了,中风,现在也在床上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