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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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舍内没有其他人,闵危双手枕着后脑,躺倒在床榻上。

    那天的雨幕下,他被“同伙”殴,整个人被他们反复踢踹,身上的骨头和散了架似的,他翻滚着挣扎,甚至求他们不要再他了。

    为什么?不过是因为他的长相,他能得到比他们多的施舍,或是一两个铜钱,或是一个馒头。

    他懂得利用自己的外貌,再加上一点儿适可而止的可怜态,引得路人对他怜惜。

    闵危经受过许多的挨,他原想忍一忍就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却不想被一个披着赤狐披风的女子所救。

    她低笑道:“你可要和我回家?”

    他是要拒绝的,只是还不等他话,她就:“红萧,把他拎到马车上。”

    “不……。”他呜咽的声音淹没在蒙蒙春雨中。

    在马车上,那方窄的天地间,他缩在角落处,一动不动,思绪混乱。

    后来马车停下,他被高个侍女拎下马车。周围是欣喜的欢迎声,他拘谨地站在一边,抬头却看见了“威远将军府”的门匾。

    原来救他的是威远将军府的姐。

    他原先抗拒的心态悄然发生了转变,这兴许是一个契机。

    ***

    闵危趴在昏暗的床底下,听着外边的轻.喘,他的双眼瞪得通红,死死盯着眼前不断辗转的两双脚,一双黑色长靴,另一双是红色巧的金镂鞋,白皙纤弱的脚踝上还挂着一串金铃铛,叮叮作响。

    痛苦、压抑、仇恨充斥着他的脑海,伴随着衣物剥落的嘻索声,他的利齿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眼角有泪水滑落,衬得那猩红的凤眼阴鸷而可怜。

    终于,在一阵呜呜声后,一双莹白皙良的脚踩到了地面上,她轻声唤道:“危儿,出来。”

    声音淡漠,带有一丝喜悦。

    闵危从床底爬出,看到刚才进门的矮胖男子已经死在了床上,他的身上没有衣服,袒露着肥胖的身体在红床之上,眼珠几乎要爆出,张大着嘴,嘴角还有鲜血流出。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惨死之景,但仍然愣在原地。

    冰肌玉肤的貌美女子毫不在乎地捡起地上的纱裙,当着闵危的面穿起来,等穿戴好,她才道:“我们该走了。”

    “是,娘。”他闷声应话。

    不过逃离半个时辰,死在床上的男人被发现了。

    夜晚,树林深处,滢月高挂。

    “娘,怎么办?”闵危依偎在女子的怀里,尽管她的身上有令他作呕的脂粉香气,他也不想松开。

    女子显然也有些惊惶,远处火光微闪,野狗的吠声越来越近。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瘸了的右脚,掐着闵危手臂的力道也越来越重。

    她突地轻笑一声,把闵危从怀里推出去。

    闵危猝不及防地摔倒在草地上,后背被荆棘刺痛。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一只无骨的手掐住下巴,接着什么东西往他的嘴里钻,是活物。他的双手紧紧扒着掐着自己下巴的那只手,可怎么也挣脱不了,嘴里的活物很快顺着喉管爬了进去。

    那只手转而去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发出一点儿声音。

    “嘘,不要出声。”

    女子低头附耳,颤声道:“我已经把三生蛊喂给你。你马上离开这里,记住娘的话,去梁京找你的爹,一定要找到他。”

    她的玲珑眼划过一抹狠厉:“找到你爹,杀了他。”

    隐隐有人走动的声音传来。

    女子松开手,坐在草地上,脸色惨白,浑身颤抖个不停。

    “娘,我们一起走。”闵危声急道,去拽她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

    “不,你赶紧离开这里,我的脚已经走不了路了。”

    她苦笑一声,要从腰间拿了匕首。

    “娘,你做什么!”

    闵危忙要去抢匕首,却来不及了,他的手被女子的手紧紧握住,连同匕首,一起贯穿了白皙的胸口,红色的血液喷溅在他的脸上。

    他完全呆住。滚烫的血从他干净的脸上流淌下,鼻息间是浓烈的血腥气味。

    他猛地将手抽离。

    “好疼。”女子背靠着树干,轻轻抽噎起来,细眉紧皱,汗水混着血掉落在她一袭红纱裙上,隐没了踪迹。

    “帮帮娘。”

    她抖着手去握他的手,喘着微弱的气,道:“杀了我。”

    匕首没有完全贯穿心脏,还有几分,但她已经手抖到下不了手,疼痛蔓延全身,一阵接着一阵。

    “不,娘,你和我一起走。”

    闵危要去扶她起来,却被她强撑着一口气了一耳光。

    “不孝子,你是要我们两个都死在这里吗!”

    他的脸歪去一边,又被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摸,对上一双灿灿的玲珑眼,她温柔道:“危儿,杀了娘,然后快逃离这里。”

    人狗交织的声音愈来愈近,终于,他的手握住匕首,流着泪,咬牙狠心,一个用力,将锋利的刀刃又送进了几分。

    “记住,娘的话,一定要杀了你爹那个,负心汉。”

    断断续续的话一完,女子瞬时如断线的风筝,没了生气。

    闵危擦了一把不断流出的泪水,伸手将女子的眼睛阖上,跌跌撞撞地朝密林深处而去。

    ***

    三年来,闵危从金州一路询问他人梁京怎么走,仇恨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埋没住。

    他是想死的,可又不能死。

    很多时候他在荒郊野外或是大街角落,裹着一身破烂单衣,不敢深睡,只能浅眠,唯恐会出现什么危险。

    身上没有银钱,他曾经去过一家应聘仆人的家宅,得到录用后,只想赚了些银子,能用更快的脚程到梁京。却原来是那家的少爷见他生的好,起了邪心,招他入府。

    一日,那少爷喝醉了酒,红着脸撞破门,拉着他的手,欲行不.轨之事。

    闵危怒火中烧,拿了茶壶砸向少爷的头,碎了一地的青瓷片。

    不幸地是,他在逃跑的过程中,被人发现绑住,关到了柴房中。

    等那少爷醒过来,是狠狠地用荆条抽他,鲜血淋漓,伤痕累累。旧伤还没有好,就又添了新伤。

    那时,他每天都在疼痛中醒来,又在疼痛中昏过去。

    “少爷,我愿意服侍你。”他艰难地开口,用一双虚弱而朦胧的泪眼,婉转地看他。

    “好,哈哈,你是个识相的,爷就不计较你的过错了,好好把伤养好。”

    之后的一个月,闵危用着上好的药,又有婢女伺候,竟不像是个下人。

    伤好的差不得那个夜晚,那少爷来看他。

    他先是牵着少爷的手坐到床边,又到桌边倒了事先准备的酒,端着杯子走过去,秀丽的脸畔晕着抹淡红,用柔嫩的少年音轻声道:“少爷,奴给你倒了酒,你先喝了罢。”

    “美人,你该不会在这酒里下了毒吧?”少爷开玩笑道。

    “奴怎么敢,少爷若不信,奴便喝给少爷看。”他嗔怪,莹润的唇微张,正要抬手将酒喝下。

    少爷揽过他的腰身,好笑道:“我信你。”

    他接过酒杯,微仰头正饮酒,突地喉间剧痛,酒杯摔在身上,刚进喉的酒水和着血喷洒成花。

    闵危从容地从他身上下来,手中握着当初弑.母的匕首。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断喉而亡的少爷,眼尾的猩红加深,嘴角扬起一抹令人寒凉的弧度。

    他将尸.体端端正正摆放到床上,又将少爷的脸划烂,血肉模糊,只有两只黑眼珠子还保留。

    最后,闵危轻笑着将床尾的鸳鸯被子铺开,盖住他整个人,指间灵活地转动匕首,转身离去。

    ***

    他不远千里,徒步来到大雍都城,这繁荣梁京,一路上的遭遇,更是痛恨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

    他会亲手杀了他。

    半躺在床榻上的闵危将手贴在胸口,那里有一块硬质的东西,是那人留给娘的物件。

    他的父亲是梁京人氏,玉佩是唯一的证物。

    原本他还为怎么进入管理甚严的梁京而担忧,没想到姐救了他,直接带着他通过了城门。更没想到姐是威远将军府的独女。

    姐?

    闵危的眼眸微垂,原还有些因恨意而兴奋的眼睛暗淡了些。

    他坐起身,伸手将窗边的铜镜拿过,借着薄光细看自己的面容。

    金州南下便是南疆,他的娘亲本是南疆人,因一副绝艳容貌,被人贩卖至金州。

    闵危无疑是遗传了他娘亲的多数特征长相。眉眼深邃却锋利,鼻梁高挺,唇薄而红,肤色白皙,之前因流荡三年,脸颊尖瘦苍白,这几日已经好了很多。虽还是十二少年,却已经有一种无法言的野性美显露出来。只是这些,都被他在林良善面前刻意隐藏起来。

    他装出乖顺的模样,毕竟这是大家少爷姐喜欢的模样,不是吗?

    闵危想起那江大公子的长相,该用什么词来评判?君子如玉?他的嘴角轻翘,倒笑起来。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越看越烦闷,他干脆倒扣了镜子在窗外上。

    这几日,他始终在想姐为什么会对他那么好?不过刚来府上,便让他跟着去了国子监听,还亲自教他读书习字。虽在一些字文的讲解,他不认同她,但还是表示自己明白了,她会有些开心地笑。

    就连宏才也府上没有哪个人是有他这样好的待遇。

    他又想起了她身上淡淡发苦的药香,以及她轻柔的笑意。这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更何况是一个没认识几天的仆人。

    姐是在求什么?

    但目前,他得先想办法出府,在梁京中找找,看有什么线索可以找到他的那个负心爹。

    刚想到这,闵危又叹了口气,现在他的每一天,都是在姐身边,早起了去国子监,午时回来后又在读书练字,哪里有多余的时间。

    姐心善,他是否该去求得一个机会出府?

    脑子里乱糟糟的,他有些烦躁地抓拉了下额前的碎发,想到姐那似乎是可惜的眼神,愈加燥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