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

A+A-

    这还用问吗。

    你可是主角,正道之光,是暴虐统治下全国唯一的希望。

    “林哥哥自是好人。”余洛稳着声音柔柔的。

    捏着被褥,将带这些霉味的薄被子往上拉起一点,重新躺回床头。

    林寂喝完茶,回身便看到余洛躺在那简陋的一隅,青灰陈旧的被褥盖在他白皙的臂上,还露出一截细细的指抓着。

    不出的违和。

    许是见惯了余洛金玉满身的模样。

    这一身粗布麻衣的,的确显得有些可怜了。

    他青丝半干半湿地垂绦肩头。

    身畔不远的窗台上结着蛛,一只雪白的蛾子本想进来扑那烧水的火炉,却误坠那密密麻麻的蛛里。

    扑腾几下后没了动静。

    林寂走至他面前,一身湿透,些许寒意扑面而来,让余洛有些惊讶地转过头与他暗色的眸子一下对上。

    他嘴角是微扬的,好似与往日里并没有分别。

    但余洛隐隐又觉得有些分别。

    他靠得很近。

    第一次面对面,隔了不到一尺的距离,甚至能听见对方均匀的呼吸声。

    “所以你的意思,是喜欢我吗。”

    那眸子深得如同刚刚望不到头的河底,幽深无比。

    他先是被这双眼睛震慑,然后才意识到对方问了什么,等到脑子里转过弯来已经是好一会儿,这才心脏猛地一跳,“什么。”

    看到余洛被反问后彻底呆住的表情,林寂眼底又恢复了往日的笑意,慢慢地坐正了。

    “出口的话,要在心底琢磨清楚了。不然,会教人误会的。”

    我喜欢好人。

    而你是好人。

    直接能推论出,我喜欢你。

    余洛才发现他竟然在一问一答里变相表白了!

    一脸震惊地垂下头,又观察了一下林寂的表情,发现他好像完全没有当真。

    原本打算慢慢攻略的,但是眼下余洛也不知哪里来的冲动,在林寂起身的刹那紧紧握住他的。

    干脆,真的告白吧。

    林寂愣住。

    这次是真愣住了。

    余光扫向自己袖下余洛执拗的细白的指。

    刚刚好几次都没办法蓄积起来的勇气,这一次喷薄出来。

    “我喜欢你。”

    余洛坚定地抬起头,在那人错愕的余光中再重复一次,“不是误会,我是喜欢你的。”

    完了,心口咚咚咚地跳动起来。

    主角会相信他吗,能够把他们的关系拉近一大步吗。

    林寂的袖子处还在滴答滴答落水。

    声音在空荡的茅草屋内回响。

    “公子,你我相识不过数日”

    相识数日怎么了。

    一见钟情了解一下。

    再了,还不是完全的一见钟情——我给你加了记忆,按照剧本来,我们时候是相识的。

    “可我喜欢你。”少年倔强地重复着。

    “公子性子好,我也喜欢你。”

    这明显就是敷衍了。

    余洛皱着眉头,“不对,我的是那种喜欢。”

    话音未落,二人之间再次陷入某种诡异的沉默。

    良久。

    林寂眼底带着这些温意,和煦的感觉再次透过那双眸子传递过来,“哦,是吗。”

    湿润冰冷的左扶着他的肩膀,右将他下巴抬起一些,俯身贴近那张白皙如玉的脸。

    这这这,这是干什么!

    余洛猝不及防,那人温热的呼吸喷上脸颊,惹得他背上汗毛全部竖起来。

    瞪大了眼睛,别开眼,目光在屋梁墙壁四处乱跑,忽听那近在咫尺的人低笑了一声。

    垂眸一看。

    才发觉自己的正抗拒地推着他的心口。

    这是下意识地再拒绝他的靠近的动作。

    林寂好似意料之中。

    然后站起身来,保持了一定距离,背过身收拾起桌上的杯盏。

    余洛立刻解释:“不,不对。我刚刚是”

    “公子,再躺一会儿,我们回府了。”林寂端着茶水和药碗出去,好像对他方才的‘胡言乱语’不甚在意,只当是玩笑话,“容我先换一身衣衫。”

    “诶——”

    余洛伸想挽留。

    咯吱一声,门被带上。

    伸出去的收回来‘啪’地拍在额头上。

    闭眼,闭眼,闭眼啊!

    推他干什么!

    这么好的会,居然就被当成了孩子不懂事的玩笑话了。

    又看着自己的右,用力一巴掌拍在心:推什么推,啊!推什么推!

    反正都是要攻略的人物啊,亲个脸就亲个脸嘛,他长得那么好看,品行没的,更是以后的太子殿下,论样貌,论家世,难道你还能吃亏吗。

    咯吱一声门又被推开一点,林寂的声音从门缝里传了过来:“世子记得穿一下里裤。给你放在枕头底下暖着的,一会儿我进来帮您穿衣服。”

    余洛伸从枕头底下捞出一件里裤,这才意识到自己只穿着一件单衣,棉被下是光溜溜的。

    刚刚被林寂抱过来的时候也是。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忽然就烧了起来。

    刚刚林寂给他换衣服的时候他明明一点不尴尬,就像个布偶娃娃似地仍他摆弄,再抱进屋子。

    现在稍稍回想一下反而心如擂鼓。

    二话不赶紧应声,然后三两下把里裤先套上了。

    裤子好长。

    余洛坐在床头,裤腿顺着脚垂下,把他脚指头都盖住了,还长出一截。

    林寂又换好一身素白的布衣,看到窗边悬着的空荡荡正晃悠着的裤脚,半蹲在他面前,一点点将裤腿卷上去。

    腿长腿短,高下立判。

    余洛耳朵根又红了。

    “我还会长高的。”扎起另一条裤腿时,余洛有些不甘心地解释道。

    “嗯。”

    握着他纤细的脚踝,给他穿好鞋子。可这长靴是皮质紧俏包裹的,如今裤子蓬松,根本塞不进去。

    林寂无法,只能先给他穿上足衣。

    将外套套上两件,裹得严严实实的,腰带一束就像个被扎紧的棉花球似的,松松垮垮。

    因为没穿鞋子便走不得路,林寂将这一团棉花球背了起来。

    外头的护卫见二人举止亲密,也不敢随意喝止林寂,毕竟此人有些胆色,昨日才为世子打抱不平,老夫人都对他高看一眼。

    今日又救下了世子,这又得是大功一件。

    便只当做没看见。

    林寂好好地放在那一顶轿子里,转头吩咐了那护卫几句。

    然后才伸揉了揉余洛还有些湿润的发顶,“你先回去。”

    余洛反应很大,蓦然宽大的袖子里伸出一只紧紧拽着林寂的臂处的衣物,“你呢,你要走了吗。”

    林寂笑然,“我还有些东西没找到。”

    余洛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是自己的激进,让林寂打算和他划清界限。

    “那,那你一定要回来啊。”余洛有些不安地松开,像是怕他溜了似的。

    察觉到余洛对他的不舍,林寂唇角勾起,替他将衣领又整理得熨帖些。

    “公子别担心,最迟天黑,我一定回余府。你听话些,先回去好好换身衣衫,再梳洗沐浴一番。等你打点好了,我就回来了。”

    余洛松开了揪着他衣袖的,点了点头,“那我等你的。”

    “嗯。”

    看着远去的马车时在林间深处的拐角。

    不出片刻,绕过更远的山坳。

    天色渐暗,吹起脚下枯叶,打了个旋儿略过衣角。

    林寂回头,朝着篱笆后结着满枝野果的树后沉声道。

    “出来。”

    随着这一声话落,树下闪现出一个熟悉的的身影,身上依旧披着蓑衣。有所不同的是,他并非老翁模样,而是一个容貌年轻的男人。

    “阿寂,他是宣平侯府的世子,他是余镇钦的孩子!你怎能这样放他走!”

    林寂白衣楚楚,并未挪动步子,下颚微抬。

    “我的事,何时轮到你做主了。”

    “你还要搬去宣平侯府,你疯了不是!你不要以为现在余镇钦和余泱都不在,那府里老的老少的少,空无一人就是好糊弄的,别忘了,那内阁次辅余泽可还住在金陵城里!就和那侯府隔着两条街!”

    轰隆隆。

    天边惊雷响起,几乎掩住那人惊怒的声音:“你这是找死!”

    黑压压一片的乌云盖住明亮的天色。

    风愈发大了,将他鬓角的碎发吹乱,掩住眼底暗色。

    雨水淅沥地下起来。

    “内阁现在都乱成什么样了,余泽自身难保,哪有还闲心管着宣平侯府这烂摊子。”林寂抬头瞥了眼这风雨欲来的天色,深缁的眸中涌动着暗潮。

    他终于挪动脚步回了屋内。去了另一间屋子,炉上正将一壶茶水煮开,桌上早已摆好一前一后两个茶杯。

    热气氤氲的茶水倾倒入杯,屋内顿时茶香馥郁。

    看他气定神闲的模样,那人惊疑不定地坐下。

    才将话头掉了个弯。

    “你既已住进宣平侯府,那边境驻防图另一半是不是已经到了。”那人揣摩着林寂的神色,蹙眉道,“没到,那是在李氏中?”

    “不知道。”林寂喝了口茶水,“侯府和将军府,我各搜过三次。没有找到。”

    “没找到?”

    那人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你是不是遗漏了什么地方。”

    “我连李瑄的房间都去过了,还能遗漏哪里。”林寂指骨匀停,将中杯子轻轻晃动,热气氤氲在掌心。

    那人立刻有了反应,“你是先搜的宣平侯府?李将军府比不得空荡的侯府,那李瑄可是跟着他父亲李如寅真刀真枪磨出来,耳聪目明的,不好应付。”

    “嗯,那日正逢一场夜雨,我确实惊动了他。”

    “你和他交了。”

    林寂点头。

    “可落下什么把柄。”

    “没有。”

    正因为没有落下丁点把柄,李瑄吃了暗亏。

    急怒之下,还去找宣平侯府找刺儿——李瑄身虽好,可却是个冲动不想事的。

    那人松了口气,“你可仔细着些,这可是金陵城。别以为谁都吃不住你。”

    “那边境驻防图找不到便找不到,你犯不着如此。等到余家土崩瓦解,兵权大动,只要你攀上内阁的位置,还愁添不了州府的兵马。”

    林寂指腹摩挲着杯盏,似是在推敲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

    才道:“盯紧云南王府。”

    云南王府。

    不是向来不干预金陵城中诸多吗,怎么还能和云南王府扯上关系。

    那一夜他分明看到裴寒亭进京,却因为他的敏锐未能听到他和老夫人后面究竟了些什么。

    热茶入喉,苦涩又有回甘。

    “我不能久坐,现在要回去了。”

    林寂放下杯子,扫视着外头的瓢泼大雨。

    白切黑白切黑白切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