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喜欢
丢人。
余洛垮起一张脸,觉得最近简直没有一件事顺的?。脏兮兮的?脸上满是墨迹,乌七八黑的?难看死了。
擦不干净,便干脆把林寂里的?铜镜夺了过来,压在?肘底下。
转过脸去不看他。
林寂忍俊不禁,从身上取出一块帕子,沾了点旁边干净得洗笔池里的?水,一把着灯靠近,一替他擦着脸上的?墨迹。
擦干净脸上,又把灯放一旁,拉过他的?慢慢擦他掌心。
动作?很轻柔,也很慎重。
明明一句话都没。
可余洛的?心却好像被那些?温柔动作?熨平了,非但没觉得尴尬,连原先?的?焦躁都消失不见。
和这个人待在?一起,像是夏夜迎面而来一阵徐徐晚风,沁人心脾。
不出的?舒服。
左腕处的?伤被巧妙避开,将这只也擦得干净了,林寂出门去把帕子洗好,回来再坐在?余洛面前。
这一次,抬捏着他的?下巴,教他脸抬起,再仔细端详着他的?脸。
检查遗漏似地,再把他的?眉毛眼皮上处轻轻擦拭一遍。
他擦得很专注,半点没分心。
但是余洛却岔了神。
不只是靠得太近还?是旁的?原因,他的?心又咚咚咚地跳动起来,偏又得装作?没事的?样子。却不知那点薄粉色从他的?耳根一直蔓延到脖子,再染红了他的?脸颊。
心思根本藏不住。
灯火式微晃动。
面如桃花。
林寂擦了许久,可算擦干净了。轻吁出一口气,“你?想学字,我教你?便是。”
余洛脑袋有些?发晕,还?没听明白他什么,自己的?心里已经塞进一支狼毫笔,林寂起身站在?他身后?,半蹲在?他右边。
他的?覆上自己背,另一只圈着自己脑袋,拨弄摆正自己指的?位置,“这样,放这里,然后?是这样”
余洛心脏剧烈跳动,连呼吸都有点乱了。
是喜欢。
他忽然很强烈地意识到,这是喜欢。
和魏闻绪不同,和裴寒凛也不同,和所有人——
都完全不同。
余光扫过林寂,他一缕青丝垂下,动作?间会扫到自
己的?脸颊。
“记住了吗。”
余洛抿着嘴没话,脸已经红得像煮熟的?虾一样。
偏林寂像看不见似的?,又牵着他的?沾墨,落笔,余洛的?被他握在?掌心,牵引着写下四个字。
余洛。
林寂。
字迹清秀又细腻,还?颇有些?笔锋。
真好看。
“喜欢吗。”
“啊?”余洛心惊肉跳。
林寂莞尔,“这样的?字,喜欢吗。”
“喜欢。”
“我可以教你?。”
话音未落,松开了。背上的?温度陡然消失,倒是让余洛有点惋惜。
林寂一直垂眸看着他神色的?微妙变化。
眼神渐生?柔光。
“不,不用?了。”
余洛想到,他八成是没法子嫁给?林寂了,既然如此,还?是早点断了这个念头比较好。
按照祖母的?法。
只要他嫁给?裴寒凛,祖母就愿意让林寂继续住在?余府。
也许,他再求一求兄长。
兄长能够在?他殿试的?时候帮一帮他,在?被陛下找回之前,让他也能一展抱负,同时和余家关系走近一些?。
他本来就是主角,不一定只有成婚这一个法子能救他的?。
想通了这一处,余洛垂着眼睛:“我很笨的?,我什么都学不好。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在?你?身上花的?时间,不叫浪费。”
余洛咯噔一声放下笔,苦笑。
“是因为我我喜欢你?吗。对不起,我现在?好像好像不喜欢你?了。我,我也不是故意不喜欢你?的?,就是”
余洛又不想让他认为自己是个轻浮的?人。
又想跟他撇清关系。
起话来,又开始颠三倒四了。
“对不起。不过,我祖母已经答应了,会留你?在?府里直到明年?殿试。你?不用?担心太多,也不必同我有多亲近——你?救了我,这是应当的?。”
慢慢攥紧了,声音越来越低。
心里又有些?不甘,还?有点委屈,鼻尖又开始发酸。
“昨天还?喜欢,要跟我私奔。今天就不喜欢了?”
林寂声音温温的?,倒是没有什么生?气的?样子。
余洛:“”
“你?是真打?算
要和裴王爷成婚了。”
林寂站起身来,余洛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正对上他黑漆漆的?瞳仁,“既然如此,那我好像也没有必要继续住在?这里吧。”
林寂得太平淡,好像对余洛的?私事毫不在?乎,只觉得自己的?存在?会给?他带来不便。
他一下拉住林寂,“没关系,没有哪里不好。我好不容易才和祖母讲好条件的?,你?要是走了——”
那我不是白退让了吗。
你?跟余家,和我以后?都再没有一点关系了,我怎么救你?啊。
林寂身形一顿。
余洛松了,觉得自己好像又自作?多情了。
对于?现在?的?林寂而言,他也许只想要个清净能看书?的?地方。他也根本看不上余府也不定。
也是,一直以来都是他死皮赖脸地贴着嘛。
也从没问过他是不是真的?需要。
于?是豁然起身,默不作?声的?擦一把有些?潮湿的?眼角,去到妆台那边——今天鸳娘给?自己装扮的?首饰盒子还?没收走,里头好多贵重的?金银首饰。
余洛端过那沉甸甸的?红木匣子,呼啦一下放在?桌上,“其实余府里也不是什么清净地方。我也不是要勉强你?。你?实在?想走,那就走吧。这是我的?首饰,值很多钱,你?尽可以拿去变卖了,去买一间自己的?屋子,好好准备明年?的?”
余洛没忍住,道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又哽咽住。
深呼吸一口气,才把最后?半句话完。
“准备明年?的?殿试。”
林寂垂眸。
满目的?珠翠琳琅,金玉玛瑙。尽皆奢华贵气。
余洛现在?过分的?安静,让他心里有些?莫名的?躁意。他抬摁上那收拾匣子,咔哒一声落上锁。
白皙修长的?指擦过他的?眼角,沾着一片濡湿。
真爱哭。
就这样随便一两句,就会难过成这个样子。
他的?心是瓷烧的?吗,稍稍一碰就裂出几道缝来。
林寂看到他通红的?眼睛和低垂着,不敢看向自己的?目光。
眼神一点点沉下去。
透着细碎的?寒光。
“阿洛。”
林寂转过脸去,侧对着他,烛火幽微正好
让他的?脸没入黑暗,“你?想过离开余家吗。”
“什么。”余洛的?声如蚊吶,一时间不能领会其中的?意思。
“你?以为退让一步,你?兄长就会让你?和裴寒凛成婚吗。”林寂垂下眼睫,鼻锋在?暗影中好似一把刀斧削就。
一字一句,像是将什么在?残忍地撕开,“你?会被许给?魏闻绪。”
余洛抬眸。
瞳孔渐渐放大。
这句他听懂了。
“早,或晚而已。”
林寂嗓音静谧,却给?他断了一场死刑。
“为什么。”余洛像是慌了,他真的?不喜欢魏闻绪,一点也不喜欢,“不会的?,不会的?。祖母过,会让我和裴”
“你?祖母和兄长,是一路人。”
一路人,什么叫一路人。
余洛发现他好像听不懂他在?什么。
他看到林寂终于?转过头来,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可眼底又好似压着很多他看不分明的?东西,“你?不是,想和我在?一起。”
他的?声音,意外的?很是低沉。
像是喉头压着疾风骤雨一般。
眼前的?林寂,好像——
有点陌生?。
像他,又不像他。
“那么,彻底斩断和余家的?关系。再不祭拜余氏的?祖先?,死后?,也绝不入余家祠堂你?愿意吗。”
余洛像是疑惑极了。
“你?在?什么。”
他好像有些?许被吓到的?样子。
林寂敛起眼底的?些?许暗色。
垂眸时,嘴角适时扬起。
先?是低笑一声,再彻底转过身来,似乎又恢复到以往他熟悉的?疏懒模样。
扶着桌案半蹲下来,抬轻轻覆在?他的?脸上。
靠得很近,他甚至能从林寂那双暗缁色的?瞳眸中看到自己无?措的?表情。
“不是你?要和我私奔吗。跟我一起走的?话,这辈子就再也回不了余家了。你?愿意吗。”
余洛好像终于?听懂了,眨巴着眼睛,慢吞吞地问:“你?的?意思,是要我逃婚吗。”
“差不多吧。”
林寂嘴角勾着,“怎么,舍不得。”
等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舍不得就算了。”
衣角却被猛地拉住。
“舍得。”
那声音很细很柔,几乎被外头的?风声盖住。
“嗯?”
林寂笑,“那你?刚刚,你?不喜欢我了。”
“那是骗你?的?。”
余洛哽咽着,吸了吸鼻子,扬起下巴,“我喜欢你?——”
“一直一直,都喜欢的?。”
少年?的?话得无?比诚挚。
一双眼睛像鹿似的?明澈。
听过很多次了。
但每每少年?这样对他吐露心意,却好像能在?心底烧起一把火来。
让他听过一遍。
便还?想再听一遍。
如饮鸩止渴。
林寂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甚至有些?过分冷淡。
可只有他自己清楚。
那骨子里暗涌的?波涛渐渐平息下来,仿佛又被镇压在?黑暗深处,再掀不起半点波澜。
***
夜色如墨。
深夜里,城门半开。
身姿利落的?身影策马而入,在?因宵禁而空旷的?巷中自如地穿梭,抄了一条近路绕过几条街。猛地一勒缰绳,停在?了余府后?门处。
绛色的?披风在?下马时被风猛地扬起。
后?门吱呀一声打?开,马儿被下人牵走。
奴婢上前为她打?着灯笼,她步履飒沓,婢女?一路跑才能勉强跟上。
一拉扯过披风细带,头未偏分毫,只余光扫了眼院子里的?轿撵,便问:“余泽在?府上。”
“回姑娘,大公子午后?便来了。”
“倒是稀罕。”
经常一两年?都不回来一次的?人,竟教她撞见了。
大半夜的?,他不在?自己府上,回侯府做什么。
“姑娘要去拜见老夫人吗。”
“她睡了?”
婢女?打?着灯笼给?她照路,一直着急忙慌地跟上她的?步子,喘着粗气,话得有点不利索,“只是,大公子在?老夫人房中。”
她脚步一停。
正解了披风,露出一身明光铠来。又将腕处沉重的?铁片袖卸下,抛去给?身后?的?侍从。
那铁片袖太沉,侍从险些?没接稳。
“可知他们?在?商量什么,大半夜的?还?要搅得祖母不安歇。”
婢女?不敢断定,但也不能搪塞。
只能委婉地着自己的?猜测,“奴婢不能确定,但是今日公子刚刚去宫中赴过
宴,为的?是和云南王府结亲的?事情。斗胆猜测,大公子应该是和老夫人在?商讨”
“云南王府?”
她取下头上铁盔,再交到身后?侍从中,又见身后?跟着的?也点头称是。
“裴寒亭脑子被马尥了吗,要跟我弟弟议亲?他多大,我弟多大。”
“不,不是的?。裴王爷是替裴王爷议亲的?。”
“哦。阿凛是吧。”
再卸去一层,可算是身上轻松些?。婢女?将外裳给?她披上,余泱也不预备敲门,直接掌一推进了祖母的?屋内,正看到余泽坐在?一旁。
“余泱?”
这位兄长好像震惊极了,中的?杯盏都被胡乱一放,当即起身,“你?怎么回来了。”
“我回来不是很常见吗。我倒是要问你?,你?怎么来了。”
余泱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接过婢女?奉上的?茶水,喝过一口戏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她话还?是这么不客气。
棱角分明的?脸上眉眼精致,余泱长得很像父亲,尤其是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有时候光是看上一眼就教人害怕。
余泽被那眼光一扫,气势上竟被压住,只坐回去,“和祖母谈谈家事罢了。”
“哦?什么家事。”
她将上的?牛皮指套取下,似笑非笑,“跟我谈谈呗。”
“他是在?谈你?弟弟的?婚事。”
内屋传来祖母的?声音,她拄着拐杖出来了,余泱便起身朝着祖母抱拳行了个军礼,老夫人摆摆打?断,“坐吧,泱儿,你?一路也辛苦了,倒是没想到回来这么早,路上又没歇歇吧。”
“不累。”
余泱话自带一股子杀伐决断的?英气,“听弟弟要和云南王府结亲。”
余泱喜怒不藏,看着这脸色,是有点不乐意的?意思。
“不是云南王府,是广陵郡王。”
余泱愣了下,“还?是去年?那桩婚?广陵郡王还?忍着阿洛那臭脾气呢。”
“你?弟弟近来遇到些?变数,性子也磨平许多,脾气倒是不差了。”老夫人解释一两句,“只是那广陵郡王也曾退婚想和那李氏结亲,李氏出了事,才回头又想——”
余泽似乎没想到老夫人嘴这么快,
一下没来得及打?断。
只能干巴巴解释两句:“此事倒也不严重,就算是吵了一架吧。我瞧着阿洛还?是挺喜欢广陵郡王的?。”
“你?瞧着。”
余泱端着杯子冷笑,“你?瞧得准什么。”
“倒也不必瞒你?妹妹,毕竟是云南王府还?是广陵郡王,那也得问问她的?意思。”老夫人秉持中正,将事情一五一十地给?了孙女?听。
余泱听着脸色几度变换。
很快抓住了重点:“祖母的?意思是,阿洛并不喜欢广陵郡王和裴王爷,反倒是看一个庶人。”
老夫人絮絮叨叨了许多,事无?巨细的?。
但孙女?偏偏揪住这处,单独提了一嘴。
兄长的?眼神瞬间有点变化,连祖母眉头都微微皱起来,恨不能将话重,再不提那姓林的?举子一句。
余泱缄默良久。
端着茶水,似是也不嫌它烫。
果不其然。
回过神后?,余泱一边撇着茶水,一边往后?稳稳地将身子靠住了背椅,喃喃,“还?是个一穷二白的?举子。”
余泽的?脸色忽然有些?难看,哗地一下站起身来:“余泱,这件事你?别插。金陵城里的?动静你?根本不清楚,眼下正是立储的?关键时刻,你?可知若余洛能和广陵郡王成婚,那便是太子妃!是皇后?!再生?下个嫡长子,我们?余家——”
哐当一声。
杯盏被重重砸放在?桌上。
滚烫的?茶水撒了满桌,滴滴答答落下来。
余泱不再如方才态度迂回,直截了当地怼回去。
“你?可知男人生?子,十个里面得死四五个。你?竟还?在?动这个主意!”
“这就是他的?命!”
余泽听她态度硬起来,一掌拍在?桌上,“更是他的?缘,别人求还?求不来呢。渡过去了,那就是青云直上!他是我弟弟,我还?能害他?”
余泱鼻嗤一声。
“呵,这婚事这么好,你?怎么不自己嫁过去。”
眼看着二人一言不合,又抬起杠来,老夫人很是头疼。
插话也插不进去。
见余泽一时语塞,余泱眼神讥诮,语气冷冽,“哦,广陵郡王看不上你?是吧。”
“余昭月!你?给?我放尊重一点,我是你?兄长!”
余泽心里那火顿时就被挑起来。
作者有话要:林寂:余家要都不做人的话,那我可把这只绵羊带回家圈养了。
余泱:放下,给我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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