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善恶【剧情章】
回金陵城,他也不想回啊。
可是要他去告发林寂——
他好像也,也不愿意。
余洛像是觉得心的玉佩是一枚烫的山芋,面容失措,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似地看了眼密不透风的屋子,确定没人偷看。
殊不知此刻脸上的震惊,纠结,迷茫,以及那些许的无措被头顶那双眼睛窥探得一清二楚。
余洛犹豫再三。
最后做出选择,将这枚玉佩塞回到林寂的腰边。
“这东西你自己收好,不要轻易拿出来。”
黑暗里传来一声轻笑。
玉佩又被放回余洛的掌心。
林寂垂眼,深缁色的眸子里透着无澜的静默,温暖而干燥的心覆上他的脸颊,言语温柔,“如果你不想让任何人发现我的身份,就替我把这枚玉佩藏好了。让谁都找不到。”
余洛忽然有点慌,“我,我藏不住的。”
林寂笑,“放心,不会很久。”
如果余洛不知道之后的剧情,也许就要沉湎于这句温柔又坚定的话了。
不会很久的意思。
是眼前这个人夺回皇位,不会很久了。
林寂将愣怔的余洛抱在了怀里,让他的下巴抵在自己肩头,像是哄着一个不谙世事的孩一般低吟,“阿洛,我过了,你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可以。”
“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好不好。”
余洛的揪着林寂的胸口的衣物,另一只握着那一枚玉佩,鬼使神差一般地点头,声音很轻的“嗯”了一声。
得到的回馈,就是和从前一样轻柔又甜蜜的亲吻。
是啊,林寂一直很温柔的。
对自己也很好。
从第一眼见到他,他就从来没有对自己做过过分的事情。
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害怕他呢。
难道就因为书里面那些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吗——不对,书中的林寂,和眼前的林寂,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余洛在春风细雨一般地亲吻里逐步迷失。
在对方的安抚下,渐渐地又变得温顺起来。
不是啊。
从认识这个人的第一眼开始,他就觉得——
这是个很温柔,很善良的好人。
为什么不相信自己的判断,要去相信那些冷冰冰的文字呢。
人是会变的啊。
他都跑到南境来接自己,也许不仅仅是为了孩子吧。如果是为了孩,他以后还可以和很多人拥有很多个孩。
他愿意把玉佩交到自己里,就是怕自己不信任他。
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几乎是把性命都交到了自己的里。
余洛鼻尖有一点发酸。
还有点愧疚。
最开始,是他了喜欢他的啊。
他了那么多遍喜欢他,为什么现在又不相信他。
如果易地而处,自己遇到这种事情。一定会难过的不行。
可是林哥哥没有太生气,还千里迢迢不顾自己危险地要来接自己回家。
感受到了这一场亲吻里难能可贵的回应,林寂伸将余洛箍在怀里,拿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又蹭一蹭余洛的鼻尖。
借着月光看到他眼底有些潮湿。
“哭什么。”
轻轻将泪珠擦去,“你不要担心,我会没事的。”
没有点灯,但是林寂的夜里的视力明显比余洛好很多,倒了一杯温热的水,从怀中取出一个瓶子,倒出两颗药来。
“阿洛,先吃两颗药。这是宫中御医开的。”他扶着余洛将药丸子吞下。
“我了,做成药丸子就不苦了,是不是。”林寂擦了一下他嘴角的水渍。
“是的,一点也不苦。”
余洛的笑容里有带上了几分蜜糖一样的甜味。
“明天早上,我们就回去。”林寂好像又恢复到从前那个样子,将他放在床榻上,盖上被褥,“你不要告诉别人,先稍微睡一下,再过两个半时辰,天还没亮,我会再来找你。”
余洛拽住他,“那你现在要去哪里。”
林寂道,“我去给你准备马车和食物。”
“我自己是骑马来的,马还在二十里地外,不敢靠云南王府太近。你现在不能受颠簸,我先去给你买一辆马车。”话间,又覆上余洛的腹部,眼角带着点笑意,“你先睡一会儿,等下我叫醒你。”
“你也睡一睡吧。我们可以晚一点走。”
“没关系,我不困。”林寂牵着他的,“你不用担心我。”
“为什么一定要回金陵城。”
“金陵城里才有好大夫。”林寂拿指腹摩挲着余洛的掌心,他这才发现,林哥哥右食指处是有一些薄茧的,过去他一直以为这是拿笔的,现在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练箭练出来的,咯在心痒痒的,却让人感觉很安心,“现在一个多月还不显怀,等你肚子再大一些,就知道有好大夫的用处,可以让你怀得不那么辛苦。”
余洛看了眼自己的肚子,“我的肚子真的会变大吗。”
问完又觉得很傻。
腼腆地笑了笑,“生孩子的时候会不会很疼啊。”
林寂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凝。
揉了揉他的头发,“会有些疼,但是会没事的。”
余洛看到林寂很有耐心地托着自己的脑袋,再把略高的枕头棉絮往两边挤,中间稍微压平一些,让他脖子能躺得更舒服。
那个瞬间,他觉得林哥哥一定会是一个好父亲。
余洛好像对怀错孩子的事情没有那么懊悔了。也许,这个孩可以拉近他和林寂的关系,最后能够劝他放弃复仇。
对啊。
如果林寂愿意放弃复仇的话。
让沈棹雪当上皇帝,这个故事不是直接就能he了吗。
林寂始终温柔的态度,让余洛燃起了别的期待。
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认知性错误——很喜欢给人物贴标签。在此之前,他很清楚自己就是穿进了一本书里,这本书里有正义的主角,也有邪恶的反派。
善恶之间壁垒分明,不可打破。
可是实际上,主角又如何,反派又如何。
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是会哭会笑,和自己一样有思想,有经历,真实的人。
而不仅仅真的只是一张纸片一般冷冰冰的东西。
只要是人,就能改变的。
“林哥哥”余洛在黑暗里摸索着,抓住一根尾指,“你也知道,我,我生这个孩子,是,是很危险的,我是是拿命在,在生的。”
“嗯,然后呢。”
林寂正色道,“阿洛想要什么。”
“我,我觉得,人生在世嘛。就是要每天都过得开心一点不管曾经经历过什么,如果可以放下,那就是苦海无”
余洛得很慢。
但是林寂能听懂他的意思。
一直温柔的声音散漫了不少,“你的,倒也有理。”
余洛愣住,林哥哥将他的劝接受得太轻易了,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其实以前的事情,已经太遥远了。”林寂掖着被角,“我的确是前朝的遗孤,所以和我在一起,你会很害怕吗。但是当年我也才六七岁,很多事情,我其实都记不太清楚了。”
是哦,灭国的时候,林哥哥应该很吧。
沈棹雪只比林哥哥三岁,可是一场场战乱流离下,他连自己的身世都记不住了。
林哥哥又能记住多少呢。
也许,他只是家国被灭后很不甘心,所以才会走上歧途。他是个很讲道理的人,如果自己好好地劝劝他,他一定能改邪归正的。
“好了,趁着还有些时间,早点睡吧。”林寂似乎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他多做交谈,在他眉心落下一个晚安吻,“有什么话,到了金陵城我们再慢慢聊。”
余洛的确觉得自己很困。
林寂的在他的头顶一下一下顺着,他闭着眼睛,片刻就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
庭院石子路上一根杂草也没有,曲折的径在月色的照耀下如同一条潺潺流水,延伸到台阶前。
庭院内干净。
可台阶上却生着几株开着花的野草。
早便听闻裴寒亭是个喜欢侍弄花草的,惜花爱花的。
果真如此。
屋脊上朴实无华的红漆椽木上雕着祥云。
一双黑靴子踩过,恍如踏雪无声,停驻在月色下。掀起一片砖瓦,看到里头灯火通明。
屋子内,裴寒亭静坐在木筑轮椅上,摩挲着腕上的佛珠。
“谁。”
快到几乎看不清动作,林寂只来得及避身闪过,一支利箭从刚刚掀起的不足巴掌大的瓦片空隙中飞射而出。
堪堪擦过他的鼻尖。
饶是如此,林寂退了两步,却依旧没发出半点声响。
好似方才不过是裴寒亭的错觉。
但是他知道,不是。
屋顶上是有人的。如此轻功,何等绝妙。
他想到那一夜秘密入京时,险些被自己一箭射中的黑衣少年。
裴寒亭心中忖度片刻,冷声道,“千里迢迢来,不是只为看我喝这一盏茶吧。”
顺将旁边的茶水端至内卧,再出来时,门口出现一道黑影,三下叩门声很礼貌地响起。
裴寒亭眼微微眯起,再取了一套新的茶具,放在桌案上,“进来。”
抬将滚烫的茶水倒入新杯盏里。
林寂甚至没有黑布遮面,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踏了进来。
“你和沈公子长得有些像,知道吗。”
裴寒亭将茶水往旁边座上推去,“可惜,他不住这个屋,你走错了。”
“我没走错。”林寂道。
“还是来找我的。”裴寒亭端起茶盏,斟酌着这句话,“那更好。沈棹雪的屋子外我布置的人可比我自己屋子多得多了。又有阿凛住在隔壁日夜看着,要得也不易。你喜欢喝茶吗,我这里只有这些粗茶。”
“也不知入不入得了殿下的口。”
殿下二字,如千斤重。
裴寒亭过分的淡然,反倒让林寂心更往下沉,“你料到我会来找你。”
“我知道沈棹雪的身份,就知道,早晚会和你碰上。不是你来找我,我也会去金陵城找你的。”
这句话软中带硬,寓意非常。
林寂是很擅长听人弦外之音的。
在他面前,越是自作聪明,肚子里百转千回的人,越是容易被一眼看穿。反倒是余洛那种压根没有什么心思的,有时候反而会意外地教他摸不着头脑。
这么多年,从荒漠到皇都,林寂遇到过的所谓的‘聪明人’太多了。
裴寒亭此人,倒是和金陵城里很多工于心计的人不同。
具体哪里不同,林寂也暂且没琢磨透彻,只似笑非笑地反问。
“裴王爷的意思,是要那位沈公子当太子了。”
裴寒亭不显山不露水,“我只是一个臣子,在其位,谋其政。怎么能有立储之权。”
话得模棱两可。
可林寂却也不是好糊弄的。
“王爷是臣子,不知所臣的,是哪位君。”
裴寒亭中茶水氤氲的热气迷蒙了他的视线。
稍一抬眼,对上林寂暗沉的眼眸。
“十六年前,余家大开云州天堑关口,致使魏家军长驱直入至腹地。中境沦陷生灵涂炭。再后来,魏恭恂称帝,南下讨伐,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他的拇指碰到茶水,被烫得有些发红,却好似浑然感受不到那种疼痛,因为心底深处的震颤更深,只是被尽数被压在了平静的语气之下,“我年少轻狂,还未来得及报效朝廷,便被拖入了一场谁都逃不开的噩梦。”
裴寒亭的眼神,如同一潭死水。
“守城的副将,兵卒,贵胄,城内慌张逃窜的流民都一样,不过是堆叠的枯骨罢了。但你应该知道。所有人都降了,死了,只有我们裴家镇守这南境一隅,一守三年,分寸未退。”
“我的父亲,我的叔伯,还有我年过七旬,垂垂老矣的祖父。都死在了南境荒芜的丛林里,死在那一堆谁也辨不清的尸骸中。”
“那一年,我才十五岁。而我刚出生的弟弟,阿凛,他才一岁,尚且是个襁褓里只会哭啼的婴孩。”
裴寒凛拄着那矮丈,在林寂的注视下,几分艰难地站起来。
他指着自己的右腿膝盖骨。
“因为南境二十万雄兵三年不降而大势已定,再不降,整个南境都将覆灭,那些受尽战火荼毒之苦的百姓何辜。魏恭恂怕极了我刺杀,便提出以一条腿,换南境百年安泰。”
“我师承兰老先生,立志要守疆守土,马革裹尸。但我的腿断在十八岁那年,从此之后,再也跨不上马背。”
林寂缓缓闭上眼,袖中紧紧攥起。
这些,他又何尝不知。
否则今日,他也不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个地方,非得要听裴寒亭亲口一句表态。
“忠君,报君。”裴寒亭走到林寂面前,“我自认无愧于心。”
“我们守到了最后一刻,而裴家倥偬一生,到头来死得只剩我和阿凛。这番忠诚,自认,对得起萧氏那一段君臣之恩义。若不是阿凛还,我早已追随我父亲叔伯而去,怎还想苟活在这世间。”
“既然如此,裴王爷又何以非得保那魏家孽子。”
林寂逐渐压不住内心狂躁的冰冷,眼神里撕开一道裂口,好似泣血一般,“那是魏恭恂的儿子!”
“是,但他也是现如今的正统太子!”
裴寒亭的杖在地上用力地一杵,发出一声闷响。
“他和魏恭恂不一样。”
“他眼神干净,内心纯澈。腹有诗书,仁义礼孝尽皆上品。这样一个人如果登上帝位,天下才能真正的国泰民安,再无战火流离之苦,再无妻离子散之痛。”
虽然早已猜到裴寒亭会什么。
但是这些话真的入了耳才能感受到,那刺得鲜血淋漓,教人痛得发狂的感觉。
可偏偏林寂能忍。
这么多年了,他什么痛没忍过。
面对裴寒亭话中有话的反讽,林寂自知,他是在自己不择段,他满鲜血惯会踩踏着众人的枯骨往上攀爬。
林寂怒极反笑。
屋子里明明没有开门窗,仿佛一股阴风在屋内一扫而过。可是数道烛火却齐齐熄灭,教人不寒而栗。
“篡位而来的太子,算什么狗屁正统。”
“那你现在做的事情,难道就不是在篡位吗!”
“所以你,是铁了心要帮魏家了。”
林寂目光深寒,“你现在忠诚,是只属于魏家人吗。”
“太子殿下如果非要问臣的选择。”
裴寒亭沉吟良久,最终缓缓合上眼,掩起眸中一片苍凉,“那么,这的确就是答案。”
“那个人,会是一位好皇帝。”
“你十六年前赌了萧家,输了。如今又把宝压在魏家,不怕再输一次么。”
“殿下这话错了。”
裴寒亭愈发笃定心中所想,字字铿锵,“也许于殿下而言,这天下之争不过一场博弈,是论输赢。甚至是复仇,是屠杀。但是在我这里,不是。”
这战只要打起来,没有人会是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