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云州【剧情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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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阿凛出生得晚,没有经历过那些战火纷纭,生离死别的苦楚。如果可以的话。”裴寒亭抚摸着他一到阴雨天便痛得如刀刮一般的膝盖,若有所思。

    “我曾捱过的痛,愿他这一生都不必再受。”

    看到云南王眼中的决然,若心底没有半点触动,那也是不可能。

    但听这语气里的坚决,是九头牛都拉不回的了。

    某种程度上,散漫不羁的宋遮的确比自己心狠,也比自己看得更开。他得对,裴寒亭是不会站在他们这边的。

    这一场仗,绕不过余家,绕不过云州。

    “我知道贺家的心思,我也知道,西边一旦流民南下,战火荼毒第一个受害的就是我们南境。”

    眼神里的柔软,在某个瞬间化作一堵坚硬的高墙,“但是,我们裴家的孩子没有一个是畏战的。如果最后还是要走到那一步。”

    “我们阿凛,也一定不会害怕。”

    此时,窗外屏住呼吸正旁听的一个身影倏然闪动,脚步轻盈如燕,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院内。

    ***

    余洛被人推醒的时候,下意识就呢喃:“林哥哥,怎么了”

    这一句话像是火上浇油似的,那人将他肩胛骨掐得更痛,“阿洛,你可知与你成婚的那人是谁。”

    裴寒凛的声音。

    余洛困意未散,迷迷糊糊地问,“谁啊。”

    “就是萧珩!”

    这两个字如平地惊雷,一下把余洛震醒了。

    看着漆黑的夜色,余洛先是赶快摸了一下怀里藏得好好的玉佩,然后才哆哆嗦嗦地问,“什么,什么萧珩?!”

    “你娶的那个庶人,是萧珩。”

    裴寒凛一字一句地道,“我刚刚听得一清二楚,不会认错人。他是前朝太子,萧珩!”

    “你在哪里听的!”余洛胆战心惊地捂着心口处的玉佩,脑子嗡地一下好像什么都想不了了。

    “在我兄长房内。”裴寒凛以为他不信,拉住他的,“我可以带你去,但是你要答应我不乱发出声音,连呼吸也必须放缓。”

    “那个人的身是一顶一的好,就算是我和兄长合力也未必制得住。且兄长如今要保沈公子安全,就一定不能惊动萧珩。若是鱼死破,还不一定先破了哪边的。”

    裴寒凛的话余洛一个字也听不懂。

    他有些发懵,只听明白了一件事——

    林寂的身份暴露了。

    他过,如果裴寒亭知道了他的身份,他一定没办法活着离开云南王府。

    怀中那块玉佩好似变得刺骨冰凉。

    余洛甚至连鞋子都来不及穿,颤颤巍巍地抓住了裴寒凛的袖子,“快,快带过你哥哥那儿!”

    还未至院中,裴寒凛背着余洛,悄无声息地翻过一道院墙,顺着风声踩上了窗边枝桠。

    他的身极好,一片绿叶都未曾惊落。

    屋内的谈话焦灼,似乎两位都无力分心察觉周遭的动静。

    饶是如此,裴寒凛还是再一次动作示意余洛尽可能放缓呼吸,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发出声音。

    他知道阿洛很相信那个庶人。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他一定不会相信。

    屋子里,裴寒亭叹息着。

    “萧家的天下,在十几年前,已经亡了。阿珩,认了吧。”

    “呵。”

    另一道声音的确是林寂的,只是那话的语气极其陌生。已经不是冷漠二字能形容。

    简直是阴鸷,且偏执。

    余洛从不知道,林寂还能用这种语气话。

    声音不大,可是却能让臂上的鸡皮疙瘩一点一点起来。

    “萧家的江山是已经亡了。”

    “可魏家的,也能亡。”

    屋内传来来回踱步的声音,那脚步声一轻一重,是腿部有残疾的裴寒亭。

    里头黑漆漆一片,简直像两个鬼魅在黑暗中对语。

    “你知道你要坐回这个帝位,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天下多少人得死,战火又将遍布三十七州,萧珩——”

    “付出多少代价,我都要当。”

    那声音冰冷残虐地打断裴寒亭,“魏恭恂能做的事情,凭什么我不能做。”

    余洛的瞳孔陡然一震。

    几乎忍不住低呼出声,幸而被裴寒凛眼疾快地捂住嘴。

    “裴王爷执意要推那魏闻珺当太子,我无法阻止。但是若有朝一日,王爷心底中意的储君死在那金雕玉砌的宫廷内,王爷,可不要后悔。”林寂的声音阴冷得像是寒冬腊月里的冰棱,直戳心肺。

    哗啦一声。

    似是一盏茶水泼洒在地上,瓷器碎裂。

    “你你恨极了魏恭恂,可你看看你如今做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照着他当年亦步亦趋。殿下,兵权——不是这样用的。”

    兵权这种东西,可保国,亦可祸国。这的确是魏恭恂过的话。

    只是那时候,他并不能领会这其中的意思。

    余洛看不到此刻林寂的眼神里慢溢的仇恨,如同深渊里不断翻涌的腥臭的烂泥,是根本挣脱不开的沼泽。

    林寂垂着眼睛,裴寒亭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听他冷笑一声,“太傅教我的治国齐家之道,保不住这万里河山。魏恭恂以身相教的阴诡算计,才能让我重归帝位。正统?什么是正统,有本事坐上那个位置的,就是正统!”

    裴寒亭眼神灰暗下来。

    似乎也有些心力交瘁,此一番,连声音都弱了不少。

    那是心如死灰的叹息。

    “我刚刚,你和沈公子像。”

    “是我胡言了。”

    裴寒亭道,“你还是和你舅舅像。”

    屋子里陷入死寂。

    很久都没有声音再传出。

    裴寒凛和余洛都以为这一场交谈将要结束的时候,才听到林寂喑哑地回道。

    “你像,那便像吧。”

    寥寥几句,似焚炉里的余烬。

    魏恭恂将他的人生拽入炼狱。

    ——他便要将这业火,引往人间。

    余洛从前看不懂的那些东西,理解不了的剧情发展。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好想有点懂了——反派视人命如草芥的狠毒,那滔天的愤恨与仇怨,在这一刻,从未如此清晰。

    那个屋子里和裴王爷对峙的那个人。

    和余洛平时所熟悉的那个林寂,完全不同——

    那是真正的反派萧珩。

    让人满心震惊。

    那个在自己面前清寂如山涧明月的人。

    同样也是满心仇恨只想倾覆天下的恶鬼。

    那一双温柔地会替自己擦去眼泪的。

    同样也能拿起沾着别人鲜血,夺去别人性命的屠刀。

    余洛的腿倏然有些发软,几乎要摔下树干,被裴寒凛抓住胳膊才勉强稳住身形。

    魏恭恂原来是林寂的舅舅。

    屋子里的裴寒亭清雅而低沉依旧传来,可是余洛脑子嗡嗡作响,再听不进去半个字。

    浑浑噩噩,一身冷汗。

    直到被裴寒凛背着越过高墙,回到自己院中,他都久久不能回神。

    裴寒凛看上去有些急,“阿洛,我听得比你多。我知道接下来就要天下大乱了——西境的流民之乱就是一场阴谋,祸乱既是自西境而起,很快就会蔓延到南境。现在,只有中境是安全的,可是金陵城你不能回去。而兄长命我不日送沈公子上金陵城以登太子之位,我可能会顾不上你。这样,我连夜送你去云州吧。”

    “云州有你父亲阿姐,还有十二万兵马驻守,又是中境十二州入关天堑。”

    “那会是最安全的地方。”

    朦胧间,云州两个字又刺痛了余洛的心肺。

    对了,云州。

    要打仗了。

    书上写的,战火会彻底吞噬云州。

    他的姐姐和父亲还在云州。

    保不住余家的兵权,就难以保住沈棹雪。如果再这样按照原剧情走下去——所有人可能都会被林寂杀死的。

    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林寂的仇恨那么深——怎么可能是寥寥几语可以释怀的。

    他必须去云州。

    “现在什么时辰了。”

    余洛的声音有些发虚。

    “丑时三刻了。”

    马上得动身,再不走的话——

    林寂就要带他回金陵了。

    余洛取出怀中的那一枚玉佩,蓦地攥紧,“好,去云州。裴王爷,马上安排马车送我去云州吧。还有,请你一定要好好保护沈公子。”

    千万别让他死了啊。

    ***

    十日后。

    云州城外,军营。

    “——什么?”

    “云州会打仗?”

    余泱看着被马车拖过来的这个满脸灰扑扑也不知道几天没洗脸的弟弟,一身戎装坐在他旁边,把腰边别着的羊皮卷地图展开,“来,你先给我指一下,咱们云州在哪里。”

    余洛探出头,看着地图上弯曲交错密密麻麻的线条。

    “呃”

    余泱斜睨着他,“云州在哪儿你都不知道,你就知道云州有战事?”

    “姐姐,是真的”

    卷起羊皮地图,那指蹭了蹭他鼻尖的灰,叫了两个卫兵来进来,“先把他带去河里洗个澡,一身脏死了。你你从哪儿来的,云南王府?我就知道那不是什么好地方,连个澡都洗不了吗?”

    着又猛灌了一大口水。

    “裴寒亭有事没事,把人拐去南境做什么,我弟弟不都成婚了吗。”

    “姐姐,我不洗澡。你听我——”

    “不洗澡怎么行,你看看你浑身上下脏成什么模样。”余泱眉头拧得像是能夹似一只苍蝇,又看了眼弟弟怯生生的娇气模样,“哦,你不喜欢在河里洗澡是吧。那行,我找人把你送回云州城,你自己去找家客栈住,顺便把一身收拾干净了,别到军营里来,我可顾不上你。”

    余泱一声令下,余洛便被拖出了军帐外。倒是也没苛待他,送去几里外的云州城好生洗漱一番后,吃了点东西。

    来也奇怪。

    在金陵城里他吃东西几乎只能吃白粥,但凡沾一点荤腥就吐得昏天黑地的,日日睡在榻上还是精神萎靡,还经常噩梦缠身。

    最近这些时日的奔波后。

    那孕吐的症状似乎好了很多。

    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两个月了,难道已经过了孕吐最严重的时候。

    还是,这个孩子比较识时务,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所以也变得乖了很多。

    余洛吃着路边上最便宜的面,又看着一直跟着自己的三个兵也一直没吃过东西,给他们也点了三碗,姐姐刚给的两铢钱,立刻就不够了。

    想着离开金陵成时那两千铢都给鸳娘,怎么不自己留一点啊,万分悔恨。从云南王府离开时又忘了跟裴寒凛要钱——别要钱了,裴寒凛送走他的时候连身换洗衣物都没给他拿上,还是驾车的马夫带了几张饼和一壶水,全给余洛了。

    身上除了林寂给的那枚玉佩也没什么值钱东西能卖,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颠簸一路,余洛基本没吃过什么热乎饭菜。

    面前这一碗路边不加肉不加蛋的阳春面,已经是他最近吃过最好的一顿了。

    攥着里最后的一串钱,余洛如今连个鸡蛋都舍不得加。

    但是却非常有胃口,整整一大碗连汤带面吃得一干二净。

    路边上几匹马停在了摊子边,余洛抬头,一脸油乎乎的嘴巴还没擦干净,看到几个陌生的戎装。

    最前面的那位的那个瞧见他,眉头皱了起来,“阿洛。”

    咦,云州城怎么还有人是认得我的。

    余洛捧着面碗,身边几个人却马上跪在地上一丝不苟地行礼,有些惶恐的喊,“余侯爷。”

    余侯爷。

    啊。

    宣平侯,余镇钦。

    他爹啊!

    余洛舔了舔嘴巴上的油,吞咽了一下,看着那马儿已经掉了个转,马头上的红缨英武非常,他爹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吃,吃面啊。”

    “我问的是,你来云州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