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云州之战(上)【剧情章】
没有过多地理会阿洛的胡言乱语。余泱心里头算着日子。如今是正是四月阴雨天,云州山多水多,正是山洪泛滥的时候。
前几日刚下了半个月雨。
如果未来再下雨的话,水势湍急,叛军甚至能更快到达云州城下——也许,用不了两日,只需要一日半。
甚至一日。
余泱起身写了封信笺往云南王府传去,要裴寒亭随时做好接应准备。
同时开始应对水攻而对整座云州城进行新的布防——只可惜时间太紧了。
此事还得找父亲商量一下。
让她感到意外的是,老天爷似乎是听到了她的请求。
此后整整三日,整个中境和西境都没有半点雨水。
余泱望着那万里无云的晴空松了口气:“真是老天庇佑。”
***
金陵城。
奉常府。
“邪了门,云州城上个月下了半个多月雨水,这个月竟然全是晴天!”宋遮猛地把酒喝了半壶,将酒壶哗啦一声掷在地上,碎成无数片,“余家那群狗东西运气也太好了!”
屋子里顿时酒香四溢。
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顺利。
余家似乎不知从哪得来了消息,有些防备,竟然在城西南布兵以待,生生将那水路去的伪装成流民的十万兵马截成三段,分而御之。
云州城本就守着天险。
不能杀他们一个措不及,此事便失了先。
“西境兵马已经动身,可足足费了三日才能到云州城下!”宋遮来回踱步,心里头略有些焦躁不安,“难道是途中被南境的裴寒亭发现动静,如今还在僵持,这云州城怕是就没有那么好攻破下来了。”
宋遮两日前已经教人守住金陵城关隘,暂且断了云州的粮草。
心里头琢磨着难不成这场仗真要打成消耗战,硬生生把云州城十二万兵马拖死。
可是这样的话。
裴寒亭就有会给云州城支援。
并不算是万全之策,还是有一定的风险。
他看着林寂的脸色,忽然动起了宣平侯府的心思。
“余镇钦他那位老母亲现在回金陵城没有。”
林寂抬眼。
眼神里多了一重冷冰冰的东西。
宋遮冷笑,“你又迟疑了是不是?”
“没有。”
“我过了,余家只能留两个。那余老夫人迟早也是要死的。你看看眼下是什么时候,如果不尽快撬开云州城的门,再耗下去裴家的兵就会赶到救援了!”
“我们这么多年的筹谋。一朝起事,难道要就此功亏一篑?!你的帝王路,你的皇位,你父母的仇统统不要报了吗!”
若是从前不要紧的时候。
林寂要犹豫,他便让他犹豫。
但是眼下这个时分,他必须推他一把。
余家人死有余辜,那云州城里的十二万残兵败将本来就是当年的逃兵!阵前退缩本来就是杀头的罪过!
早在十六年前,那十二万兵马就应该活埋在云州城,为国殉葬。
“你不就是对那个余家的世子心软吗。”
宋遮语气愈发阴鸷,“你以后赔他一个后位,我绝不阻拦。云州城的祸事你也尽可以推到我的身上。我知道你心底里是不想做这些肮脏事的,你尽可以推给我。等你登上了帝位,云州城的祸乱我一人来担!”
宋遮指甲在桌案上用力的划过几道。
猛然一下砸在桌案上。
“只要能够让余家人罪有应得,就是要我陪他们去死也可以!”
听了这句话,林寂眼皮稍稍一抬。
“阿珩!”
“魏恭恂的事情还不够教训吗。我跟你过,你不狠,永远都会有人比你更狠!”抬指着外头的天空,“那个位置,就是足够狠绝的人才能坐上,你不是要拿回来吗?怎么现在不想了吗。如果你想要去跟余家世子过你神仙眷侣的二人日子,平平淡淡地过这一生,我倒不如现在就把你杀了还更痛快!”
刷的一下将腰间佩剑抽出,直直抵在林寂的喉头。
“殿下,我过了。”
“这条路很苦,很痛。但是回不了头,我也绝不允许你回头!”
提到魏家。
林寂眼底的寒芒渐渐坚定,“我不会回头。”
“你去吧。”
宋遮大大地松了口气。
本来还担心林寂会因为那余世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心软。
刚刚林寂的沉默中,他的心几乎都要彻底凉下去。
幸好。
他还是自己所熟知的那位殿下。
宋遮将中刀剑没入剑鞘。
屈膝跪在林寂面前。
“殿下,臣将永远效忠于您,效忠于萧氏江山。那位余家世子是很好,可惜他生错了人家。殿下以后还能遇到新的喜欢的人。殿下相信我,只要熬过了这一遭,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林寂暗缁色的眸子好似一湖冰冷的深水。
无风无澜。
聪慧如林寂,如何会不知道。
宋遮这一去。
他将永远失去阿洛。
纵然他以后有能力将余洛困在身边,也必将再看不到那个孩子温软清甜的笑意。
如此想来。
就好像这一生的漫长的黑夜,再也不会有尽头。
看着宋遮离去的背影,听到渐渐远去的即将大仇得报而兴奋的低声咒骂。
“余泽我也带过去,两个总比一个好。我就不信了,威逼也好利诱也罢,余镇钦当初可以为了魏狗开一次城门,就必须给我也开一次!”
那身影上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火,那是地狱深处爬出的孤魂才能散发的炽热。
久久不熄。
***
云州城的粮草已经断了三日了。
但是前几日晴空万里,这几日,又开始春雨绵绵,在雨水的浇灌下,春日里新芽尽发,生盎然。
云州本就是山城。
那山崖上新种的杏果几日里成熟。地里长的荠菜和木莲开得正好,漫山遍野。
拿着野草和新猎的鸟雀炖汤,再加上香甜的果子,和云州城里百姓们自愿奉出的家里的存粮,织物,还有是不是地给军队送来家里鸡鸭新下的热乎蛋。
倒是稍稍解了些许粮草之困。
余洛这才发现,父亲虽然在金陵城里颇不受待见,但是云州城中的百姓都很喜欢他。
能让这座城再多拖延五六日。
果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余泱退守城内,将最后一点肉分给了守城的不眠不休的将士,自己已经连吃了三日米糊。
余洛每日都去山上摘果子。
不知道为什么,他拿着一枚铜板抛掷,每次选择的路上山沿途总是能遇到很多硕果累累的杏树。
偶尔,还能遇到几只野兔和鹿。
军营里的人都世子运气好,是福星。没回上山都能给大伙们带点肉回来。就是果子都比别人摘的甜。
看似娇气的世子,也比他们想象中更能经得住事。
面对这样一场耗人心神的战事,也没有什么怯意,每天跟着余泱身后跑上跑下,端茶倒水。
偶然出一两句不经世事的话来,还能逗得大家开怀一笑。
本来以为能顺利等到裴家的援军,不至于兵马耗死在云州城里。近几日大家已经没有前些日子崩得那样紧张。
那一日,守夜的将士喝了点酒,余洛坐在篝火旁烤兔子。
听到将士们在谈十六年前的事情。
他们都,这不是云州城第一次被围困了——这种事情,十六年前也发生过一次。
只是那时候,他们都还不是云州城里的兵,有些事情也只是听云州城里那些老人们稍稍提了两嘴,不知真假——经历过当年云州城旧乱的许多云州人这些年来逃的逃,病的病,死的死,早已不剩下多少。
更不论知道当年旧事的。
他们,余侯爷是个薄情的人,眼睁睁看着当年妻子死在城楼下都不救她。后来又将人草草一葬在山坳上。
但是也有余侯念旧的,否则这么多年,为何都未有续弦。
传来传去,也不知几分真假。
但有一件事对了。
这座城地处要塞,始终都被成不详。没想到,经过十六年,还是又出事了。
刚了几句,又噤了声。
余洛听得糊涂,把烤好的兔子肉拿去给他们打牙祭。
“余世子也吃一些吧。”他们拿着兔子怪不好意思,这位余世子真没架子,人生得也好看,比余将军和余侯爷都好看。
尤其是那双眼睛。
也许是长得像娘亲吧。
余洛端着里的一碗米糊糊,温软地笑着,“不用,你们辛苦,肉你们吃。等裴家的援军到了,我们想吃多少肉就有多少肉。”
但是变故来得比裴家的援军更快。
宋遮驾着一辆马车领着兵马对峙城下,将余家老夫人像是领着一只毫无反抗之力的牲畜一般提起衣领,架上刀刃的时候,余洛因为昨夜给夜守城门的将士烤了两只兔子,还在余泱的屋子里睡觉。
他已经好几夜没睡好了。
吃得也少。
异常困倦。
外头人员杂乱地走来走去,也没能把他吵醒。
第一个得知消息的是余泱。
她站在城门楼上,看着自家年过七旬的祖母被压着跪在城楼前,霎时间眼眶欲裂。
宋遮拿着刀,毫不客气地逼近余老夫人的脖子,微微勾着嘴角,“素来听闻余家家风严明,最是孝敬。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你简直卑鄙无耻!”
余泱搭弓的瞬间,宋遮眼疾快地拿刀尖蹭破一点余老夫人的皮肉。
“你这一箭出来,射不射得中我另。你祖母和兄长可就一定没命了。”
“你们这群叛臣,只会拿老弱妇孺逼迫算什么本事。”余泱听到底下的人来报,余侯已经在上城楼了,中拉弓引箭愈发不发。
“没本事的是你们,一贯只会闭门躲着,不敢迎战。”宋遮笑得十分阴冷,“你有几分胆子,便大开城门,我们打一场便是!”
裴家的援军还有两日就会到了。
只要拖下去就能有转,何必大开城门硬碰硬。云州城易守难攻,只要城门不开,对于他们来就不算劣势。
“拖着又有什么用,城内早已弹尽粮绝吧。”
宋遮心想,余泱和余镇钦一定不傻,且一路来又是个自私畏战的,只是如今这番举动最多也就只能有三成把握能逼得对方开城门。
但是,左右这样熬着,城门也不会开,早晚也得等到裴家的援军。
能这样当众杀了余家人,能让他们再痛几分。
他也觉得快活。
马车里还有一个余泽,被拉出来的时候,双腿已经全软了,甚至还没余老夫人骨头硬跪的住,整个人瘫在地上,看着旁边衣领上已经沾上血迹的余老夫人。
“祖母”
宋遮把刀又只想余泽,冷着声,“更你妹妹几句话,余郡守。不然,你今天一定会死在这里。”
余泽被那一柄带着一点血迹的刀吓得眼前发黑。
一路来都是文官的他从没见过这阵仗。
怎么宋遮贵为九卿之一奉常,竟会勾结流民谋反呢。他百思不得其解,但是眼下,也没空再想这些。
只能哆哆嗦嗦地将视线投向城门上的余泱,“泱儿,泱儿我是哥哥。你开城门,你放我和祖母进去,他会杀了我们的”
“他们就是一群暴徒,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泱儿”
“我是你亲哥哥啊,你不能这么对我”
看着城墙上的余泱面色苍白却无动于衷。
余泽渐渐悲愤起来,“余泱!侯位是你的,十二万兵马是你的!事到如今,你却要拿着兵权却龟缩着不肯打仗,让我和祖母去送死!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贪生怕死的人!余泱,余泱,你拿了这份兵权,早晚都得马革裹尸的,你怕什么死,你怕什么——”
宋遮笑意渐甚,看着这狗咬狗的场面很是舒心。
“泽儿。”
余老夫人冷着声音打断他。
“祖祖母。”
“别了,教人看了笑话。”余老夫人满脸的褶皱,抬眼正看到亲子余镇钦立于高楼上,“你妹妹里的兵权,是拿来护国,护城,不是拿来护你的。”
余泽还在发愣,倏然便被身边的宋遮狠狠一脚提在心口,往旁边一栽便呕出一口血来。
宋遮将刀重新架在余老夫人脖子上。
“风骨?”
仿佛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什么风骨。猪狗不如的玩意在我面前谈风骨。”
“十六年前你们怎么不拿出这股劲儿来,还守城,守国?你们余家人配跟我谈忠君爱国吗。我告诉你,城中十二万尽是逃兵叛将,按照律法那是全都要诛九族的罪过!今天就是全都在云州成立杀了,那也是因果报应不爽,是你们活该!”
中长剑高高扬起,眼底已经生出赤红的怨念,看着城楼上岿然不动的两父女,“你们以为我不敢杀。”
“我数三下,不开门。我先拿这这老太婆开刀。”
“不用数了,让我死吧。我老婆子活了这一辈子,也活够了。你别这样逼我儿子。”
老夫人拿着脖子就直往宋遮刀头上撞。
那一瞬间也不知怎么的。
他的刀猛地缩了半寸,刀锋只割破余老夫人一点皮肉,却也有鲜血涌出,看上去十分骇人。
“祖母!”
城墙上余泱一箭飞射而来,险险擦过宋遮的脸颊。
那疼痛好似让他清醒几分。
重新拿起刀,“好,你敢射这一箭,我要了他们的命!”
“那十二万不是逃兵!”
余泽紧紧地抱住了祖母,拿捂着她的脖子,另一只紧紧地握住宋遮中的利刃,鲜血顺着他的腕流了下来,忽然就恸哭,“你们到底还要拿这件事情折磨我们多少次,金陵城不够,西境荒漠不够,云州不够,从州也不够”
“我不明白,这兵权到底拿着有什么意思!父亲,我娘死了,弟弟死了,我死了,祖母死了,你都要这份兵权是不是——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你非得要我们都死绝了,你才肯罢休吗!”
宋遮握紧了中刀刃。
抬头看着城楼上的余镇钦,拿比划着余老夫人的脖子,“开,还是不开。”
***
金陵城。
宋遮去了云州城后当天,林寂便搬回了宣平侯府里住。
府门外的红灯笼已经撤下了。
看着冷冷清清的,他找来门房,“那枚铜铃呢。”
门房多问几句,才知道他的是红灯笼下的铜铃,又去后院翻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林寂拿着那一枚铜铃,再次将它挂在了宣平侯府的门口。
叮咚,叮咚地响动。
宋遮前脚刚走,后脚,宣平侯府便来了一位贵客。
宣平侯府里谁也不认识他,拿步撵一路抬进来的。白须鹤发,看上去苍老许多岁。林寂教人将他抬进书房。门刚掩上,他便双交叠,跪在地上行了一个正礼:“太傅大人。”
“宋遮去云州了。”
太傅的声音听上去无比苍老,“云州的战事,是你们搅起来的。”
这战事本来是打算两天解决。
因为拖得太久,竟然连太傅都知道了。
“是。”
林寂毫不避讳。
“殿下,可是打算将那曾归降于魏氏的十二万兵马尽数屠灭啊。”
林寂怔了一怔。
宋遮得对,有些时候不够狠,只会祸患无穷。
“是。”
太傅看着林寂的眼神,叹口气,“珩儿,你长大了,连眼神,都和从前不同了。”
“是他们先做错了事。”
林寂伸出,触摸着太傅一双被打断的双腿,眼神里的光芒不断震颤,“余家和他底下十二万兵马该死,魏家人,也该死。”
“余家和魏家人,你可以都杀了。但是那十二万兵马,不能动。”
“若不杀之以震慑天下,日后他们还是敢反!余家的人不死,天底下多少人群起而效之!”林寂眼生寒光,掷地有声,“此事绝无可能有转圜的余地,既是阵前逃兵,就非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