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67 着火。
二十九岁的谢如琢褪去了少年的清冽, 变得更成熟更有气势,像一壶醉人的醇酒。
他低笑一声, 倾身凑到她耳边,连身上沉静的桂花香仿佛也变得惑人起来。
“你是什么?”
阮糖几欲窒息,面颊、耳朵仿佛都着了火。
她张了张口,想“我怎么知道”。都爱情会让一个人变傻,心甘情愿做尽一切傻事。此时,阮糖仿佛降了智,大脑都成了一团浆糊, 一切都只凭本能。
只是, 她的话刚滚到舌尖儿, 就对被对方堵了回去。
他轻轻笑着:“是我女朋友。或者, 老婆?”
最后两个字, 他故意的,唇畔离她的耳垂很近, 话时有热流涌进她的耳洞,像是在叫她, 使她整个人仿佛成了煮熟的虾米。她想, “请你不要骚扰我”, “你这样对一个路人不太好, 一点都不讲男德”。
可是, 她舍不得出口。
这是她悄悄在他背后望了那么多年的谢如琢, 她怎么忍心置他于尴尬的境地?怎么忍心看他受到一点点来自她的伤害?
她和那些伤害她的人不同, 不论发生了什么,她都不会为了自己而做出伤害别人的事。
况且,那样的推诿并不磊落。
她:“什么呀?你为什么要和我讲这个?”
“你呢?”他温热的气息喷拂在她耳颈,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 阮糖感觉有很多目光看过来,甚至有骑着摩托路过的好事者冲他们吹了声口哨。
“我什么都不想。”阮糖显得过于乖巧,倘或叫她父母、弟妹、亲戚们看了,兴许又要她木讷,是难以成器的朽木。
由于从前的经历,她对异性一向是害怕拘谨的。当对方是谢如琢时,更甚了。
“麻烦让一让。”她礼貌地请求着。
谢如琢始终挡在她前面。
他直起身,修长漂亮的双手插/进裤兜,低头看着她,:“我知道你记得。”
他想补上一句“我的AI”的,皱了皱眉,没出口,觉得那很油腻,也不是他的风格。
“假如你不记得,我这样,你肯定会给我一巴掌,然后让我滚。我要是不滚,你大概会报警。”
阮糖抿了抿唇,她当然知道自己漏了馅儿。
当谢如琢走过来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他知道是她。后面的行为,不过是鸵鸟式的回避、自欺欺人罢了。
她抬起头,鹿一样的湿润的目光盯着他,“我……”
片刻后,她自暴自弃,放弃治疗,“你怎么知道是我?”她确定以及肯定,自己作为系统草泥马存在时,并没有暴露身份信息。
正因为有草泥马这个外形的掩护,她才敢做出那么多疯癫、甚至匪夷所思的行为。
譬如犯花痴。
譬如卖萌。
譬如唱各种奇奇怪怪的歌自伤自怜。
譬如偶尔调侃尚未性成熟的谢如琢,看他羞涩但依然自持的模样。
譬如和谢如琢同床共枕玩笑性地问他要不要酿酿酱酱可以把她当充气.娃娃……
譬如各种吐露自己喜爱他的心声。
譬如……
阮糖脑海中闪过一条又一条内容,只觉能让自己社死的条目简直不要过多。
谢如琢:“谢腾飞袭击我之前,我看见了。”
随后,他简要地向阮糖明,他死后,回到了时候但没有记忆。在另一个世界死去后,他发现自己又重生了,并重生在危机发生前几分钟,同时拥有了在这一个世界以及重生在另一个世界后的记忆。在能预知到谢腾飞的阴谋的前提下,他先发制人,配合警方抓捕了谢腾飞,成功脱险。
——那是几天前的事了,也是阮糖猝死之前的事。
他脱险的当日夜晚,在家里使用电脑处理公务并对公关下达控制舆论的命令后,屏幕突然闪了一下,有一瞬间卡成了黑白屏。
之后,上面播放了一段视频。
不能暂停,不能关掉,也不能后退快进。
视频中。
阮糖收到一封来自“他”的信件后,去看了心理医生。后面,谢腾飞搞鬼,网络上传出他自杀的新闻,谢腾飞得知他自杀被送入医院后,并未遵守诺言,一手策划了网络舆论,将他曾经做过的一些案子全都栽赃在他身上。
而阮糖,一直坐在电脑前为他舌战网络上的键盘侠。
黑白屏又卡了一下,出现字幕:3天后...
字幕消失后,画面变成阮糖的脑袋猝不及防栽在键盘上,猝死了。随后,出现画外音阐述任务相关,阮糖选择接受任务,变成他的系统草泥马。
阮糖:“……”这就直接社死。
穿了草泥马的壳子和没穿的她完全是两个人。草泥马可以无所顾忌,因为无人知道她是谁。可阮糖不行,她是人,做人总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规矩和束缚,有那么多潜在社交规则,让人不得自由。
当她是人时,是很知道羞耻的,那像是一个深刻的烙印,被她父母以及各种亲戚入了她的思想深处,让她永远在挣扎、想要逃脱。
同时,又害怕破那桎梏后所要面临的一切。
这就好比。
假如一个人住在房间里,她的父母对她,你不要出去,外面有鬼。出去的人都是不知廉耻的,鬼会找上你,你会被所有人唾弃。
那么,这个人再想走出那个房间,也是会害怕房间外面的世界的。
哪怕她知道她外面没有鬼,别人的目光亦不必在意,她的潜意识也会对外面的世界深深恐惧着。
但。
很快,她就为自己找好了借口。
她:“我就是考验一下你。”
谢如琢盯着她,淡淡吐出两个字:“骗子。”
阮糖并不回应,只轻声:“你有事吗?我要走了。”
谢如琢:“想逃?”
阮糖:“……”QAQ。
她有些心虚地撇开眼神,“你怎么这样啊?”
谢如琢定定地看着她。
他的眼睛过于漂亮,身姿过于帅气,气质过于卓尔不群。而他那漆黑明亮的瞳仁里,清晰地映着她的倒影。
阮糖被他看得心慌,低了头,“你到底想怎样嘛。”
谢如琢问:“我们什么关系?”都男女情感的奥义在于暧昧,但他一直都是直球选手。
阮糖:“……”
那谁知道?另一个世界,和这一个世界,毕竟是不一样的。
阮糖和草泥马,也是不一样的。
一个AI是不必惧怕任何人的目光、也不必惧怕任何的反感的。而阮糖,她是一个在意识与本能之间艰难挣扎的人。
草泥马是她的意识,是她想要成为的自己。阮糖,是她想要挣脱的,被这个世界、被过往经历、被原生家庭、被成长环境与舆论规训后所形成的本能。
她:“久别重逢的男女朋友?”
完就磕巴。
心内怪自己嘴瓢错,口里忙不迭道:“不是,我是久别重逢的高中同学……”
话没完,谢如琢唇角微微一弯,突然俯身下来,阮糖吓了一跳,连忙闭上了嘴,他的鼻尖儿几乎对着她的鼻尖儿,话间,温热的气息里带着淡淡的薄荷香,几欲让阮糖大脑宕机。
他:“我不管,你自己认证的男女朋友。”
他突然吻了上来。
阮糖害羞得整个人仿佛被丢进锅炉里煮着。
然后。
她偏头躲了一下,他吻在她腮边。随后,那柔软温热的唇追上来,覆住她的。她低垂了眼睑,眼睫脆弱地扑闪着,却是悄悄地张开唇,在谢如琢的舌头抵在她唇齿间时,悄悄地,似漫不经心一般,亲昵地勾了他舌尖一下。
而后,他的气息强势地侵略过来,攻城掠地,叫她没了半分防守。
谢如琢开着车,车子在车流之中风驰电掣。
阮糖的行李箱被放进后备箱,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单手撑着头看着窗外,脸上的热度一直不曾散去。适才在街边发生的一切仍在她脑海中回放。
成年的谢如琢和少年谢如琢的吻是不一样的。
少年谢如琢和作为草泥马的她接吻是青涩的,温柔的。而眼前这个版本的谢如琢,则充满男性危险的性感与强烈的、能轻易叫她失去理智的荷尔蒙。
但,不论是哪一个谢如琢,她都好喜欢。
因此,亲着亲着,她就迷迷瞪瞪地跟着谢如琢上了车,刚刚还在手机上取消了机票。
约莫半时后,他们又回到了原点。
谢如琢侧头,低笑一声,像是一把无形的钩子在她耳边挠了挠,“还是想带你来这里。”
他盯着她,像是在盯一头猎物。
阮糖的心提了起来,略略有些紧张。
“什么啊?”
“你之前收到的那封信,是谢腾飞伪造的。”
“啊?”
“但事情是真的。”
阮糖心头地雀跃着,面上却是紧张的,她抓着衣角的指尖都泛了白。
所以,他是要把她关起来吗?
她眼中都是茫然,“啊?”
车子进入车库后,谢如琢下了车,绕到副驾驶的一侧为阮糖开车门。阮糖几乎是一下车,便陷入了他怀里。车门砰的一声关上,在这个无人的角落里,他搂住她,便强势地吻过来,在她口中攻城掠地。
他手掌灼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渗入肌底。
渐渐的,她抵在车门上……在这微燥的初夏里,他低头盯着她,呼吸交融间,他的目光里带着灼人的温度,同他这个人一样,叫她有些害怕,心底,期待却隐藏在害怕之中试图鱼目混珠。
片刻后,他放开她,双眼仍旧一错不错地盯着她,额角的汗一滴一滴,从他白皙光滑的面颊滚落下来。他倾身靠在她肩头,沙哑着声儿道:“我喜欢你。”
阮糖心头突突直跳。
她垂着脑袋“嗯”了一声,那句“我也喜欢你”是万万出不了口的。
随后,他凑到她耳边了一句话,令她的脸瞬间红了。
他:“我真想在这里……”后面两个字极轻,轻成了气音,可她还是听清楚了。
她想,也不是不可以。
但。
矜持与羞涩令她双唇紧闭,一言不发,只撇开脸看向别处,叫那纤细白皙的脖颈落入谢如琢眼里。谢如琢眼底一暗,将阮糖抄起来扛在肩上,走向电梯处。
电梯门开,阮糖被放进古色古香的房间,她才发现,原来这里是一处阁楼,电梯连着谢如琢的私人地下车库,电梯门也做得古色古香,同室内的装修都是一体的。而在这阁楼之中,窄的一片空间里,一边墙上挂着装裱好的卷轴画,窗边竟搁着一架望远镜。
一边立着一块儿占了整面墙的屏风,屏风上画着飞翔的瑞鹤。
她看着那望远镜,正要话,他已整个人覆上来,从她身后罩住她,一个温热的吻落在了她后颈。她像受惊的鹿似的睁大了双眼,清澈的眸光落在斜前方的卷轴上。
那卷轴,古色古香,泛黄的画布上,画着鱼戏莲叶图。
她看着在绿叶间亭亭玉立的花苞,眼前似乎产生了幻觉:那花苞的花瓣被一片片掰开、剥落,只剩下毫无防备的一个芯儿。
而后,蜻蜓飞了过来,精准地往那缝隙中一叮。
那株被蜻蜓叮开的莲在清风中微颤,潺湲的水声中,不知谁呢喃着春日的赞歌,鱼儿亲昵地游向荷叶深处,又回来。如此往复,水流由平缓渐至于湍急,终成一个迷乱的漩涡,粼粼的波浪折射出璀璨日光。
但其实,那只是一副普通的鱼戏莲叶图,作图的灵感约莫来自一句诗——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阮糖紧抿着唇,被谢如琢搂着,被迫往前走,站在那副望远镜前。
他在她耳边哑着声儿:“你看看。”
她弯了腰,将眼睛凑过去。
视野之中,她清晰地看见,这架极其专业的望远镜正对着她卧房的雕花月窗。他站在她身后,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去调节望远镜的焦距和角度。她发现,她的四合院在这阁楼之上、于这望远镜中,纤毫毕现暴露无遗。尤其是,她平日里经常活动的几个地方。
阮糖浑身发软,整个人都失了力,仿佛要往地上掉。他把着她,支撑着她,带她走向紧挨着屏风墙的墙头,捉着她的手,带着她,叫她看见隐藏在墙角的、玉摆件一样的一个开关。
他在她耳边轻声:“扭开它。”
阮糖的手握上了精雕细琢玉雪可爱的玉兔,手上却使不上力。于是,谢如琢便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将那玉兔顺时针扭转九十度。
旋即,那墙似的屏风突然无声无息地从中间裂开一条缝,中间两块半月形的大理石滑门似地滑向两端,开出一个月洞门来。
阮糖双手撑在门框上看进去,只见里面满墙都是她。一面墙上,是满满当当的照片,全都是偷拍的角度。
另外两面墙上,则播放着投影视频,视频中的,自然也是她。
有她初中时偷偷去喂流浪猫的视频,也有后来高中的,甚至大学的、大学毕业后的……直到现在,只是循环播放着。
汉白玉地面上也投着影——她和他被剪在了同一个视频里。
一开始,是他专注的目光看向或背对着他、或在他斜前方的她,后来,是她和同学聊天笑的声音,他回过头。
他:“谢腾飞伪造的信太过拙劣。但,不想伤害你是真的,不敢接近你是真的。因为,我以为你害怕这样的我,当你害怕、逃避时,我不敢保证我会做出什么。”
他蓦地轻笑一声,“但我没想到,原来你是喜欢的。”
“我……我喜欢什么呀!”阮糖细声细气地反驳着,耳朵却麻酥酥的,那酥到了心底,叫她无法思考。
她只是睁大了眼。
眼前的光影仿佛在变幻。
他带着她扑倒在地,影像都投在了他们身上,屏风墙上的门缓缓阖上,而他们在这光影里纠缠着,狂肆着,像窗前影,亲密无间着,似那鱼比目,莺同心,马摇蹄……
突然。
光与影都消失了。
先前脑海中的画面令她面颊滚烫,那些联想,那些诉着她心底见不得光的谷欠望的意念,也随着墙壁、地板上的光影的消失而消弭无踪。
她眼睫颤了颤,眸子里的火光化作羞耻的红晕染红她的面颊时,两侧的墙面上,皆用光影扫出了一行字——
当你肯回头看向我的眼,会发现我正在望你。
那一瞬,她的心蓦地被击中,睁大的双眼仿佛定了格。光影又在墙壁、地板上循环。
她只是站着,他在她耳边低低地问:“我想……”
后面几个字极轻,轻得她的耳垂都着了火。
毕竟是听清了。
她紧抿着唇,他问:“好不好?”
她微微点了点头。
于是,她两只脚飞间距被他挤成了等肩宽,微凉的空气侵入她的毛孔,凉丝丝,空荡荡的。那一瞬间,她的目光栖栖遑遑地看向墙壁的光影。
手机铃声突兀地想起来。
她低了头,看见——
箭在弦上。
可她却受了惊,睁大了眼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是薛女士。
她的妈妈。
电话尚未接通,诅咒似的教诲密密匝匝地响起在她耳边——
[女孩子不能轻浮,一定要自爱]
[如果不能确定对方会娶你,别轻易和男人做那档子事,太掉价,叫对方看轻你。]
[你妹妹我是不担心的,只是从前没人教你,怕你懂得做人的品行]
[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该干干净净的]
她的眼睛瞬间充血似地红了,眼泪从眼眶滚落下来。
原本游刃有余的谢如琢一怔,旋即对着镜子,从她身后,用手指擦去她的眼泪,哑声儿道:“别哭。”
他从背后环住她的肩,轻声安慰:“不要也没关系。”
他的眼睛透过面前的照片玻璃墙中空出来的一块儿镜子看着她,有成年人的深沉,也有属于少年谢如琢的纯粹与心疼。
而手机,仍旧一遍又一遍响起。
她抬手,抹了抹脸颊上的泪,接通电话的那一刹,她扭头看着他,张了张口,无声地了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