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68 我们应该结婚。
“好。”谢如琢在阮糖的耳边应。
手机里, 中年女人优雅的嗓音中压抑着怒气。
“你在哪里?”
突然的锐痛传来,她紧咬下唇, 手机险些脱手掉落在地。她猛吸一口气,眼角滑落了晶莹的泪珠。为了能有个着力点,她指尖往免提键上一划,将手机扔到了照片墙前的黑漆木桌上。
她整个人被谢如琢拥着,也挨了过去。
像是极致的黑与白在相互映照。
墙壁上他偷拍她的视频,像是她短短一生走马灯似的写照。
从毛孔中淅出的汗水交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微妙的、不能叫人听去的声音掩盖在手机里的质问声中, 像是光天白日下乖乖在人给她规定的轨道上行走的蝼蚁脱了轨, 像是手无寸铁的奴隶对暴君无畏的反抗。
她的血液沸腾着、尖啸着。
然而她的目光却柔成了含了冰棱的水, 声音也多了几许平时没有婉媚。
“有事吗?”她问。
阮母站在医院的走廊的里, 焦躁地来回踱步,高跟鞋的鞋跟敲在地板砖上“哒哒”地响。她甚至没能注意到手机里传来的异样的声音, 满腔的怒火都被那轻描淡写的一声点燃。
“有事吗,”她冷笑, “你问我有事吗, 哈, 你问我有事吗, 你该问的是你妹妹有没有事!她这么忙, 为了中午回来和大家吃顿团圆饭, 都出车祸了, 你呢?你跟我你没时间回来?你怎么是这么一条白眼狼呢?”
阮糖眼前光影的变幻似乎都加快,而谢如琢沉默着,听着这一场难堪,不敢擅自发表什么高见, 更不敢为她强出头。
她这样一个人,最怕的是怜悯、施舍,是别人给她她本不想要的东西,叫她心里欠下债。
他只是照她在耳边要求的那样,更迅疾猛烈了些。那暧昧的声响,充盈整个房间,叫阮糖的心都在发胀,就连听到阮母这样尖锐的指责,都生不出半分难为情与妥协。
她只是问:“是我让她出车祸的吗?”
“是我撞的她吗?”
嗓音轻飘飘的,仿佛落不了地。
阮母被阮糖问住了。
在她的记忆中,她的大女儿总是用她那软软糯糯的声音慢条斯理讲着她认为的道理,一旦人噎她两句,她便不知所措不下去了,没有半分风采可言,实在是可怜又可笑。
可是这样一个人,却是她的女儿。
于是,又变得可恨起来。
她总是为阮糖长成那不讨喜的性格而找原因,找来找去,都只可能是在山里成长的那些年没叫她学好,万万不可能是因为她。
她的大女儿何尝这样不留情面甚至刻薄地噎过人?
然而,不论阮糖什么样,在阮母眼里,她自己是没错的,错的只可能是阮糖。
“你这是什么话?我是怎么教你的?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从前还只是气,现在又刻薄起来,你在外面真是野了心了!”
“你妹出了车祸,你也不关心两句,不马上过来,反而这样的话……你是个什么东西?”
阮糖被抱上了书桌,她双臂揽上谢如琢修长如玉的脖颈,喘着声气儿冷笑,“我是个什么东西?上个月我一个人在医院做阑尾手术,你们谁来了,谁关心过一句?”
阮母往墙上一靠,单臂环胸,冷笑:“不过是个阑尾手术,你是要死了吗?要我们我都来守着?大家行程都这么忙,你就非得要大家耽误事儿来看你?”
阮糖问:“我不忙吗?”
阮母道:“你一个无业游民,就在网上开个店,也没几个单子,你有什么可忙的?赶紧给我死过来。”
阮糖躺在了黑漆书案上,秀美的双足搭着谢如琢的肩,口里的声气儿比先前还要飘忽。
她:“我可不是要死了吗?我过来啊,我马上就过来,我看看她伤得多重,是不是要死了。”
阮母怒发冲冠,恨不能摔了手机,只是碍于在医院,还维持着她文明人的体面。
“你会不会话?”后知后觉地,她发现了不对,连手机里一直存在的背景声响,都是那样叫人心生疑窦。终于,她掐尖了声音,警惕地问,“你到底在做什么?”
“你呢?”
阮母听见她的大女儿这样,是平时绝对没有的声气儿,伴随着那暧昧的声响,像是一把把锤子细密地敲在她神经上,叫她大脑一阵发黑。
随后,不等她话,手机里,阮糖的声音又响起,只是断断续续的,没有具体的内容,像是气音,又像是……
她的脸霎时烧得通红,不知是羞耻还是愤怒,“你这个……”
她咬牙切齿。
而阮糖:“你看,我妈妈对我家教好严格的,这种事都要听,都要管,咱们就让她听个够,好不好呀。”
终于,阮母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儿崩断了,
在那从不曾有过的感受里,阮糖像是突然挣脱了千年的禁锢,挣脱了外界对她的一切规训,沉浮着,漂泊着,也享受着。
整个世界,都仿佛变得不一样了。
她迈出了那一步。
而她喜欢了那么久的少年,她仰头,望着他汗湿的眉眼,突然歉疚起来。
她让他做了工具人。
她用来赌气、表明立场的工具人。
这不由得让她心疼起来。
他没有一丝儿距离地抱着她,而她趴在他怀里,脸埋在他的颈窝,闭着眼,心地隐去眼眶的湿润,轻声:“对不起啊。”
她坐起了身,没有半分遮饰,只是从烟盒中抽出一根烟点燃,素白修长的指夹着烟,袅袅的烟雾中,她的口红凌乱地晕染了她的面颊,还有一些在谢如琢身上。
俩人的皮肤都白,什么口红,什么俏痧,什么抓痕,都明显得紧,像是高对比度高饱和图画,显得格外香艳,叫旁人看了免不得生出无限遐想。
那每一道痕迹,都能叫人逆推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事。
然而,这里并没有别人。
只有他们。
在这单独的空间里,阮糖心中又有无限的茫然。
她大学学的传播学。照她父母的安排,本来是要让她进电视台的,她去了三天,因为不适应职场,看不惯酒桌上一些拿女性开涮的事,选择了离开。
后面,她父母又让她去她弟弟的公司,给她弟弟工,她弟弟不情不愿,认为她这样的性格无法在娱乐圈做事,事实也确实如此。
他答应让她挂名一个好听的职衔,将来好找金龟婿,她父母觉得可行也答应了,只是她自己的答应。
在大学刚毕业那年,她也是茫然而惶恐的,只觉天地之大,渺如她,不过是一只蝼蚁,无所谓生,也无所谓死。可她又怕死,又觉得自己来这个世上,什么事情都没干,狼狈到大学毕业,连死亡都是狼狈的。
只有自己钻研古籍,发挥自己天才的想象力去设计、去制作一些东西,她才能感受到自己存在的价值。
于是,在父母恨铁不成钢的埋怨中,在电商尚未发展起来时,她选择了在网上开店。
后来,她能盈利养活自己,是时代的浪潮给予她的馈赠。
早在今年年初,她又有了新的茫然。生活中的一切仿佛都褪色成灰白,变得毫无意义。
她没有意义。
她做的事没有意义。
后来,她变成了草泥马,奔着一个目标做完一件事,仿佛又没有了意义。今天,在醒来的那一刹,她决定去旅行,不是为了躲谢如琢,而是寻找属于她的意义。
这种没有意义的孤独,谁都无法消解。
一时的意气之后,连刚刚的争吵、辩驳、报复,都像是火柴燃尽的灰烬。
她吸着烟,整个人像是一个易碎的破布娃娃。
隔着香烟的雾,她看向谢如琢,“你看,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乏善可陈,没什么值得喜欢的。”
她:“谢谢你的厚爱。”
话音刚落,在他深沉灼热的视线中,香烟的雾都因颠簸而变得歪斜。
阮糖把今日看作一场露水情。
她和谢如琢就像两条相交的直线,应该有且只有这一个交点。
然而。
谢如琢对她的话不予置评,他只是吻了她,:“你做你的选择,你做的我的选择。”
阮糖还是去了医院。
从阁楼出去时,她的腿都在颤。
谢如琢去扶她,唇边漾着笑,问她当草泥马时作弄他有没有后悔。
阮糖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一直到上了车,才鼓了鼓颊:“我又没想到有今天。”
一路上,车外是吵吵嚷嚷的喧嚣,就像这个快节奏的、急躁的城市,就像人心。
谢如琢一手开着车,一手牵着他的手。
他并不评判她的对错。
他只是像一座坚定而沉稳的山,就像是在另一个世界里一样,不论面对什么,都能忠实于自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阮糖的面颊耳颈都发着烫,阁楼里那几个时亲密的纠缠,让她也开始妄想起他们的可能。明明,他们之间的差距那样大。
她就像是一只随风乱飘的风筝,永远在寻找自己的意义。
然后有一天,她突然,想要一个人手里握一根线,将她拉回这个世界。那根线,她希望是在谢如琢手里。
只是,她开不了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捱过。
理智上,她想让他走,别看见自己的狼狈。
然而,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在自欺欺人。
让他看好了。
也许,当他了解全部的我,就会知道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到医院附近时,谢如琢突然停了车。
他:“我比你想象的,更清楚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阮糖有点懵,转头看他,“啊?”
他的手指轻轻刮蹭着她的手掌心儿,明明一本正经地坐着,声音却像是在她耳边低语一般魅惑。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危险起来。
“毕竟,我看了你这么多年。”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开始加速,像是无处可去的风筝在空中到了燃点着了火,像是这毫无意义的、死水一样的人生突然有了波澜。
她自己没有意识到,假如可以轰轰烈烈地燃烧一回,她是愿意化作灰烬的。
她只是睁着一双鹿似的眼,乌澈灵透地看过来。
谢如琢听见了自己擂鼓似的心跳声,然而他面上却是一派沉静,“我们应该结婚。”
“什么?”
“马上结。或者,我把你关起来,让你见不到任何人,只有我。”
她的毛孔瞬间兴奋得颤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