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落霞映雪 来日方长,总会熟悉的。……
荀渡手骨粉碎在即, 胸口遽然被人猛拍一掌,直将他拍飞上梁,又重重摔下, 狼狈至极。一片烟尘中,束发的宗纹白玉冠啪啦一声碎在地上。
“你竟敢我?!”他啐一声着吐出一颗碎牙, 眼里尽是愤怒,“从没人敢这么对我!很好,很好!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商栀:不是霸总就不要抢霸总的台词啊!
她拂袖收去手上灵力,走到荀渡面前, 语气平淡却犹如暗藏冰刃, “十年了,你怎么没半点长进?”
一个人如果平日里都温柔和气, 一旦发起脾气来, 威慑力便翻了数倍。旁人眼见长老之子被拍飞,也不敢多言,心里甚至还有些痛快。
商栀暗暗松了一口气。现在绝不能暴露荀然身份, 可荀渡又是个作死炮灰, 刚才荀然已经抓住了他一只手, 若真爆发魔气, 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她便抢先拍了一掌。
荀渡怪叫起来, 嗓音沙哑猖狂,“商栀!我告诉你, 你这辈子都别想参与这事!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谁也不许带她去那书生的房间!”
商栀完全无视他,觉着这人自视甚高, 无奈道:“荀公子,很遗憾,无论如何都有一个人会带我去的。”她偏了偏头,“顾景行,带路吧。”
荀渡也瞪向顾景行:“你敢?!”
看得出,被人当刀使的顾景行骑虎难下,进退两难,犹豫半晌后,他只能硬着头皮道:“堂主随我来吧……”不管怎么,荀长老本人不在此处,名门公子与一派堂主相比,明眼人都会选择与堂主为伍。
“不许走!你们敢迈出这府一步,我就……”
“你就如何?”商栀蹲下身看着趴在地上的荀渡,“你想找我讨教,我自当十分欢迎,还有——”
她语调忽然降了几声,“你爹不教你的,我可以教教你。”
轻浮之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触了她的底线。倘若像宋式昭那样爱嘴上逞能,倒也罢了,她毫不介怀,可荀渡此人,却行同狗彘,给他一掌都算轻的。
“笑死,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教我?”荀渡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我可听你从水月幻境出来后直接跟着荀然跑了,你是瞎了眼?那肮脏的杂种你也看得上?做他姘头还不如跟了本公……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叫声回荡整个府院,人们只看见一抹黑影转瞬之间便闪现在商栀身旁,黑靴狠狠踩住了他的手,蹂|躏得血肉模糊,一滩鲜艳浓血里依稀只能辨出三四根指骨。
“再一句听听?”黑袍人笑意不减,足底转了个方向,伴随着他又一阵惨叫,拇指的肉也被生生剥离下来。
毁天灭地的痛感涌上脑门,荀渡连骂人都骂不完整,只能断断续续听见他“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他拿下”之类的话语。问天宗弟子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最终还是抄起剑将他们往门外逼。
断不能再留在此处了,商栀下意识挽住那人的手,声道:“先走吧,剩下的日后再。”
被她这样抱着手臂,荀然立刻收了要他死的想法,“嗯。”
……
走得仓促,却也带离了顾景行和几名知情门生。一行人赶往屋舍,路上谁也没敢开口话,怀揣心思你看我我看你,眼神相交,落到商栀和荀然身上又像避着什么似的错开。
商栀顺了顺胸脯,道:“好险。”
身后传来荀然有些低的声音:“抱歉。”
这一句有些突然,商栀正想回头,意识到他们在同一柄飞剑上,还是止住,道:“为什么要道歉?若是因为方才的鲁莽就大可不必,毕竟荀渡确实欠收拾,曾经又对你百般折磨,你想报仇也是合理的。”
似是完全没料到她会这么,荀然怔了半晌,道:“我以为你会觉得恶心。”
恶心?是因为大佬踩碎了人家的手骨,搞得太血腥了?
商栀噗嗤一声笑了,还有点无奈,“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要恶心,和原书比起来这点程度根本上不了台面好吗!书里你可是什么都干的出来的,掏肠子做绳、割头颅做灯笼挂起来的事儿没少做。
“你想做什么,去做就行啦,大不了我来收拾摊子。”曾经荀然对她过这番话,现在她也抛出这么一句,虽然知道荀然不会给她留下烂摊子,但这样显得她很可靠!
看不见身后人的表情,但商栀发觉他站近了些,几乎能感知到属于另一个人的热意与气息。他笑声依旧很低,却没了先前那份沉闷,“夫人果然很可靠。”
“哈哈,过奖了。”商栀摸摸鼻梁,怪不好意思的。
服色各异的修士接二连三落地,推开门,便见满地狼藉。
被褥枕头上的棉絮洒满床铺,摆设凌乱,窗棂破裂,桌案木凳东倒西歪,其中一张的凳脚像被利剑削断,切口平整。
“那书生会使什么武器吗?”商栀仔细研究着木凳上的划痕。
顾景行道:“不会,纯粹是个文人。”
“那这凳子是你们斗时损坏的吗?”
她这么一,众人才上前检查,门生道:“我们刚进去时那书生就已经死亡,我只朝噬梦鬼刺了一剑,他便消散不见了。”
“那么,这凳子就是被噬梦鬼砍坏的了。”商栀蹲下来仔细观察,“他能用刀剑,应该是实体。”
有人好奇了:“实体和虚体有什么区别吗?”
商栀答道:“实体鬼怪,只消找到他的致命点,便可将其彻底杀死,譬如禁傀的致命点就是心间的滴血琉璃瓶。虚体则较为麻烦,要找到他的尸体,将其挫骨扬灰,才能彻底消亡。”
众人一脸受教了的表情,道:“堂主果然博闻强识。”
商栀莞尔道:“不敢当。”其实这都是作者的设定……
现在,要想抓住噬梦鬼,需找一位容貌上佳,有一定自保能力的修士为引,不久前,作为诱饵的书生凄惨的死状还停留在他们脑海里挥之不去,在场几名门生都缩起脑袋,像极了上课时老师抽人回答送命题的模样。
商栀:“……其实你们不用低头,我并没有想让你们去。”
就在此刻,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震天响的喝彩,行人摩肩接踵,屋里的人纷纷放下手中活计趴在围栏上观望,挤来挪去,教人无端担心会不会就这么把人挤下河来。
“这是?”几人通过窗棂望向河面上的祭祀楼船,看见一群凡人身披道袍,扮演仙域修士除魔降妖。笙箫竹笛乍起,鼓响锣鸣,祭司手执长棍左右挥舞,长棍之上是以绸布、彩线制成的狮蟒形态的恶兽。
主祭是个戴面具的红袍老妪,手执一柄金柄拂尘,声乐起,她一扫拂尘,将底下浮起的“狮蟒”抽成碎布条,铺天盖地撒下,见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浪潮般的呐喊:“好!!”
鹿柏憨笑道:“月影节期间,祭祀楼船每日都会绕城游|行一圈,大概酉时结束,这是金平城的习俗,大家别见怪哈哈。”
商栀观望片刻,道:“随船游|行金平城能否吸引噬梦鬼注意?”
鹿柏:“按理来是可行的,不过夫人您灵力深厚,想来那噬梦鬼也不敢找上您啊……”
他到“夫人”二字时,在场的人都直眉愣眼,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同样一脸懵的商栀,少年后知后觉自己错话了,连忙补救:“不对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们……”
其他人纷纷咳嗽,“咳咳,我们什么也没听到。”
夫人夫人,还能是谁的夫人?从进金平王府开始是谁一直站在商栀身后寸步不离?刚才御剑飞行又是哪两人共乘一剑,还耳鬓厮磨、有有笑?那黑袍人不仅一下就把长老引以为傲的儿子踩得嗷嗷乱叫,而且乘着大名鼎鼎的浮影剑,这还猜不出他的身份吗?
可想是这样想,没人敢做出头鸟,又不是活腻了。
眼瞧着面前这群人的古怪眼神游离在她和荀然二人身上,商栀娴熟地转移话题道:“起来,问天宗弟子无一人穿袍戴面,是为故意引起噬梦鬼注意吗?”
顾景行:“起初是有这样的算,但噬梦鬼似乎具有思考能力,只会攻击单独存在某一地方的人。”
这话不假,在场门生都深有体会。之前有人在夜间单独巡视时就“有幸”与噬梦鬼过照面,虽然只是在大街上远远见着,他没冲过来,不曾想另一个同门到场,噬梦鬼立马就掉转方向消失在黑夜里。
偏偏就在此时,楼外礼乐声乍停,惊呼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像是遇上了极为可怖的事情。人们探着头,慌乱道:“怎么了?”“干嘛啊!突然挤什么!”“你们快看!那是什么东西?”
一团黑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梭在人群中,如一阵强劲黑风,所过之处躺尸数片,他们担心的事发生了,噬梦鬼不仅在白天出现,而且极为反常地在人数众多的情况下现身。
人群如同一根绳上的蚂蚱捆绑在一处,纷纷逃离鬼怪,跑得慢的一不留神踉跄摔倒在地,马上就要被追上,一群人蜷缩着抱在一处,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命丧此地。
然而,料想中的疼痛感并未袭来。落霞之中,两个人挡在他们身前。
……
到底是少年人,鹿柏刚回到客栈就上楼睡大觉去了,荀然和两名魔使也去了四处布置阵法,只留商栀一人坐在大堂。
方才与噬梦鬼交手,虽然其在关键时刻消散遁走,但她已经可以确定,那东西是个虚体,唯有找到她的尸身才能彻底消灭。可虚体鬼怪是绝无可能使用武器的,噬梦鬼那柄剑尽管斑驳累累,几乎看不出原貌,灵息波动却是极大,简直可与离火剑相比。
——这便意味着,那是一柄出自仙域的神剑。
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尽量把话得不那么吓人:“掌柜,今夜请您千万待在屋内,无论听见任何声响动静都不要出门,我保证噬梦鬼不会伤害到您。嗯……如果您还是不放心,我这有几张辟邪符箓,也能起一定作用。”
有刚刚那一场,足够令她引起噬梦鬼的注意,他们算来一场瓮中捉鳖。
掌柜在倒腾手上一副画卷,听了她这话,道:“哎,行,符箓就不必了,我挂一副清和道长的画像,也能辟邪。”
“哦?您这还有那位道长的画像?”商栀惊奇,走上前去。
“哗啦”一声,画像展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白衣,没有饰物,没有暗纹,不是仙门宗派中的修士。再看他左手,执一柄细白长剑,清晰可见剑柄上雕刻的重瓣粉莲。
这个样式,商栀十分确定书中并未出现过,而她穿来书中这么久,也从未听过哪门哪派是以莲花为宗纹的。
“此剑名为落霞映雪,乃是清和道长佩剑,斩妖除魔,凌冽无比。”掌柜看她目光聚焦在剑上,热心地为她解答起来。
商栀点点头:“是把好剑。”
只是有一点让她奇怪,这清和道长,自鹿柏和金平城本地人口述是位男子,可这幅画像上看来,他的身形却不似旁人描述的那般魁梧,甚至可以用娇柔来形容。
她移上视线,停留在脸上时,却倏然一怔。
清和道长的双目上覆着一条白绫,而那双浅红薄唇,却迎面击来一阵强烈的熟悉感。
商栀当即冲上二楼,在自己房门前找到正在画阵的荀然,二话不,伸手便盖住了他的眼睛。
被人突然遮住视线,荀然也不拒绝,低笑道:“这是做什么?”
商栀笃定道:“一模一样。”
“什么一样?”
“嘴。”
荀然抿了抿唇,有点坏心地道:“我这地方你不是最为熟悉的吗?何至于亲自上来确认。”
脑海中霎时出现水月幻境中白梨纷飞的场景,连带那急促的喘.息都一并隔空荡入耳内,她的脸“唰”一下就红了,赶紧撤回了手,道:“……我不熟。”
完了,不给那人调笑机会,就匆匆入室。虽然她还是听到了那一句:“无妨,来日方长,总会熟悉的。”
商栀:“……”别再啦,再脸要冒烟啦。
本来想把在清和道长画像上的发现与他听的,可被这么一逗,她又不好意思再出门,只好倚窗坐下,火速回忆那柄剑能否与记忆中的某件法器结合。
结论当然是没有。很不巧,关于这位道长,书里也从未提及过任何信息,沾边的都无一丝一毫。
天色大暗,偶尔一瞥门扉,还能看见荀然的身影被暖黄烛光照映在窗格上,投射|出一丝旖旎温和,冲淡了他平日里的邪傲之气。
鬼使神差的,她就倚在桌边怔怔望着那影子出神。
先前还能在窗棂处望见的皓月,因时间推移消失在了那一方观天之处。
许是因为知道荀然就在附近的缘故,商栀并没有多少担心忐忑的心绪。
有风徐徐吹来,扬起了她的床帐。
她支着脑袋闭目倚在桌案,仔细听着窗外的细微动静。
倏然间,阴风猛然袭来,客栈轩榥“啪!”地一声巨响,重重合上!
猝然睁眼,黑烟近在咫尺,如此近看,才发现那紧紧盯着她的噬梦鬼有一张以烟雾凝聚的人形脸,诡异空洞的眼睛里没有她的倒影,像是一潭死水。
离火出鞘!
炙热火焰窜上纱帐,商栀握住剑柄直击烟雾中心,噬梦鬼身如魅影,散为虚无,又蓦然在她身后凝聚,商栀视线一移,反手一格——
“当!”
双剑相抵。离火剑身渡上赤红业火,噬梦鬼的长剑也乍然翻腾鬼气。商栀眉间微皱,眼前细剑并非烟雾形态,而是一柄实实在在,可以触碰到的实物。
她想看看噬梦鬼究竟是如何以虚体握住剑柄,谁知一低头,却倏地脸色大变。
鬼剑剑柄上……雕刻的正是重瓣粉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