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逃 所以,她根本没有忘记十年前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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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床上之人双目轻阖, 较以往直视他相比,那股邪气被冲淡了不少。

    商栀坐在床沿,垂眸看着他散开的乌发, 心底莫名涌上一种冲动,再回神时, 手已经不由自主地牵起了一缕发丝。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荀然头顶不知何时冒出了一根呆毛。这一根带着弯曲的弧度,即便他躺了下来,也未受到丝毫影响,无端平添一丝乖巧。

    手渐渐移至头顶, 她微微一捋, 将那根发丝按平,移开时, 它又翘了起来。她仿佛突然找到乐子, 不禁轻笑出声,一遍一遍重复着按呆毛的动作。

    “……夫人?”

    鹿柏疑惑的声音响起,她才恍然收手。

    “嗯?怎么了吗?”

    鹿柏沉吟道:“适才听您清和道长是女子, 我忽然想起一个传闻。据, 只是据啊, 清和道长曾在人界修行, 得道后又始乱终弃,抛妻弃子, 仙门宗派认为她此举罔顾人伦,因此才不愿收她入门。但这话都是少数故意抹黑|道长的人编撰出来的, 没人相信。况且您也了,她是个女子,又怎么能‘抛妻’。”

    商栀点点头:“你的不错, 不过传闻也可能是依据某些事实改编得来的。”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

    “九畹,我刚去了一趟清和道长墓,有新发现。”玉珩君推门进来,还未落座,就从袖中取出一块绸缎展开,“这是在她棺中拾来的。”

    绸缎边缘完整,是制作道袍的上佳布料,而最为惹人注目的,是布面以蓝丝精绣的云雷纹图案。

    竟然是问天宗的宗纹。

    对于仙门宗派而言,宗纹与袍服是极为重视之物,非妻儿近亲不可赠予。

    商栀转头问向鹿柏:“你确定清和道长一生都未入门派吗?”

    鹿柏道:“确定啊,清和道长也是金平人,虽上过仙域,却并未拜入仙门。”

    “嗯……倘若传闻是真的,那这一切似乎都能串联起来了。”

    首先,清和道长诞下一子,因为某种原因将其弃于仙域,又被问天宗长老荀年收养,然后因遭受诸多非人待遇,此子逃离仙域,拜入冥域谷主无念魔尊座下,最后弑师上位,成了如今的——

    虚妄谷主,荀然。

    可清和道长棺内既会有问天宗之物,那她必然与之有些联系,这些陈年旧事,恐怕只有当面问荀年才可知晓了。并且,金平城一前一后闹出狮蟒与噬梦鬼两件事,问天宗又疾足先行,立即来此地坐镇,不许他派参与,很难不教人怀疑。

    想到狮蟒,商栀忽然念及上回还未看清魔修长相就被荀渡阻碍,她道:“若切下狮蟒身上一部分,可否使用溯源术?”

    玉珩君道:“可以。我也曾想过这一点,所以从清和道长墓离开后,就去了停放狮蟒尸首之处。结果你猜怎么着?三条狮蟒,全部消失了。”

    鹿柏大惊:“这才几个时辰?就全没了?谁这么大能耐能在问天宗眼皮子底下干这事儿?”

    商栀思忖道:“估计就是他们自己动的手。”

    她将绸缎叠好,交还给玉珩君,又瞥了一眼荀然,道:“我去一趟金平王府。”

    ……

    甫一推开金门,就见那吊儿郎当的荀渡正坐在院子里酌。想来是砸了大价钱,他手上的伤已经基本恢复,断裂的肋骨也得人传功,痊愈极快,从外观上看不出什么损伤。

    看见来人,他先是愣了几息,没在商栀身旁瞧见黑袍人的身影,又变回玩世不恭的姿态:“哎呦,稀客。怎么,堂主想清楚要与我共饮一杯了?”

    商栀开门见山:“狮蟒是你派人运走的?”

    荀渡换了个姿势,道:“是我。不可以吗?我早就过,你想要调查此事,得经我同意了才行。先前我没留意那三条狮蟒,不曾想它遭人觊觎,自然得把它们送到安全的地方。”

    “今日时,我们本来即将看到引蛇之人的真面目,却被你一箭阻挠,若论人,难道不是荀公子更适合这个称呼吗?”

    荀渡翘起一条腿,“金平城既是由我坐镇,那此事便也由我来查,旁人插手介入,岂不是砸我问天宗的门面?堂主莫要生气,姑娘家家的,生气可不——你你你拔剑干什么!!!”

    他吓得“唰”一下就站起身来,眼前人已召出了神剑离火,双眉微蹙。

    “我告诉你啊,你要是敢杀我,我爹绝不会放过你!”

    那剑剑身极细,此刻已渡上炙热业火,荀渡自知修为不足与她抗衡,立马抱头蹲在地上,只听耳旁传来“嗖!”的一道破风之声,他惊恐地睁开眼检查自己身上有无负伤,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剑并非朝他而来,而是……他身后!

    猛然回头,果真见到噬梦鬼凝聚成形,手中持一柄通体茶白的细剑,荀渡当即瘫在地上,“鬼、鬼啊!”

    噬梦鬼似乎不再专注于商栀一人,落霞映雪倏出,当即便削落了荀渡束发的新玉冠,商栀箭步上前,顺势一抵,将剑挑飞,鬼气乍然消失,又闪现在剑柄处,重新将剑拾回。

    两道剑气激荡,一白一红,院中茶树都被这疾风之势的气流折断数棵。先前在客栈,身手施展受限,加之又有荀然相助,他们二对一才消她的身形。眼下王府大院空旷无杂,噬梦鬼剑术高她一筹,落霞映雪不亚于神剑,商栀颇有些吃力。

    然而,偏生就在此时,荀渡头脑犯蠢,哆哆嗦嗦地从袖中掏出一枚金光璀璨的手镯。商栀一瞧便知那是什么东西,立刻喊道:“你别动!那法宝不能乱用!”

    荀渡却吓傻了:“我我我,这是我们镇派之宝!降服一只鬼肯定有用!”

    话音刚落,他就向两人斗处一扔,与此同时,落霞映雪照脸劈下,商栀只得先挡这一击。

    “当!”

    “咔嚓——”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是双剑相抵的清脆碰撞,而另一道,是锁在她手腕上的金镯发出的。怒意与烦躁急速窜上心间,商栀眉头紧锁,如今情形危急,这蠢货又无的放矢。

    真是干啥啥不行,闯祸第一名。

    噬梦鬼强攻不下,蓦然调转方向,提剑朝荀渡砍去,荀渡一时连佩剑都忘记召,只大喊一句:“救我!!”

    下一刻,商栀只觉手腕被一道巨大的引力牵引,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她脑子还未反应过来,剑就已经挡在了落霞映雪下。

    荀渡捂着眼,通过指缝看到她挡在自己身前,又陡然一转声调,大笑道:“诶!起作用了!哈哈哈哈!”

    商栀沉声道:“噬梦鬼是虚体鬼怪,金镯只对实物有效,你瞎扔一遭套在了我手上,岂非得不偿失?”

    荀渡根本不顾她所言:“商堂主,别废话!杀了这只鬼!”

    他到“杀”字时,商栀便提剑攻了上去,一面应付眼花缭乱的剑光,一面微愠道:“你故意的?”

    荀渡赶紧道:“我可不是故意的啊,但现在看来……也不错。好好用这法宝吧!商堂主。”

    就在此时,噬梦鬼杀伐戾气愈来愈重,落霞映雪在她手中发出低沉剑鸣,商栀扬手正准备斥出几张符箓,登时金镯发出一道刺眼亮光,噬梦鬼仿佛被这光闪到视线,蓦然向后一跃数丈,两团浊烟凝聚在似是面部的地方。

    她仿佛被伤及痛处,发出一阵尖锐如厉风挤过窄缝隙的震耳叫声,商栀将剑一抖,发现端倪,心道:“莫非她的要害是眼睛?”,正欲动手,又忽地瞥见噬梦鬼上方悬着一柄锋芒寒凉的长剑——

    诸己!

    只听“锵——”一声巨响,诸己剑分为上百道剑光,风驰电掣般化为剑阵,瞬间便将噬梦鬼包围!

    噬梦鬼无处可逃,挣扎着撞上朝向她的剑尖,却像是被冰针刺透,尖啸一声又缩回原状。

    趁此间隙,商栀抬手将离火横在他面前,道:“把这东西解开。”

    荀渡两手作投降状:“商栀,不要冲动嘛。这可是问天宗镇宗之宝,我爹给我保命用的,它自己要跑到你手上,不去那噬梦鬼身上,又与我何干呢?而且,我只会用,不会解。”

    这人方才还吓得屁滚尿流,现在又一副欠揍模样,像极了精分现场,商栀道:“这法宝名为‘连心镯’,套在鬼兽手上,便可驱策那物,套在修士身上,便是结为道侣的证明,这一点,你不清楚?”

    荀渡粗眉一皱,道:“你莫不是唬我?”

    他复上下量商栀片刻,又道:“罢了,道侣就道侣吧。商堂主,荀氏怎么也算仙门望族,配你是绰绰有余,何故如此愤懑呀?”

    “我已与他人结缔契约,再与你结,恐怕不妥吧?”

    她虽将离火剑架在人脖子上,但面无波澜,不似动怒。荀渡胸有成竹,认为她绝不敢对自己动手,便道:“是吗?难道是和我那谷主弟弟?啧啧,品味这么俗嘛?他不过是长得好看些罢——啊啊啊你干什么!”

    他话还未完,脖子上便多出一道血痕,鲜血自利剑割破的伤口中不断流出,荀渡用力捂着伤口,喝道:“你疯了?!跪下!”

    商栀手腕倏然像绑了一块千斤重的石头,她速即以剑插地,才勉强形成一个半跪的姿势。

    不料身前的疯子看到这幕却更兴奋了,他挑起商栀下颌,凑近道:“堂主,实话,我真不知道金镯有这功能。”

    恶心的脸庞离她仅有一尺之距,商栀平生第一回 生出朝人脸吐唾沫的想法。好在他方才的是“跪下”,现在她应召跪地,算是解除了这道指令。

    “你可以仔细考虑考虑,拿我和荀然相比,正常人都会选择我的。你难道不知道他曾经在什么地方待过吗?那可是个会吃人的地方呦,从那儿出来的男人,有这辈子都洗不掉的污垢。”

    面前这张脸逐渐放大,商栀持剑的手微微一动,目光冷冽,她在荀渡眼里清晰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两人距离不断缩,由一尺减为半尺。

    “而且你没见过他后背么?我记得好像在右肩下方。”他忽然摩挲着下巴思忖,笑得像个张狂的反派,“那儿可是有一个贱印的呦,由北海血池的熔浆烫制而成,永远也去除不了。”

    商栀笑了,淡淡道:“那你恐怕要失望了,区区一个血池咒而已。”

    她第一次进入天枢塔时就在灵池见过荀然,那时的角度正好能清晰望见他后方,的确没有任何印记。应该,真正能绊住男主脚步的咒印,唯有无念魔尊在他手臂嵌下的独一道。

    荀渡突然一怔,“怎么可能?你见过?”

    商栀不语,他量着她,又突然笑起来,“哈哈哈!你见过!我就嘛,你俩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私密关系,商堂主,你可真是丢仙域的脸呐。”

    离火剑倏出,还不待他反应,荀渡浑身上下顿时动弹不得,视线下移,才发现数百条琴弦竟悄无声息地将他缠住了。

    顺着琴弦尽头看去,玉珩君一手牵弦,一手抹汗,“好险……你没事吧?”

    商栀点了点头,发现落霞映雪不知何时将诸己剑阵破开了一道缺口,便又斥离火顶上,填补空缺。两柄剑配合默契,赤光雪光交融,犹如一道枷锁将噬梦鬼限制在内。

    这时,戚泽墨迟迟赶到,一张脸阴沉至极。

    他掐诀又缩一圈剑阵,将噬梦鬼牢牢缚住,“方才船上我便察觉到此处鬼气煞重,于是召动诸己先行一步,目前邪祟降住了——那么,荀渡,商栀手上那只连心镯,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戚泽墨一手紧握成拳,似乎比她还想杀之解气。

    青竹派出了名的护短,三对一阵容,荀渡立刻就怂了:“反正我解不开,若一定要解……你们去找我爹!”

    “狮蟒尸首在何处?”玉珩君收紧琴弦,双眉微蹙。

    荀渡被他扯的皮肉紧绷,“我、我醒来后就命人运回问天宗了……”

    玉珩君收紧琴弦逼问,见他畏首畏尾,不似谎,轻啧一声。

    “带上他,我们现在就动身回仙域。”戚泽墨走了几步,发现还有一人没跟上,便道,“商栀,愣着做什么?”

    商栀道:“金平城之事还没结束,我得留下。”

    其实是荀然尚未苏醒,她现在还不想离开。

    戚泽墨斜睨一眼荀渡,抬手一个手刀把他劈晕,再确认一番四周安全,才严肃道:“金平城的事你管不了,现在随我回去。”

    “我为何管不了?”

    “情况复杂,我只其中一点。”戚泽墨深吸一口气,“顾景行,就是傅明溪。”

    商栀:?!

    “为什么??”

    戚泽墨道:“因为那只梨形白瓷埙,由我亲手烧制而成,我在内部施了咒文,天上地下,唯有傅明溪可以吹响。”

    “他故意在你面前伪装成不通乐理,却不知,一旦吹响,他的身份便暴露了。”

    听见这话,商栀的重点并不在于傅明溪掉马甲,而是——

    “你为何会记得被浊气影响时的事情?当时你神智不清,浊气消散后,竟然还能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

    戚泽墨似乎对她这话有些奇怪:“自然,我对此一清二楚。”

    商栀顿时觉得一道惊雷精准无比地砸在了她头上!

    这么,荀然也知道了,她根本没有忘记十年前那句诺言!

    哦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