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浮岛 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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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蛊钟被劈三日后, 仅剩一口气吊着的缁鬼从寒冰地狱里放了出来。

    冥域众人对此只知道两件事。第一,谷主夫人一柱香时间能趴一位魔使,别看她总是面带浅笑, 与人和善,动起手来可狠了。第二, 缁鬼被除尽了全部魔力,撤去魔使一职,据原本是要被驱逐的,后来不知为何又留在了上街,重新从头开始修炼。

    一分为二的蛊钟被修复如初, 众魔修摩拳擦掌, 等待它下一次开启,争得“缁鬼”一席。

    对于缁鬼此事, 大家心照不宣, 得出了一个大有用处的结论——一定要和夫人好关系。

    “你看,夫人那么生疏地撒个娇,不过了三个字, 谷主就没当场摘人狗头。”

    “那可不, 瞧瞧, 三天, 人就放出来了。”

    百鬼楼这些天颇为热衷于谈论这个话题,一群狐妖蛇妖围坐一团, 客也不接了,曲儿也不唱了, 连话本都不能勾起她们兴趣。一蛇妖激动道:“要我,夫人肯定把谷主拿捏的死死的!”

    “……”

    倘若商栀在场,恐怕会默默扶额, 尴尬地告知她们:你们误会了。误会大了。

    两人刚成婚不久,也就大婚当晚试过一次双修,后来仙盟集议,先是商讨安排问天宗后续事务,再是平定人界邪祟作乱之事,整日脚不沾地,忙得不可开交,她连休息的时间都不够,荀然也忙于搜寻无念魔尊踪迹,两人见面的次数并不多。

    所谓能者多劳,也无他办法。

    所以,当荀然倚在榻上,唇角微扬,目光灼人地看着她时,商栀只能顶着面上红晕,心翼翼挪到那人身侧。

    看他满脸期待,商栀被那眼神烫得只觉得眼泪都要涌出来了,偏偏她对此一窍不通,之前一次都是任他引导。

    高塔的晚风携裹凉意从红木窗扉中荡进,吹起千层墨纱风浪,原本有关窗阻风心思的商栀,现今浑身如有一团缱绻的温火在一点一点燃烧,便也消了想法。

    荀然似乎颇有耐心,只是含笑看她,见人正襟危坐,低着脑袋,笑道:“怎么还是这么容易脸红?”

    商栀:……不行我要稳住。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捧着那人的脸一顿乱亲,后者反而被她这举动给逗笑了。

    看他笑得前仰后合,商栀更是手足无措。为什么?为什么!第一次也差不多是这样啊,只不过当时位置反了一下而已,怎么差别就如隔天堑呢??

    笑够了,荀然拨弄一下她耳侧发丝,道:“不必勉强,我……”

    “我没有勉强,我可以的。”商栀捎顿,深吸一口气,凑上前去。

    这次不仅仅是唇瓣相贴。

    她闭着眼,察觉到耳畔那只温热的手慢慢移到后首,温柔地解开了她的茶白发带。

    左手环指处的魔纹顿然浮现,在墨纱半掩中发出夺目至极的赤光,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耀眼,随后又被一只大手覆上,将那些光芒尽收掌中。

    荀然此人,偶尔像个孩子,偶尔满嘴骚话,但更多时候,还是会暴露本性,较为凶狠。因此,“被拿捏得死死的”,用来指商栀比较合适。

    不过,商栀对此毫不介怀。

    如果她十年前一句诺言救赎了荀然,那少年对她的满腔爱意又何尝不是一种救赎。从到大孑然一身的她,对亲情、爱情都十分模糊,直到遇上这个人,如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明知被骗还留有一丝希望问她是否动过真心。

    所幸得到的是肯定的回答。

    一觉醒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自帘外响起。朦胧间,帘幕被人挑起一角,似乎有一束暖光自窗台洒进榻内,商栀眼帘半掀,望见那人黑袍之间别着的一块山琅玉带钩。

    荀然轻柔地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温声道:“睡吧。”

    这一句仿佛带了安神助眠之效,商栀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没发现反常。

    不知过了多久,这阵奇怪的感觉才渐渐在脑中变得清晰——冥域是没有白日的,哪来的阳光?

    她猛然睁眼,缓缓起身活动舒展一番,披上一件素白真丝轻衣,拨开深色厚重的帘子,视线大亮,豁然开朗。

    这是一间面积不大的木屋,窗台摆有几盆文山红柱兰,光影投射在地板上,映出兰花的影子。

    她对这个地方有着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下了榻,脚步有些软绵绵的,走到镜台前,却是猝然一怔。

    盯着那白皙的脖颈看了两眼,实在不忍再看了,只得又羞又恼地牵过一旁浅金外袍披上。她一贯穿的青竹派校服衣领较低,遮不住这些像在宣誓主权的痕迹——虽然这件金袍也只能勉强挡一挡。

    推开门,首先望见的是一墙篱笆。

    中街的兰舍被搬到这地方来了。

    兰舍立于一池清潭之后,不远处木桥自门前连接于清潭另一端。山岩环绕四周,分布于石上的瀑布飞溅水珠,落入水潭,白色水花连带着雾气腾空而起。眼前是朦胧之景,耳边是哗啦啦的水流声,远方梨树成群,宛如连绵雪山,商栀看得有些微微出神。

    就在此时,她忽觉有什么东西落在头上,伸手轻拿下来,是一片雪白的梨花花瓣。

    “你醒了。”

    荀然报臂倚在篱笆上,依旧是黑发如瀑,面容泛着餍足的笑意。

    “这是哪?”商栀问。

    “浮岛,以前在寝堂和你过的。”

    原来那时他口中的梨花岛就是这里。商栀抬头,用手遮了遮刺目日光,道:“这座岛在仙域吗?”

    “不,在冥域。”他掸去衣袖间一片落花,走上前来,“我设了结界,浮岛上空会像仙域一样有日升日落。”

    他十分自然地牵起了手,“想起什么来了吗?”

    商栀一只手被他握着,望着檐下一排镂空彩绘花型纸灯,道:“十年前,我们好像就住在这样一个屋里。”

    荀然:“嗯。”

    他引着人走到清潭前,“看好了。”

    忽然之间,疾风骤起,梨树在狂风中颤抖,发出枝叶激烈摩擦的唰唰声,鹅毛大雪般的梨花从天而至,与这阵风糅杂一处,最后倏地如云烟消散,余落几片梨花瓣在她肩头。

    商栀呆呆地愣在原地,呼吸微促,心跳加快。

    整座浮岛刹那间被梨花盖得严严实实,远远看去似是雪景,近看便可知,这是一处花海。

    空中零落梨花,像是下着绵绵细雨。

    ……原来给男主加一条感情线,凶残大佬也能这么懂浪漫!

    这种感觉,就像一国之主领着他的皇后,站在城门上极目远望,然后:“看,这都是朕为你下的江山。”

    商栀感觉鼻尖有点酸酸的,不上是什么滋味。应该感叹不愧是谷主吗,直接造了座空中花园给她。

    “谢谢你呀。”许久过后,她只了这么一句。

    荀然低头看去,见她笑得有些傻乎乎的,眸中泪光流转,顺着眼角滑落,不待他抬手拭去,就自己抹干净了。

    他一把将人摁进怀里,贴合紧密几乎不留一丝缝隙,在她耳边低声:“你永远不用向我道谢。”

    *

    时隔数月,商栀终于参加了一次集议。

    戚泽墨两手置于膝上,斜睨她一眼,语调有些阴阳怪气,“你倒是还惦记着青竹派。”

    商栀只能赔笑道:“师兄,几月不见,你愈发有精气神了。”

    他的易怒点总是长在别人无法揣测的地方上,此刻见商栀如沐春风,眉头皱得更紧了。

    商栀不知道他到底在生什么气,干脆闭口不言,身侧叶蝉衣探过身来,“姐妹,你不知昨日发生了何事吗?”

    “何事?”见她神秘兮兮的模样,商栀倒有些好奇了。她今天一早就收到戚泽墨传音让她务必上一趟青竹山,其余未作过多赘述。

    一般而言,若非太过紧急,非她不可的事,戚泽墨是不会传音来的。自从在天枢塔内被荀然故意误导,当众气昏以后,他便刻意避免此类情况再度出现。

    人已到齐,戚泽墨自袖中取出一张写满文字的暗黄信笺,开门见山道:“昨日仙盟道有异,双天师像上被人暗中钉了这一封信。”

    一人问:“信上写了什么?”

    戚泽墨觑一眼商栀,将破了刀口的纸递给她。“这信,是用冥域文字写成的。”

    闻言,商栀和在场之人俱是一怔。她接过信笺扫一眼,尽管这段时间在冥域,不能认出所有字,但看个大概还是不在话下。

    “信上,七日后,人界将会爆发一场瘟疫。”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能在暗中送来这样一个东西,还是冥域中人,这其中隐约有些阴谋的味道……思及此,都不约而同朝商栀看去。

    戚泽墨问:“可有具体写明在哪座城?”

    商栀摇了摇头,“并未写明,有些字我不太认识,可否让我带去冥域找荀……咳,找对此详熟的人探究一番?”

    半路刹车,戚泽墨也知道她指的是谁。可在场诸位确实没人认识这字,只得妥协。

    这时,一个声音忽然道:“这东西既来自冥域,商堂主还会不知其中内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