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诳语
厉执将视线从曲锍身上移开,忍不住提醒自己,他来找曲锍,是想问他一些问题,可看他现在情况,别身手大折扣,神智是否清醒都不一定,这么强行带他离开只会拖累自己,不如先回去,从长计议,这天乾再可爱,他也犯不着为萍水相逢之人冒险。
只是厉执并没有马上动作,想着总不能空手而归,便继续趴在庙顶观察。
果然,伴随耳边快要融入脑海的刷刷雨声,他终是听到有人开口了。
“江老前辈,”只见一名靠近门口的弟子瑟缩抬头,像是已紧张许久,此刻隔着火堆,忍不住望向江如算,“万一被肖坊主知道,是我们做的……”
“闭嘴!”突然厉声断他的,是之前被厉执踩在脚底的年轻弟子,眼下紧挨着江如算而坐,显然又有了底气,“你们只要把嘴管严了,咬定他是在追查那魔教余孽时遭到暗算,就没人会知道!”
“的没错,”兴许是话匣子开了,不等最先开口的人回应,又有弟子顺口接道,“自他到了我们分坛,简直目中无人,拿着鸡毛当令箭不,每日我行我素,完全不把我们这些手下放在眼里,偏偏又得肖坊主信任,如今更是仗着坛主身份日益妄为,我们都忍他很久了,这次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有江老前辈替我们出头,怎么能在这里瞻前顾后?”
这一番话落下,附和声顿时四起,毫无疑问,几人口中的“他”,正是曲锍。
厉执本来正惊讶于这些人已到了这般信口雌黄的地步,竟意图把谋害曲锍的屎盆子一并扣在他头上,此刻又仔细看向话的弟子,才认出来他初次与曲锍交手的那日,确实曾在曲锍的身旁出现过。
厉执皱眉,既然是曲锍的手下,那他们岂不是也见过司劫了?
按理来,他们即便再嫉妒曲锍,对司劫总该忌惮的,怎么敢轻易动手?
“且起来,我们也不算冤枉他,”那弟子又道,“他为巴结一个不知什么来路的冒牌掌门,行事荒唐,处处替那魔教余孽开脱,又坚持不肯出他今日单独去找那二人都发生了何事,定是有鬼,我们也算替肖坊主清理门户……”
“……”
厉执没细听他后面什么,只大张着嘴,下巴都要惊掉,想放声大笑,又不敢发出声音,险些憋出内伤。
这个笑话,他觉得可以嘲笑司劫很久。
也不由感叹,林子大了,确实什么蠢鸟都有。
不过他转念又想到司劫那日用紫微七斩做鱼脍的情景,倒也怪不得,这几个眼力和见识都少得可怜的年轻弟子有所误会。
至于江如算,他必然是识得司劫的,巧在他到达时并没有看到司劫,估计听那几个弟子添油加醋完,也不太相信明月清风的天墟掌门会与他一个穷凶极恶之徒搅在一起,毕竟连厉执自己至今都一头雾水。
这么想着,厉执目光投向江如算,见他从始至终都未发一言,阴沉坐着,枯老的面容隐在跳动的火舌里忽明忽暗。
方才为搜寻曲锍,厉执并没有过于注意他,此刻见他搭在膝盖的干皱手掌像是在慢慢摩挲什么,便好奇地定睛看去。
这一看,又叫厉执诧异不已。
竟是木头人,不止他白日看到的两个,而是三个!
突然回想起先前江如算试探他时提到的半截“昨夜”,他已然明白过来,除了李家夫妇,必然还有另外一个人被以同样的方式害死,这便是江如算被总坛派过来的主要缘由。
“可那人若真的是魔教余孽,杀了这么多人,会不会不放过我们? 看他的身手,确实有些恐怖……”最初那明显胆的弟子再次问道。
“怕什么?待咱们轶榜一出,天下皆知他的罪行,他再厉害也断然敌不过整个江湖的声讨,咱们七年前能灭他魔教一次,便会有第二次!何况他还不一定真是那失踪已久的——唔!”
正口沫横飞的年轻弟子竟被他身旁江如算突然扼住喉咙。
阴鸷的目光扫过那名弟子吓到发白的脸,隔了有一会儿,直至他眼看要断气,庙内重新被可怖的安静笼罩,只剩他手脚挣动的绝望声响,江如算才松了手。
嘶哑道:“神酒从不妄下诳语,我了他是魔教教主,杀了人,他便一定是。你这般左右摇摆,日后想叫那群人看笑话?”
“……江前辈教训的是。”
眼见江如算这番猝然出手过后众人又纷纷闭了嘴,厉执心下一阵豁然,只觉连雨势似乎都变了,终于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些满口公正无私的所谓正道,原来真是为了帮派内斗和嫉妒,便轻易去毁了一个人。
曲锍作为初入江湖不久便备受器重的愣头青,早已犯了众怒却不自知,一心追求他心中的真相,不料被手下找到机会,以他无法克制自身信香为由头,与另一派系的江如算联手,一击将其拿下。
他想来愤怒,又那般敬重司劫,自然面对质问,一个字都不肯透漏白日里他与他们的谈话,他如果实话实,兴许身上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狼狈。
而眼下江如算既轻易斩去敌方派系的一方羽翼,又可顺手放出掀起风雨的惊世传闻,壮大他这一派的名声势力,何乐而不为?
他唯一需要在意的,怕只是曲锍绝不能醒来,或者,曲锍已是注定要死。只有这样,才能将一切神不知鬼不觉嫁祸给厉执。
想通这一点,厉执晦暗不明的眸底忽地亮了几分。
他无法服自己去平白无故救一个人,但若涉及他自身利益,那便符合他的作风了。
再毫不犹豫。
骤然掀起的一股阴风犹如怒嚎的野鬼,自庙宇四面八方拥入,夹带透骨的雨水,只一刹那间,便熄了众人围坐的火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