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陪你
朔风如软刀四面八方搅进肉里,晏琇的出现就像蓦然溅入阴仄的一缕霞,刹那明媚过后,更显贫瘠,在场的人一旦将他与厉执联系起来,目光里皆是居高临下的审视与嗤之以鼻。
唯独尉迟慎原本冷眼旁观的神情微变,视线晦暗不明,牢牢胶着在晏琇的脸上。
却始终不曾看他,晏琇手中长剑仍稳稳指向司劫,斜睨周围又道:“你们了许久,但有谁亲眼看到我兄长杀人了?”
“阿琇,”尽管身份已经暴露,但众目睽睽之下听晏琇称自己为兄长,厉执仍下意识替他捏了把汗,为避免将他也扯进来,低声劝道,“我不会有事,你赶快离开。”
奈何晏琇既然选择了现身,必是心意决绝,只继续怒视着众人:“你们根本无凭无据,就因为他曾是九极教的教主,便仗着人多势众,靠臆想随意给人定罪,这与滥杀无辜又有什么区别?”
“晏少侠此话差矣,”话音方落,肖青山率先开口,语重心长地对晏琇道,“滥杀无辜的,从来都是九极教。”
“你应当有所耳闻,当年九极教作恶多端,尤其手下无厌堂杀人如麻,只要有买家出钱,连老弱妇孺的性命都不肯放过,纵使厉白儿后来表面取缔,背地里却仍旧有不知多少人命丧于此,否则也不会引起江湖众怒,让我五派决心将其铲除。”
“而他身为九极教教主,怎么反而成了无辜者?”
“……”没料到肖青山突然提起往事,晏琇一时语塞,不过很快又冷声回道:“那按肖坊主所,若是神酒有弟子杀人放火,也要算在您的头上?您来偿命不成?”
“这怎能混为一谈?”
“晏少侠!”眼见肖青山话间似是扯到伤口,魏渊淳看不下去般又出声道,“现今连司掌门都已不念私情,以大局为重,你又凭何觉得,你们二人能逃出生天?况且此事本就与你无关,还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你虽然同他为亲生兄弟,但自幼随晏大侠行走江湖,做的都是光明磊落的义举,我等更从未把晏大侠所犯过错推到你的身上。听你后来投靠了金楼,按理也算我五派之人,难道不应该与这魔头划清界限,怎得还糊涂的为他来与我等为敌?”
“再不济,你想想晏大侠的死,还觉得这对魔教母子害得你们不够——”
“荒唐!”谁知魏渊淳最后一番话不等落下,晏琇忽地厉声将他断。
心下钝痛,厉执愕然看着晏琇气至发白的侧脸,大抵是由于双生之间的相通,多年沉淀于心的哀苦瞬时融进他的心底,仿佛有莫大的悲怆凿入骨肉。
“逼死我爹的分明是你们,视我为罪孥还要假意宽恕我的也是你们,这些与我娘和兄长何干!”
“我也早就同金楼绝了关系,与你们五派更是毫无瓜葛!莫要再同我提什么假仁假义!”
“现如今若没有确凿证据,谁都不能动他!”
罢,显然已不愿再多言,晏琇在逐渐壮大的风势中与厉执紧靠,迎着浮蹿而来的数道鄙夷,任由日头照映之下山海剑凄厉而坚定。
“尉迟楼主,”却果真转向尉迟慎,魏渊淳皱眉确认,“他与你——”
“无关。”
糅进风里的冷语被骤然刮散,尉迟慎疏淡完,竟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玄金襟袍一拢,先一步出手。
“王八羔子!”
眼见尉迟慎直朝晏琇而来,厉执忍不住破口大骂,架着掌风便迎上去。
与此同时,锵地一声,冷铁阻过意欲追随的寒玉,剑槽阴翳,泛出无情的冷芒。
“我当真看错了你!”明知不是司劫的对手,晏琇仍不顾一切地与司劫相抗,不肯放他去再伤厉执分毫。
一时间风沙邪掠,满目沓乱,待余下众人回神,不知谁喊了声“为门主报仇,千万不能让他们跑了”,于是又一窝蜂地围涌上前,将厉执几人圈在中央。
耳畔皆是嘈杂的风响,厉执原本只对付尉迟慎倒不相上下,却又要顾及不时见缝插针攻来的其他弟子,几度欲掷出袖口蓄势待发的逢鬼,偏就闪过与扶恶妥的承诺,硬是忍住了。
可惜仅靠赤手空拳的法,厉执自是支撑不了太久,尤其这尉迟慎似是紧盯晏琇不放,生怕他又对晏琇做出什么侮辱之举,厉执只得豁出去地死死拖住他。
而伴随四周不断相逼,起初相隔甚远的厉执与晏琇渐渐地又重新靠近,尤其厉执得空望去,只见晏琇虽然未被司劫伤到,但也架不住四面受敌,满身都是被劈砍的血口子,却没知觉一般。
“阿琇!”干脆顺着尉迟慎一招向后退去,直退至晏琇身旁,厉执视线迅速与司劫擦过,随即猝然助晏琇一掌,气劲澹荡,与晏琇合力震开周遭闲杂人等。
“你快走,别管我!”趁这短暂的喘息功夫,厉执再次催促晏琇。
“不行!”晏琇面容坚决。
从未觉得晏琇如此执拗,厉执抬头看到尉迟慎已紧随而来,只好贴在晏琇耳际急急解释一句:“司掌门是在做戏!”
“……”神情一怔,晏琇不确定地看向司劫。
像是难以理解,为何要做戏?
而司劫此刻并不曾停手,流雪回风的一剑斩来,绝情而强鸷,连尉迟慎也被凛凛的剑气推出几尺。
晏琇便又凝眉闪躲:“你不要为了赶我走就胡……”
“我不骗你!”厉执急得一巴掌直拍晏琇挺括的脊背,“听话!”
其实他起初也是彷徨,毕竟扶风与司劫关系匪浅,万一悲痛过度,难保不会怀疑自己,直到司劫以紫微七斩抵在他颈前,心灰之下,厉执才分明感觉到剑刃贴在肩膀时刻意的提醒。
——若是往后再遇上类似的事,除非你提着紫微七斩来砍我,不然你这脸就是冻成冰挂,我也一个字都不会当真!
想起这不久前他与司劫过的话,厉执再去看司劫,竟是懂了。
所以才当着众人的面与司劫决裂,他也想顺势看看,这一路不断遭人陷害,只为挑起他与五派的争端,究竟是为了什么。
“好。”
稍作犹豫,似乎终于相信厉执的话,晏琇低低应道。
“切记不要轻举妄动,等我——”
厉执本欲最后交代几句,却喉咙被风猛呛,只见晏琇蓦地收了剑,并非离开,而是停在了原地。
平静道:“那我陪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