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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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落在浮门西北角的忏陈阁,即使在白日也是昏沉黯淡,只有扁平的一束渺光自檐底灰仆仆地映进来,如宣纸间晕开的墨痕。阁外风声裹着潮湿,后身百尺开外便是一道隘谷,谷底的怙恶江水势湍急,不时凿在陡峭的谷坡,浩荡直劈入耳。

    “你是不是傻?”厉执盘腿倚靠在冰凉的泥墙,抻着胳膊一下下戳在晏琇额头,“你跟我一起被关在这阴戚戚的鬼地方,有啥意义?”

    “……”晏琇也不闪躲,与他紧挨着靠坐,想了想倒是声回答,“有意义。”

    “啊?”没想到他会反驳,厉执一愣。

    僵杵在晏琇眼前的手指便被握住,感觉到汩汩暖意的同时,只听晏琇轻笑一声。

    “这样就谁都不用一个人。”

    “……”心底一方软肉被倏地触碰,厉执哑然看向他。

    晏琇便不怎么自在地低咳,像是对自己的话稍感羞赧,不过也是仅仅一瞬间。

    随即若有所思道:“你或许不知,我方才有多痛快。”

    “痛快?”

    “嗯,再也不用在意他们如何看我,放肆顶撞他们,护我想护之人,”着又一笑,晏琇转头,目光灿生生的亮堂,“想不到是这般快意。”

    不由面露惊讶,厉执在一阵诧异间,却也忽地生出几分酸楚。

    晏琇的这些事情,是他从不需挂心的,毕竟他生来溾涹,最不屑的,就是他人的眼光。

    可晏琇不一样,他自幼随晏惊河闯荡江湖,注定要被所有人凝视,看似是风光无限的晏少侠,为天下大义无所畏惧,可实际上他走的,一直是所有人眼中的道,独独遗漏了自己。

    “你这傻子,”自是不出什么漂亮的话,厉执反手揉他乱糟糟的头顶,“你看你现在的狼狈样儿,你都快赶上我了,还美呢。”

    “……那比起你,我还是要更体面些的。”

    斜眼看见厉执因昨夜开始就不曾消停,眼下从头到脚皆是脏破不堪,像个滑稽的叫花子,晏琇低声反击道。

    “你,你敢没大没?”厉执一瞪眼,猝不及防地翻身压了过去,将才抠的一手泥灰抹了晏琇满脸,“你这细皮嫩肉的才招人欺负!”

    “呸!”险些吃进嘴里,一脸花里胡哨的晏琇自然也毫不客气,抬脚隔开厉执,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力擦脸上污迹,“幼稚!”

    “幼稚也是你兄长。”厉执出其不意地又蹭他鼻尖。

    “其实医书里过,双生子中最先出生的不一定是兄长——”

    “净他娘瞎!”

    “我没有!”晏琇偏头躲着厉执黑乎乎的掌心,这回铆足了劲一踹。

    一夜没合眼加上先前那番乱斗,厉执其实使不出太多力气,猝然被晏琇踹去一旁,嘿嘿笑了两声便四仰八叉平躺下来,没再继续胡闹。

    只望着房顶黑黢黢的檩条,像密实的囚笼,忍不住叹息道:“有你陪着我,倒确实不孤单。”

    “……”

    晏琇抬头看着他,见他胸口一起一伏,逐渐趋于平缓,双眼也微眯起来,显然放空了思绪。

    “只是不知……司掌门如何了,”恍惚中想到扶风的死,厉执视线闪动,“我与螳螂兄交情甚少,他人虽不讨喜,但还算仗义……”

    “他现在应正忙于扶风大师的丧事,”轻声着,晏琇也躺下来,“想来心里不好受。”

    “不过,你怎么能确定,他是同你在做戏?毕竟这次出事的是扶风大师,万一并非你想的那般……”

    “等,”厉执语气笃定,“他表面已与我决裂,我猜,对方很快就会有所动作。”

    厉执答非所问,却已然表明他对司劫的信任,晏琇微微怔愣,自是对厉执此刻毫无防备的模样透出不解。

    “大概这就叫……心有灵犀,”厉执又拍拍晏琇,“你还是嫩些。”

    “了我兴许比你年长……”

    “那还能叫尉迟腰子给骗去——”脱口而出的话到半截蓦地滞住,不过到底是晚了,厉执心下激灵地望向晏琇,看到他紧紧抿起嘴角,果真沉默下来。

    “啪”地拍了下自己的嘴,都忘记掌心全是泥,厉执一时不知什么,连睡意都没了。

    这时听晏琇缓缓道:“也不算骗。”

    “他或许都不知道……”

    “啊?”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并非七年前。”

    “……是在五派的比武大会上。”像是陷入回忆,晏琇的声音略带着空寂和茫然,稍一停顿,又似在犹豫,却最终起身,在这昏破之地,同厉执了下去。

    “他那时还只是金楼的几位少爷之一,却不如其他少爷那般活泼,就跟在他父亲身后,不与任何人话,怀里始终抱着一只灰不溜秋的兔子。”

    “我本以为,他定然很受他父亲器重。”

    “直到我看见他的几个兄弟都过擂台,唯独他没有,才听人,他母亲曾大着肚子被山匪掳走,大约有五年。”

    “山匪?”想到鬼头寨那群山匪,厉执眉头皱紧,也好像隐隐明白过来,金楼为何与鬼头寨向来敌对。

    “恩,他自在匪寨出生,五岁与母亲逃出来,可惜他父亲已经另娶他人,不肯再要他母亲。他母亲将他送回金楼,便自尽了。”

    “他父亲也很是嫌弃他,从未算让他接管金楼,所以他长至十几岁,是没有任何功夫的,也就不可能参与比武。”

    “我当时想,难怪他看起来那般冷漠。可他怀抱着那只兔子的模样,又十分柔软。”

    到这,晏琇发出微不可闻的哂笑。

    “后来再见面……就是七年前,我被酒肆指为偷窃,闹得不可开交,多亏他路过相助。”

    “偷窃?”闻言不可置信,厉执愤然转头,“哪个酒肆?”

    显然晏惊河死后,这类莫须有的罪名已是再寻常不过,晏琇没有多提,只轻描淡写地带过道:“曾与爹有些过节的人罢了。”

    “总归那次之后,是我主动找上了他。”

    “……”胸口郁结,厉执默默听晏琇继续开口。

    “然后我才发现,他的确会偶尔养些猫儿鸟儿,只是……他养过的每一只,或腿或翅膀,都是断的。”

    “什么?”

    “包括我曾经看到的兔子,据也是……被他亲手所断。”

    “……”

    “他因为少时恨极了他父亲的背叛,但凡认为是他的东西,都定要绝对的掌控,无一例外。”

    “我这寻他做靠山的乞人,甚至还蠢到曾试图改变他,倒也难怪落人笑柄。”

    “从一开始便是我……将事情想得过于天真。”

    听晏琇最后一句话落,分明嗓音已是平静,却愈发叫人心如芒刺,厉执张了张嘴,但终是没再什么,只将人掰过肩膀,用力抱抱他。

    “司掌门。”

    门外忽然传来看守弟子的声音,紧接着锁链哗啦啦地响动,“嘎吱”一声,刺目光亮伴随推门之人的脚步而入。

    “我没骗你吧?”急忙五指并拢遮在眼前,厉执心脏扑通跳动地压低嗓门道,“司掌门定有悄悄话要讲。”

    然而他才一骨碌从地上起来,便被晏琇带动着骤然后退,仍未躲过铺天盖地压来的天乾气息。

    熟悉的压迫感顷刻自头顶浸入骨髓,“扑通”跪了下去,厉执软着双腿艰难抬头,愕然见司劫正居高临下斜睨自己。

    这才注意到,与司劫一同进来的,还有尉迟慎。

    可这戏做得……是不是也有点过了!

    他在阿琇跟前不要脸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