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异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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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是没办法睡得安稳的。

    黯冗的天色才破开细的裂隙,灰扑扑的冷光照得一方屋角更显浑浊,床铺间原本相抵而眠的二人眼下空出湫漻的一块。

    破烂的木质门板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响,厉执顶着满头霜寒正蹑手蹑脚地回来。

    趁着夜里大多数人睡下,他已经避过看守将整个逐云村挨家挨户摸了个遍,尤其看到有孩童亦或形迹可疑的院落更看得格外仔细,可惜的是,依旧未能找到厉狗蛋的下落。

    他有太多无法安然入睡的理由,除了闭上眼便是那日被血水染红的宿莽谷,扶风的死,扶恶的自尽,以及厉狗蛋跳下怙恶江的瑟瑟剪影,都让他无时无刻的被惶恐炙烤。

    那臭子究竟有无受伤,如今过得怎样,晏惊河是否会亏待了他,他又真的……活着么?会不会是晏惊河故意以此作为要挟……

    而阿琇,又最终会如何选择?

    这些都是他不愿表露在司劫面前的郁殪,心知即使是司劫,也对此别无他法,又何必讲出来徒增烦恼。

    所以当他一进入屋内,本算悄然躺回原处,却猛地对上司劫照过来的沉静目光,到底有短暂的愣怔。

    不过紧接着,他咧嘴一笑,将身后心拎着的一物献宝似的挪至司劫面前。

    “你怎么也醒了?那便试试这个,我可以推着你四处走走,见了太阳,伤势兴许恢复得更快些。”

    那是他搜寻厉狗蛋未果后,自晏惊河院内发现的逍遥椅,总归他实在睡不下,干脆给偷拿了出来,蹲在房檐底下按照记忆中的法子,修修整整,添了两个简易的木轮子。

    厉狗蛋两三岁仍无法走路时,他也是做过一辆类似的推车,只不过简陋许多,去镇上卖果子便将厉狗蛋也放在上头,那算是厉狗蛋最高兴的日子,即便与常人不同的手脚经常引来行人注目,他也不懂什么,只安静坐着,怀抱果子,睁大眼睛新奇地看。

    “别嫌弃,”厉执见司劫垂眸不语,搓着手又道,“这看着虽然丑,但舒服得很——”

    却话音未落,只见司劫一手伸过来:“扶我一下。”

    厉执见状立刻会意,赶忙以双手相托,用力一提,司劫便已安然坐下。

    “……”厉执抬头望去,竟一时看得呆住。

    倒着实没想到司劫只着一身他临时找来的深灰短褐,并未戴着他向来一丝不苟的霜冷发冠,发丝微凌乱地垂落,却坐在这略显滑稽的轮椅里,被窗外忽然泛白的晓光笼罩,仍让人有种难以企及的高寒之感。

    只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如今无论距离多远,他伸手,二人便可碰触。

    “很舒适。”

    而司劫像是没有注意厉执脸上明显发痴的表情,笃定地这一句,紧跟着视线往下,扫过厉执被木刺刮出大大口子的手。

    他当然了解厉执的心思,更在厉执被围绕他半年的噩梦惊醒时便也醒了,却眼看着厉执辗转难眠忐忑起身,心知以他的心性,有些事情强求不得。

    “是吧?我现在便推你出去——”

    而就在厉执抬手握住椅背之际,话音未落,只听司劫突然开口:“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对么?”

    厉执一愣,随即垂了眼:“嗯。”

    “那你有没有想过,云埃或许不在逐云村。”

    “……”

    “你在这里,可有再见到迟恪?”

    厉执猛地抬眸:“他还活着?”

    却完又即刻反应过来,晏惊河是一早便计划利用他的彼岸香重创五派。也就是,即使厉狗蛋没有自己跳下怙恶江,当时迟恪也会以其他的借口将他推下去,而晏惊河那时已在宿莽谷底,所以才能恰好掳走了厉狗蛋和司劫。

    那么来,迟恪还活着的可能性也极大。

    但确实在这村子里没有见到他,为什么?

    他又去了何地?整个逐云村都没有厉狗蛋的踪影……是否与他有关?

    “他确实活着,”这时又听司劫道,“我见过他。”

    “什么?”

    “他也曾来问过我心法,且看他当时的模样,应是避开了晏惊河而来。”

    “他也去了?”

    不由掌心紧攥,尽管司劫得轻描淡写,可厉执仍想象得出当时水牢内的情景必然不似司劫所的这般轻松。

    而他也忽地意识到,迟恪果然与晏惊河各自怀有心思,他们看似为覆灭五派的共同目的而联手,却绝不可能一直相安无事。

    可惜不明白其中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只隐约觉得,迟恪这个人变化无常,又毫无底线,即便是疯狂至此的晏惊河,也未必能够始终牵着他的鼻子走。

    若厉狗蛋当真是由他藏了起来,更务必要尽快找到才好。

    “他来找我时,我闻到他身上有股轻微的异香。”司劫显然在仔细回想着,又开口道。

    “异香?”厉执皱眉,“不是他为压迫你而释放的天乾信香?”

    “与乾阳无关,只是一种很奇特的味道,有些似曾相识,却想不起在哪里闻到过。”

    似曾相识?

    眼看司劫似乎又陷入沉思,厉执一边同样心下怪异地思索着,一边倒也不忘推着他往外走去。

    “不如找阿琇先听一下迟恪的下落。”

    结果出乎意料的是,他话间才一开门,竟与门口僵立的晏琇正好四目相对。

    俨然对昨日的不欢而散仍有介怀,晏琇此刻神色复杂地站在厉执面前,嘴角轻扯了扯,才想起来将手中案盘递给厉执。

    厉执看过去,只见案盘上两碗赤豆粥冒着热气,明显熬煮得极为细致,单是看起来便觉绵滑软稠,口感定是极好。

    “……”厉执无声接过来,再抬起头,已是呲牙一笑,“真香。”

    “你们先吃,待吃完了,我有事情告诉你们。”晏琇捏着腰间剑柄的指节微微发白,似满袖都是紧张,低声道。

    “好,我正巧也想问你,”看出他要的事情兴许与晏惊河有关,且像是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厉执忙不迭地点点头,“不过你昨夜……睡得如何?”

    他与司劫占了晏琇的屋子,晏琇昨晚则与尉迟慎挤在隔壁的耳间,他挺不好意思地顺口关切道。

    结果话音一落,忽见晏琇一顿,整个人变得更为拘谨,目光都躲闪起来。

    “没听见,你们快些趁热吃吧。”

    匆匆留下这一句,转身便走。

    “……”

    没听见啥玩意?

    厉执便一手托着案盘,一手下意识挠着脖子上一块结痂发痒的齿痕,转过头,正对上司劫面无表情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