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穷酸
便趁着厉执一时恍惚的短暂空隙,默戎掌心弯刀已刹那间逼近厉执的咽喉,厉执难免仓促退后数尺,掀起了大片的飞尘与碎雪,不得不使出扶恶曾传于他的浮门独技,虽然未能练至巅峰,但步伐虚渺中,仿佛与数不尽的尘埃融为一体,看得人眼花缭乱,总算拖住对方的势头。
可惜他闪身低头,仍是看到了被血水染红的脚下。
他却没有感到丝毫疼痛?
“你,你走什么神?想害死我不成!”
当与默戎终于拉开一段距离,厉执陡然听到背后问斐发颤的怒斥,这才有些意外地注意到问斐正死死护在他颈前的手臂,上头赫然是被默戎那一刀割出的血道子,若没有他阻挡这一下,兴许他的喉咙当真要被割破了去。
思绪稍一停顿,厉执很快又凝神朝默戎望去,再不分心。他虽然身材不如对方魁梧,但胜在动作敏捷,即便背上托着问斐,也在一来一回当中与默戎几乎不相上下。
所以并没有由着他们对峙很久,那左贤王岁数极,却目光锐利,显然看出厉执非同寻常人的身手,率先叫停了默戎。
而不知是否为错觉,厉执总觉得默戎在强行收手之下,看向自己的视线多了几分诡异的敌意,像是自己抢了他什么东西一般。
来不及细想,只听那左贤王又开口道:“阁下看样子与这道长相识?”
厉执并没有穿着天墟云袍,用的也不是天墟功法,想来他一直在猜测他的身份。
便冷哼一声,厉执将问斐向上提了提,视线仍有意无意地扫向他腕上绑带:“那又如何?”
细看之下,他的手腕似乎受了伤,那绑带是用来包扎伤口的。厉执面上不露声色,心下却是疑惑,这不点尊贵得仅次于北州首领,为什么非要用厉狗蛋的破烂布条?他与厉狗蛋……又是怎样遇到的?
而无论如何,厉狗蛋确实被带去了北州这一点已是毋庸置疑,眼前这左贤王也一定知晓他现今的下落。
“我见阁下身手了得,想必在江湖里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不知与天墟的关系如何?此次在这里巧遇,也是算拜访天墟宫?”
“他是我师弟!没有我的允许,也绝不可能给你们带路!”不等厉执回答,只听背上的问斐怒道,“你们趁早死了入我天墟的心思!”
“还有你,”着,问斐又转向厉执,“这些北州人心狠手辣,定没安什么好心思,你敢答应他们——”
话音未落,他却倏然停住,一张鼻青脸肿的面孔涌上几丝难以置信的羞耻。
原是厉执就着当前姿势不客气地在他屁股底下拧了一把,以叫他闭嘴。
“……”自是勾起不久前的丢脸回忆,问斐嘴角止不住下垂,都快忘了,他这霁月师弟可不是会容他拿捏的主。
“你们想去天墟找谁?”厉执看着对方问道,“先你们的目的,我才能考虑答不答应。”
左贤王微一挑眉:“自是找你们天墟现在可以主事的人,相谈要事。”
“主事的人……”厉执低低重复着轻笑一声,“那你们没必要再去了。”
“我就是司掌门最信任的师弟,今日方一出关,已经应了司掌门临行前的吩咐,暂时掌管天墟所有事宜,你们有什么事,直接跟我。”
“……”厉执一番话落,对方几人明显面带质疑,那眼神十分露骨,写满了不信与蔑视。
也难怪他们存疑,厉执从头到脚无论是穿着还是气质,的确都与天墟的道长们相差甚远。
“敢问道长名号?”而空气静默片晌,那左贤王却是忽然问道。
“霁月。”厉执答得干脆。
“原来如此。”
没想到对方立即接道:“如果是霁月道长,那便没错了。”
听他语气莫名的笃定,厉执正诧异自己的名号竟然响亮到了北州,左贤王又继续开口:“但道长确定……要与我在这里谈论机密之事?”
话间,他目光落在始终警惕看过来的问斐:“一方面我要与你的,不能随意叫人听去。”
“另一方面,我竟不知,这就是天墟的待客之道。”
“待客之道?”厉执一笑,“别搞错了,你们可不是我的客人。”
而左贤王仍旧面不改色:“马上就会是了。”
“……什么意思?”
反问之下,厉执再次察觉对方扫向问斐的视线,心知以问斐的心性,的确很难与北州人心平气和地交谈。
便并不犹豫,下一刻,厉执反手掌刀劈落,眨眼将问斐劈晕了过去。
“……”对厉执这干脆利落的一掌多少带了点惊讶,不过那左贤王也不再游移,只以眼神示意其中两名部下暂去不远处守住此块空地,以免被他人偷听抑或扰,随即看着厉执道,“道长既是这般爽快,那我也就直了,我这次来,是想与五派做笔交易。”
做交易……且是与五派?
厉执不由冷哼:“凭什么?”
先不他一介“冒牌”道长能否替整个五派做主,单就北州人与南隗五派做交易而言,听起来实在是可笑至极。
“凭我知道天墟掌门现今被困于哪里,”却见对方忽然向前几步,没了周围肉盾的遮挡,面容更为清晰,即使扮相为北州人特有的粗放,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年幼的左贤王委实生得龙眉凤目,言行举止毫无幼子的稚嫩,他掌心随意覆着纯黑如墨的蛇头,紧盯厉执的双眼又道,“以及,还你们五派一个真相。”
“……”厉执蓦地顿住。
他早就清楚司劫的下落,但对方口中的“真相”,却让他心思一动。
而见他半晌并未开口,对方接着道:“在你们南隗人的眼里,兴许一直觉得所有北州人都是只知掠夺的莽夫,是侵占你们领土的强盗。但恕我直言,弱肉强食乃天道法则,南隗守着一方沃土墨守成规,帝王安享统治,即便没有我北州,也会有其他部族虎视眈眈。”
“当然,连年征战却并非我所愿,北州同样有无数渴望安定的寻常百姓,待我登上首领之位,必会休兵罢战,休养生息,至少在位期间,北州绝不再犯南隗半寸疆土。”
左贤王这番话得厉执又一阵疑惑,从他这几日发现的情形来看,这北州哪里像是要罢兵的样子?先不他们觊觎彼岸香和洛河的缘由,那洗骨定乾坤的丹药很可能便是为彻底毁掉南隗而制,怎得这左贤王突然冒出来,言之凿凿的要停战?
“你这些话,与我有什么关系?”厉执自然不信他,只冷声问道。
“我在我的条件。”
“条件?”
“道长真的听不懂?”
“……”
厉执对上他意味深长的双眸,不敢相信自己会同个与厉狗蛋年纪相仿的不点做起猜心的游戏,却意外地,就在他反复思索之余,脑内蓦地灵光一闪,终是隐约抓住了什么。
而像是捕捉到他眼底一瞬的闪烁,不等他张口,左贤王已是顺势道:“我虽然被封为左贤王,但年纪尚轻,不论是大都尉还是右贤王,都随时可能取代我登上首领位置。”
“我听他们正在秘密推行一件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摧毁南隗的计划,算以此立功即位,不过我知道,他们那看似完备的计划,或许短期内所向无敌,然而以长远来,可谓愚蠢至极。”
“所以我助你们及时阻断他们的计划,甚至拔除他们多年前便安置在五派当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你们则替我扫清障碍,待我即位,与南隗互不侵犯。”
“这笔交易,道长觉得是否可行?”
“……”
几乎瞬时想起洗骨定乾坤那诡秘丹药,正与左贤王口中的“计划”吻合,厉执震惊他年纪,竟然能够考虑得这般深远之余,却也心知肚明,不论他是否出于想要利用五派除去对手的私心,他的都没错,那逆天的丹药若是遭到滥用,天下必然大乱。
如此想着,看向对方的目光不由凝重些许。
“这么重要的事,我得考虑考虑。”
厉执没有轻易答允,他还需要时间来将一切梳理清楚,至少也要等司澜查清那些事情,才能验证对方的话是否属实。
而且厉执介意的是,他始终没有提及厉狗蛋。
“默戎。”
就在厉执沉默之时,左贤王忽地低唤了一声。
看不出情绪的目光落在默戎被厉执最初以宿铁扇划破的手臂,伤口极深,仍在向下滴血。
显然是示意他先作处理,只见默戎这才低眉自怀里拿出止血药,迅速撒些在伤口间,又扯了条麻布三两下扎紧。
随即出乎厉执意料的,默戎抬起头,一言不发地将掌中药瓶又扔给了他。
稍一停顿,厉执才明白过来他看的是问斐曾挡在他颈前的手臂,那处同样正血流不止。
心想这大块头好生奇怪,他刚刚分明要把问斐给宰了,怎么这一会儿过去,自己还没答应他主子提出的结盟,就突然转变了态度?
倒没有迟疑,厉执接过药,动作麻利地给昏迷的问斐简单收拾了一番。
“念在你们还算讲究,那我也坦诚些。”
于是厉执起身,搓搓手,一边同对方开口,一边变戏法似的也摸出来一样东西。
待看清后,连那神情一向老成的左贤王都忍不住微微僵滞。
是先前交手时,厉执趁默戎不注意从他腰间褡裢里偷顺来的几块肉干。
自昨夜到现在厉执滴米未进,匆忙与司澜交待那些便急着回逐云村,谁承想又耽搁这许久,方才出手时已经有如饿鬼,难免顺手抓了些来。
当着一时没了任何音响的几人,厉执再受不了饿意地往嘴里塞去,用力嚼着,不忘称赞:“味道还不错。”
默戎:“……”
谁能想到在这仙云飘拂的天墟地界,五六个长途跋涉来此的北州王族,会默默看着一个衣衫褴褛的道长坐地吃他们的肉干,这情景着实奇异。
而半晌过去,厉执厚着脸皮吃得差不多,心中琢磨的其实是如何向那左贤王提起厉狗蛋才最为谨慎。
不料他正叼起掌心最后一块,忽地听见对方开口:“若非知晓道长身份,我倒要怀疑道长是我想找的另一个人。”
“谁?”
“九极教的教主。”
“……”
暂且按下从一个不点嘴里听到“教主”的别扭感,厉执只觉这俨然是探厉狗蛋的最佳机会,思绪飞转间眯眼忙问:“你找他干什么?且你生活在北州,怎会知道我与他样貌相像?有人同你提起过不成?”
“没有,”却听对方立即否认,“我不知他的样貌。只是听,他看起来很穷酸。”
“……”厉执最后的肉干没咽下去,噎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