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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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娘都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他很好。”

    “我问你他的特点。”

    “……”

    “需要想这么久?”

    “他经常受伤。”

    “这不算,我总不能每见一个人都去扒了衣服看,你不然,他样貌如何?”

    “好看。”

    “……我的意思是,有什么能让人一眼记住的地方。比如惯常的穿着扮,发髻样式,言行举止。”

    “就是好看……只不过,他总是穿着很破,头发也乱糟糟的,很不喜欢浪费粮食。”

    “他好歹是九极教的教主,怎么听起来一副穷酸相?”

    “……”

    “看什么?再敢咬我,碎了你的牙,把你送回大都尉那里继续当奴隶。”

    “那也不许你这么他。”

    “麻烦。”

    这无疑是几日前临出发时在北州王庭的一番对话,再仔细回想起来,左贤王看向厉执的目光又一阵深邃。

    “道长,”他忽然开口,“你方才,你与九极教的教主长得很像?”

    厉执终于咽下卡住的肉干,抬头看他:“不错。”

    左贤王又道:“我听他现在也来了这附近。”

    “在哪?”厉执顺势问着,显然想要借机一探对方的虚实,“他与我们掌门在一起?”

    “……”却见对方若有所思地与他对视,竟然沉默下来。

    自是早已见惯了江湖中千百种面目,论起心机深沉,还属失忆之前的尉迟慎最让厉执忌惮,但尉迟慎身上更多的,仍是由尸山血海堆积起来的江湖杀戾,与这北州不过十岁的左贤王却截然不同。

    相比之下,眼前的不点或许武功尚浅,双手甚至鲜少沾染血腥,但洞察人心的本事,着实叫厉执大开眼界。

    “我刚刚提起天墟掌门的下落之时,道长虽有诧异,却似乎并不心急。”只见他静静注视片晌,再张口时,嗓音已透着股意味深长的笃定。

    “反而是我腕上这常人根本不会注意的带子,让道长分心,差点被默戎伤了去。”

    “……”没想到自己已经刻意压制的细微反应当真被他收入眼底,厉执一时无言,只面不改色地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他话锋一转又道:“我听天墟掌门虽然与九极教的教主身份悬殊,但感情极为真挚,所以那教主若真如我听到的,现今回到了晏惊河的身边,那很可能,他的确与被囚的天墟掌门见了面。”

    “如果我是天墟掌门,你猜我会怎么做?”

    厉执冷哼:“我怎么知道。”

    “我当然会想办法通知天墟弟子前来营救,一面假意被俘,一面在暗地里安排妥当,只待时机一到,绝地反击。”

    “……”厉执面无表情地看他一张一合的嘴角,很想将那微微上翘的弧度扯下来,撕个稀碎,看看他这副幼子的外皮之下,是不是还藏了个机关算尽的糟老头。

    奈何对方不轻不重的声音仍在继续:“这么一来,定需要人替我传话。”

    “这个人不可随意找来,只能是最信任的人,那恐怕就……只有那九极教的教主。”

    “也是巧了,他与我霁月师弟样貌相像,而霁月师弟闭关已久,就算是天墟弟子,也不一定能分辨出来。”

    “所以不如叫那教主冒充霁月师弟,又可轻易获得天墟弟子的支持和信任,对于下达任务,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我的对吗?霁月道长。”

    “或者我应该称呼你为……厉教主?还是厉狗蛋的娘亲?”

    “……”

    随着左贤王最后一句话落,整片被白雪覆盖的山坡陷入沉沉的静默,朔风刮起丝丝缕缕的雪沫飞拂在厉执犹如石雕的脸上,发丝被吹得更加杂乱,像被点了穴的乞丐。

    乞丐心里想,哪来的可怕妖怪。

    仅仅凭借几个微的表情,就几乎猜到了所有来龙去脉?

    然而就在这仿佛永无止境的僵滞中,厉执最终嗤的一声,还是忍不住笑了。

    笑的是这北州的妖怪再聪明,他也未能猜出,霁月道长原本就是自己,而非冒充。

    看来司劫多年前的此番举动,果真不是什么正经道长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于是心下迅速闪过几番计较,确定一旁的问斐仍在昏迷着,厉执心知再伪装下去也没有意义。

    开门见山地问道:“厉狗蛋在哪?他怎么样了?你们那的人可有欺辱他——”

    “啊,我从大都尉手里带走他的时候,他正每日被栓在帐篷前头,像只瘸腿的干瘦狗崽儿,供人取乐。”

    掌心蓦地紧抠入肉,心脏被猝然而至的千军万马碾踏而过,厉执抬起刹那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到对方神情了然,可轻描淡写的语气之下,却字字都如凶刀,出其不意地插在他的心间。

    咬牙张嘴,不等开口,又听对方道。

    “现今他在我的毡帐里,由北州万骑王亲自守着,没有我的允许,无人敢动他。”左贤王着又颇带哂意地看着厉执,“放心,他比你想象的硬实多了。”

    “谁都敢咬。”

    他微一抬起绑有碎布的臂,连带着绕在上头的蛇“嘶嘶”吐起墨色的蛇信。

    显然他腕上的伤口便是拜厉狗蛋所赐。

    “他那是害怕至极……”

    而讷然间心口有如撕裂,不敢再想那自幼单薄多病的子这半年里吃了多少苦,厉执强压下根本无法化去的怒意和心疼,惶惶中努力找回险些溃散的理智。

    哑声又问:“你先前,要找的另一个人就是我,是什么意思?你也要拿他来与我谈条件?”

    “我想要做的交易已经过了,我只要你们助我扫清障碍,我还你们一个风平浪静的江湖,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求,”左贤王目光熠熠看向厉执,继续道,“我之前还不知你冒充了天墟的霁月道长,本算先与天墟达成结盟,再到那个叫逐云村的地方,告诉你们,厉狗蛋的命我暂且替你们保住了,你们无需再受任何人牵制。”

    “现今倒也好,总归都跟你了清楚,省得我再跑那一趟,毕竟右贤王和大都尉的人这两日也会到,万一撞上可就没意思了。”

    “……”

    看对方在提到北州另外两方势力时眸底乍然迸出的森寒,实在难以将他与十岁的幼子联系在一起,而思绪飞转,厉执也很快明白过来,那右贤王和大都尉定是联手欲夺取他的位置,才弄出关于洗骨定乾坤的丹药,又搅得南隗腥风血雨,几次挑起恶战。而晏惊河为了报复五派,不惜借他们的力量,也正中他们的下怀。

    若是一切任由他们的计划,不仅整个南隗将受到重创,这左贤王将来称北州王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眼下左贤王其实算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从他们手上救走厉狗蛋,来与五派结盟以求共赢。

    “等等……”

    正凝神思索间,厉执却倏然变了脸色。

    “你他们的人,这两日也会到……逐云村?”

    猛然想起他与晏琇昨日分明毁了晏惊河的药鼎,晏惊河却意外的毫无动静,难不成正是因为北州人即将到此,他暂且顾不上质问?

    那此刻留在那里的司劫,岂不是极为危险?

    “正是,眼下应该已经到了。”

    闻言投向左贤王的视线再无法镇定,算起来他离开已有七八个时辰,一旦发现自己不在,单是晏惊河还好,若北州人也在,怕是就糟了。

    心内霎时被破笼而出的强烈不安所笼罩,总觉北州人突然来找晏惊河一事十分诡异,厉执一刻也不敢再有耽搁,俯身用力掐按问斐嘴唇上方的水沟穴,匆忙将他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