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外孙
“带他们去见司澜。”
“什么?”
“若不想掌门师兄有事,就赶快按我的做!”
“你,是你刚刚晕我——”
“是我!下回我让你回来!现在去找司澜!”
“……”
重重云海凶猛地翻搅,仿若绑缚之下激烈挣扎的无数鬼魂,撕心裂肺的风如哭丧,推着山间拼命疾驰的飞影,自萧然光晕中映下一掠而过的灰斑,像被庞然命运追赶的一粒尘土。
扑面而来的却是更为凄厉的霜刀,在睫前凝出切骨之寒,视线所过尽是渺茫天地,颤巍巍地裹藏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待厉执终于赶到隐落于半山腰的村坞,踏在朽庄间疾喘着远远看去,果真看到乌泱泱的教众围在前方,正是晏琇所住的那一方院。
“无归!”飞快靠近着,却听人群里蓦地传出一声怒斥,“你当真要背叛我教,与五派的狗东西串通一气?”
“他还不能死……”低低的反驳似透着狼狈,却态度坚决。
“晏大侠已经了,不需要再问他的心法,且眼下五派知道我们藏身在此,马上就要找过来,我们先砍了这五派之首的头,灭去他们的势气!”
“教主还未回来——”
“就算教主回来,也定然是一样的决定,到时若得知你这般顽固,教主还要惩治你!”
“那就等教主回来。”
“你!”
双方对峙间,厉执已然抵至人群前端,在周围纷纷投来视线之下,却抬眸看到眼前情景,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才分别半日而已,原本明净挺拔的少年此刻俨然成了个血人,摇摇晃晃地跪撑在明显经过一番激斗过后狼藉不已的地上,仰起几乎被污血覆盖的面孔,神情是不容商量的凛然。
而他掌心紧握的剑柄剔透莹澈,血迹自阴阳鱼头的沟壑蜿蜒垂落至下方剑镗,映起红光潋滟,竟是司劫的紫微七斩?
目光不由落向被他死死守在身后的司劫,只见司劫已是面目清明深邃,沉稳坐在椅中,显然也不再伪装为失智的模样。
想起教众痛骂无归的话,厉执不禁皱眉,难不成是司劫教了无归使用紫微剑法才得以抗住方才那番激战?
不可置信地想着,厉执与司劫四目相对,瞬时从对方眼底得到肯定,对他与无归二人的突然配合仍感匪夷所思之余,也大概想通了当前情形。
想来晏惊河本欲对司劫下手,奈何自己离开前特意交待了无归要好生照顾他,以无归的性子,无论是否出于本意,定然会拼死相护。
司劫若仍旧装作失智,按无归的身手,估计这时连命都没了。
“既然回来了,就管好你这条难得还算忠心的狗。”
厉执方一上前将分明挺到极限的人扶起,不假思索地为他输送内力吊住他的气息,便听背后又响起沧鸷而阴沉的声音。
只见晏惊河由人推着微微向前,又继续开口道:“不过也好,我本来念在你同他相识一场,不想逼你取他性命,但事已至此,现在正好由你亲手来做。”
“……”厉执没有回答,只低头将无归心靠在司劫身旁,看他见到自己连话都未能再一句,眨眼已昏迷不醒的模样,心知他这是硬扛着等到了自己出现,再也撑不下去了。
难免心有动容地与司劫的视线短暂交汇,厉执面色如常地转身道:“好的一月期限,你这是算毁约?”
晏惊河突然不算得到心法,无疑让厉执想到左贤王的话,便一边开口,一边不动声色地朝周围巡视。
他已经基本能记住九极教这些残余弟子及其家人的样貌,所以并不算费力的就找出了两名绝对不属于此地的生面孔。
尤其更让厉执意外的是,那两名生面孔身边,站着的是他与司劫昨日还在猜测其下落的人。
是迟恪。
他竟然回来了。
迟恪自是感受到厉执的注视,并未开口,而是朝厉执极轻地一笑,像是饱含了势在必得的不屑。
而那两名生面孔虽然穿着与南隗人无异,但看身形来,未免过于结实高大,必然就是与迟恪一道从北州而来,受右贤王亦或大都尉的命令,同晏惊河商议接下来行动的人。
所以是由于他们的到来,晏惊河才改变了计划。
——晏大侠已经了,不需要再问他的心法,且眼下五派知道我们藏身在此,马上就要找过来,我们先砍了这五派之首的头,灭去他们的势气!
无数疑问间,脑中再次响起他刚才回来时听到的话语,厉执却明白五派绝对不是现今才知道晏惊河藏匿于此,起码肖青山应一早就知道,可他怎么偏偏赶在眼下着除魔的幌子过来?
这其中定有其他原因,也与北州右贤王一派的到来有关。
那么假如那左贤王的全部都能吻合,厉狗蛋便的确已不再是他们的筹码。
可惜就在厉执认真思索着他们硬拼出一条血路的可能性有几分之时,他蓦地又诧异看向四周,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晏琇和尉迟慎哪去了?
“本就是由我定下的规则,你没有其他选择,谈何毁约?”却见晏惊河此时开口,“我不过是算换一个条件。”
“只要你动手杀了他,我那外孙……就立刻送还给你。”
“外孙?”
却头一次从晏惊河口中听到对厉狗蛋如此亲近的称呼,厉执猝然抬头,来不及再做他想,心间已犹如一刹那被利刃撕搅,看向晏惊河的眼底顷刻涌出翻涌的怒意,胸口淤积的怨恨再也克制不住地爆发出来。
“你竟有脸叫他外孙?”
厉执双目通红地看着他,看他到了此刻仍旧平静的面容,那一瞬间脑内浮现厉狗蛋独自蜷缩在风沙无所依靠的虚影,紧接着又好像闪过太多糅杂纠缠的不堪过往,厉白儿,晏琇,司劫,厉狗蛋……他二十几载的年岁中最重要的人,如今一个个遭受的非人苦难,全部与这个男人相关。
“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而无法控制喉间因怒极而显得软弱的颤意,厉执狠狠咬牙道,“他才七岁,又手脚残疾,自从一出生就吃尽了苦,你就算再怎么痛恨五派,恨不能叫我千刀万剐了他们,你也不该把他送到北州那群蛮夷的手里,让他这半年像条野狗一样受人肆意欺辱!”
“你怎么……怎么能狠下心这么对他?”
“你当真知道他是你的外孙?”
充斥血丝的双目间有氤氲抖落,僵硬地湿眼睫,却好似没了知觉。
“还是你又想,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替我娘报仇?”
“可是你扪心自问,”无视周围一些教众听到“北州”二字的茫然与惊诧,他们也看来并不知晓晏惊河与北州人的勾当,厉执只冷冷笑着继续道,“若不是你……我娘如何会死!”
“这世上除了你,谁能取她性命!”
“你与其像个疯子一样任意妄为,最该死的……难道不是你自己!我娘……当初就该杀了你!”
心底燃起的无尽痛苦终是化作无形的利刃被他悉数掷向晏惊河,厉执恍惚间看不到其余人的视线,只恨他这明明短暂的半生,为何会每一步都这般艰辛,他这死而复生的爹,究竟想要做到哪般绝地才心满意足。
谁知就在他话音方落,与晏惊河缓缓抬起的苍眸遥遥相对,利刃穿透血肉的闷声“噗嗤”响起。
随着人群最末的一道血影应声倒地,众人震惊回头。
是肖青山的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