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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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不到你确实有些本事。”

    风雪过境后天地一片皓然,晌午时分,厉执与左贤王一行人已然在前往北州的途中,趁停脚饮水时,只听左贤王忽地不经意般开口。

    厉执正抚着掌心飞扬的鬃毛,感叹这几匹北州马意外的神清骨俊,马蹄一路踏过厚软的积雪,只发出微不可闻的碎响,可见体魄之强劲。闻言转头,看向正端坐在默戎身前的左贤王,只见他傲然隐于默戎怀里,抱着他的蛇,颠簸之下倒是声音仍旧沉稳。

    兴许是即将要与厉狗蛋相聚,难免思潮起伏,连带着看这大人口出狂言也没有与他计较,只以指尖将掌下的马鬃梳顺,稍一思索道。

    “肖青山不过是你们安插多年的一枚棋子,身份一旦暴露,也就失去作用,除掉他并不算难事。”固然以为他指的是肖青山的死,厉执着目光映出冷意,“不过凭他欠下的血债,的确让他死得轻巧了些。”

    不免想起那日与晏琇的合力诛杀,虽终是大仇得报,但若仔细回想,留在心间更多的,却仍是无法言喻的苍凉。像半生被追逐的猎物,已为这份安稳付出所有,即便倏然尘埃落定,也再难以化去那些早就深埋于心的痼疾。

    所谓复仇的滋味不过如此,痛苦,疯狂,终散为灰寂。

    “我是,你这原本人人喊的魔头,貌不惊人,又糙如顽石,却能勾得那五派之首为你魂不守舍,本事真的不。”

    “……”俨然被对方轻描淡写的几声噎了一下,厉执诧异抬眸,不可置信道,“你才几岁……”

    却并没有完便已哑声,他分明在初见时便领略到了这不点儿的心机,自他的嘴里若是能听到什么与年纪相符的话,那才见了鬼。

    果不其然,左贤王斜睨他几眼,一副看透他心中所想的笃定模样,继续一本正经地开口:“我已经到了选妃的年纪,若能学你几分驭内之术,不定也可寻个合适的王妃,强强联手,所向披靡。”

    “驭内?”厉执瞪着他与厉狗蛋年纪相仿却实在早熟的一张稚脸,还是不怎么能接受他这般冷静地谈论与婚事相关的话题。

    “你都还没分化,”于是哼笑一声逗他,“怎知是选妃,而不是选夫?”

    “王妃就是王妃,与分化无关,”他扫了厉执一眼,“我即使分化为地坤,日后也一样做得了北州王。”

    “……”

    听到对方这字字锵然的一番话,厉执脸上又是一阵愕然。

    下意识想的是,幸亏这子暂且与他们的目标一致,否则事情定不知又要如何棘手才可解决。

    无疑,他们这些整日只知杀的江湖中人,再怎么算计,始终用的是有形的兵器,与自幼生活在杀人于无形的皇庭比起来,总是多了些悍意,少很多精明。

    “我劝你眼下不要太乐观,”便听那左贤王话头一转,凝视厉执道,“你家的厉狗蛋我虽保下了,但谁知道你是不是还有其他弱点握在他们手里。”

    “……”厉执忽地看向他,“什么意思?”

    “若我没记错,还有个你教叛徒,目前不知去向。”左贤王望着远方天空,若有所思道。

    自是知道他的是迟恪,厉执微微皱眉,他当然也想过迟恪,但肖青山已经死了,九极教剩下的人也都知晓了他与北州的勾当,更不可能再被他利用,他便暂时将他放下,只算先带回厉狗蛋再做决议。

    “你确定,你再没有可被威胁的地方了?”而左贤王慢条斯理地继续道,“我最是了解那一种人,并不强大,也不聪明,可一旦缠上了你,就像沼泽地里的淤泥,不将你吞噬,誓不会罢休。”

    “且以我对右贤王一派的了解,他们也不会因为一颗棋子的死,便轻易放弃那颠倒乾坤的计划。”

    “所以……你身上的彼岸香,依旧是他们费尽心思也要夺取之物,你永远都跑不掉。”

    “尤其,”左贤王挑眉看他,“你的血可解彼岸香,也已在江湖中传遍了,你与其惦记别人,不如想想你自己,是否所有事情真相大白,便真的就能在南隗安然存活下去。”

    “……”

    尽管潜意识里早有准备,但这些问题经左贤王口中一丝不落地摊开在他面前,未免仍让厉执心下收紧,越想越觉像是真有什么被自己忽略了去。

    ——你一日不交出彼岸香,你在意的所有人都会一个个被毁掉,记住,他们都是因你而死。

    那日肖青山冲他意味深长的哑笑不知为何又涌入心底,除了后来提及的厉狗蛋,仿若当真还有其他所指,此时莫名牵扯得他陷入惶然与迷茫。

    司劫虽然昏睡未醒,但天墟毕竟戒备森严,里面基本是安全的,所以晏琇也被他以照看司劫之名留在了那里,现今只剩下在北州等他的厉狗蛋……除此之外,他还有何遗漏?

    未成想,正当厉执凝神细想之际,忽觉眼前虚影一闪,一直无声护在左贤王身后的默戎猛地飞身而起,下一瞬,熟悉又头疼的痛呼蓦然传来。

    厉执定睛看去,不是问斐还能有谁。

    只见默戎已眨眼间移至不知为何追来的问斐跟前,将他粗鲁攥住,应是扯到他先前的伤口,直给他又攥出接连几声抽气。

    “为何跟踪我们?”

    “放手!”而无视默戎低沉的询问,问斐努力挣扎,奈何瘦薄的身子在默戎手下像只张牙舞爪的猫崽儿,雄壮有力的铁钳纹丝不动,只得大声喊道,“我来找那魔头的!跟你们这些野蛮强盗无关!还不放手——”

    “又找我做什么?”

    厉执此刻也已下马来到他面前,目光落上他极为凌乱的云袍,看出他明显是疾驰而来,头发都被吹得乱七八糟,不禁皱眉问道。

    问斐便看着厉执,似乎再顾不上疼痛,眸底猝然迸出愤慨:“我就与你这魔头搅在一起,任谁都要遭殃!”

    “他们还不让我告诉你……”

    “万一他们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不饶你——”

    “快到底出什么事了!”看问斐担忧又欲言又止的模样,几乎肯定是自己离开后又出了什么状况,联想左贤王方才的提醒,心脏骤跳间,厉执忍不住急切断他。

    问斐这回又犹豫半晌,不过忍了又忍,终是咬牙切齿地了出来。

    “你前脚刚走,就,就找来个半死不活的瞎子,是浮门的人,被人掳走了有半年……”

    半死不活的瞎子?

    视线几番闪烁,厉执并不算费力便想起一人来。

    是半年前在扶风出事时便也失踪的扶心师傅……他因楚钺自毁双目,失踪时还在浮门止息台受罚,除了他之外,厉执再没见过浮门其他眼睛有疾的弟子。

    而迟恪承认害死扶风,却从未提到扶心的下落,看样子也并不像是他所为。

    所以当初究竟是谁掳走了他?

    思绪飞速转动,厉执正欲催促,问斐已继续开口。

    “他他这半年都被囚在一个叫兑水村的地方……”

    “你什么?”

    “兑水村!”问斐盯着脸色突然煞白的厉执,不客气道,“没错,就是你藏身的那个兑水村!而且囚他的人,正是你九极教的四鬼之一,那个姓楚的!”

    “……”

    厉执震惊看着他,自然想不通楚钺掳走扶心干什么,以他的心性,绝不可能与背叛厉白儿的迟恪相勾结,更不理解他为何要将扶心囚在兑水村。

    “你们魔教果真都是疯子……”问斐却着又一转,“但现今的问题不是他!”

    “是那里本就地处边陲,三日前突然便被好些偷潜入内的北州人给围了,据北州的右贤王和大都尉都在,碍于他们的毒烟毬,南隗将士们无法贸然解救,而他们扬言你不回去,就要杀光村子里所有人……”

    “司澜已经带了天墟弟子赶去,也通知了其余几派,却唯独不让人告诉你,那是逼你交出彼岸香的陷阱。”

    “但你若不在,那些丧心病狂的北州人怎会罢手,别是无辜百姓,就连司澜他们也可能有什么意外——”

    “你去。”却听厉执忽然道。

    “什么?”问斐一愣。

    “你去接我家臭子……”

    厉执瞪着他哑然的面孔,不再多言,只在翻身上马之际,转头看了左贤王一眼,沉沉对视间,还是第一次极其郑重地与他开口。

    “我去宰了你的绊脚石,也请你遵守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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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猜都忘了扶心辽*/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