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代替
萧风乍起,绵凉的雨丝吹了厉执满脸,他抬手恨铁不成钢地在无归额前戳了几下,直至给无归戳得眉心泛红,才总算住了手。
自是非常想知道自己不在时司劫到底给无归灌了什么迷魂汤,厉执却也没问,只琢磨着待司劫醒来务必叫他亲口给他,眼下还是不忘先听正事。
“想制止那些北州人,确实需要教主亲自前去。”
而几人进了营帐,顶着一旁楚钺形同凶神的压迫气息,无归果真不亢不卑地如实开口。
倒给厉执得一愣,既然必须是他,那是如何进行其他计划的?
“所以已经有人易容成教主的样貌进入村内,这样既可以暂时保住村民性命,也不需要担心彼岸香会落入敌手。”
“……”
“而那个代替教主的人会以彼岸香为条件,先服北州人放出村民,再伺机脱身,到时燃放号炮,我们会立刻将他们一网尽。”
“现今已过了半日,虽然还未放人,但也没有其他动静,明对方并没有识破他的身份,我们只需等他成功解救出村民——”
“得轻巧,”却不等无归完,厉执已是皱眉忍不住开口,“先不论其他是不是可行,单就假冒我这一点而言,你们觉得可能蒙混过关?”
“若只有北州人也就罢了,但还有迟恪在,他也算在九极教里看着我长大,我是否由人冒充,他怎么会分辨不出来?更何况想要易容成与我一模一样又谈何容易——”
着却一顿,厉执猛地回忆起什么,不可置信地脱口道:“千机婳?”
那一专门用来易容的珍贵之物倒的确能够保证在外表上看不出丝毫破绽,他先前便是闯了十二座外楼拿到那物,与被囚在金楼的靳离互换身份,除了司劫,并没有其他人看出任何端倪,否则也不至于被李二柱当作靳离捅了那一刀。
“尉迟慎也到了?”想到那般稀有的宝贝也就金楼才可在如此短时间内拿出来,厉执眼前不禁浮现尉迟慎那张森冷无情的脸。
“没有,”无归却摇摇头,“晏少侠负责去几派送信,现今还未赶到。”
晏琇原是去送信了?怪不得没有看到他,厉执便又问:“那千机婳是从哪弄来的?”
“这我也不知……”
“……”凝视着无归看起来并不像谎的双眼,厉执心下微有困惑,总觉得遗漏了什么,一时又想不起来。
于是暂且放下这一疑问,他继续道:“那冒充我的人是谁?若是与我不熟,又怎知我是什么德行?只要迟恪稍一试探就会暴露——”
“你就不用管了,”楚钺忽地断厉执,“你以为这里除了你之外都是傻子,想不到这些?这一计划既然已经在实施,就明不会有什么差错,你该问的也都问清楚了,还废话什么——”
“是九极教的人?”
紧盯楚钺欲极力隐瞒的表情,包括无归此刻也欲言又止的迟疑神态,厉执蓦地问道。
“且他定然与我相熟……”而思绪飞转,厉执继续着,脑中已将如今教内与自己年纪身形相似之人一个个罗列。
最终语气难免复杂地问道:“该不会就是……靳离?”
还记得他上一次见到靳离是从水牢救出司劫的时候,后来便没再留意过他,甚至前些日与几派那番混战,也未曾对他有过半分印象。
而思来想去,在九极教余下这些人里,与自己熟识又样貌相仿者似乎只剩下了靳离,尤其此刻厉执也终于想起来,他既是曾与靳离互换身份,那么靳离的手上很可能还保留着属于他的那一副假皮,也便解释了为何金楼的人未到,对方已能易容成他。
“就算是他又如何?”想不到这回只停顿片刻,楚钺率先道,“是他自己主动提出来,也确实最为合适。”
“……”
莫名的,眼看楚钺承认得这般干脆,厉执哑然间反而又升出几丝怪异。
他便又转向无归,眼底满是问询。
“……”无归与他对视半晌,只垂眸道,“不错……此事确为四护法主动提起。”
听见无归也是如此回答,虽语气似有徘徊,但大抵是笃定的,厉执信他不会对自己谎,于是尽量压下心底一股始终形容不出的别扭,埋头稍作思忖。
“不行,”而沉默过后,厉执仍是起身,“即便真能救出人,他也根本无处逃脱——”
“他受人利用做下那些蠢事,”却好像早有预料,厉执才一开口,便听楚钺冷声道,“你替他挨了一刀,他这次代你前去,没什么大不了。”
“再他现在知晓当年害死老三的罪魁祸首正是肖青山和迟恪,他肯这么做并非全是为了你,更不是为救那些百姓性命,他是替他师父报仇去了,即使真有意外,你觉得他还会怕死?”
以靳离的性子,如今知道了一切真相,尤其这些年被蒙在鼓里,甚至被仇人所用,倒是极有可能不顾性命去找迟恪报仇。
厉执自然也猜得到。
可他最担忧的……也恰恰是这一点。
“他连自己的死都不怕,你们就没有想过,以他这般神智,很可能会为了杀死迟恪而不心暴露身份,到时不仅他会陷入绝地,怒极的北州人发现上当,会怎么做?”
“……”
毋庸置疑,当然是以手无寸铁的村民来泄愤。
“那官家这样大费周章与他们周旋的意义又在哪?”厉执接连问着,忐忑不安的心绪已然愈发强烈。
“计划不会有问题,你只管放心——”
“我不放心。”
厉执忽地瞪着楚钺生硬道。
尽管对方看不见他眼底瞬时充斥的血丝,也感受不到他鼓鼓心跳之下几乎快将他淹没的,他无论如何也不出口的恐惧。
想来可笑,他毕竟是一个魔头,却怕极宿莽谷遮天盖日的血海,那场让他夜不能寐的梦魇。
再有一丝闪失,他定会万劫不复。
就在面前两人皆是不语之际,厉执一刻也等不下去,转身便欲找司澜重做定夺。
不料正在此时,帐外冱寒的湿风猛然灌了他满目,伴随迎面与脑内重叠的身影,进来的人恰是司澜。
不待厉执开口,只见司澜竟一改不久前的镇定,神色难掩凌乱地在厉执身上稍作停留,顾不得再回避一般,面容苍白地对那两人道。
“靳离不见了……”
“……”楚钺与无归同时变了脸色的模样倏然间映入厉执眼底。
“巡队领长他晕了看守,至少离开已有半个时辰……”只听司澜又道。
“什么意思?”无视周遭瞬时的寂静,心里疑惑着,厉执已开口问道,“靳离不是扮成我的样子去了兑水村?”
而看着他们三人又似是一阵犹豫,像在做最后的挣扎,也像不知要怎么与他开口,之前被强行压制的惶意好似忽地重新翻涌,一路推波助澜,压得厉执胸口闷郁,实在有些透不过气,也再难以保持冷静。
于是骤然掀起的掌风卷得帐内一片狼藉,攥紧无归颈前襟领,厉执蹙眉问他:“到底怎么回事?连你也骗了我?”
“我没有……”却听无归低低开口。
“那靳离不见了你们这样紧张干什么?他又为何要晕守卫才能离开?还有那个已经假扮我进入兑水村的人……分明不是他,对不对?”
杂乱成团的思绪随着质问仿若突然松开一缕,厉执顿了顿又问:“你们其实也非常清楚,按照靳离一心想要报仇的性子势必会扰乱计划,才将他关起来,现今却被他跑了,所以才会如此慌张?”
“……”
眼见无归默然低头,倒是并无反驳,只在厉执满眼赤红的怒视之下倔强道:“但我没有欺骗教主,四护法的确最先提出了这一计划……”
“只不过,他报仇过于心切,最后官家选定的人并不是他……”
便满腔惊疑悉数化作厝火,愈烧愈烈间,思路仿佛一刹那清晰起来。
那个让楚钺宁愿他误认为是靳离也要隐瞒的人,让一向深计远虑的官家肯绝对信任,将兑水村百余条性命托付的人,让无归和司澜都难以对他出口的,对他极其了解的人……
“那……到底是谁?”
而低喃间,心中实际已然映出一道在眼下看来极不可能,却也最有可能的凛然长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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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四姐醒了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