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霸占
“是司掌门。”
无归最终低哑落下的话音像倏然溃塌的山雪,淅淅飒飒覆了厉执满身,埋住他僵冷的头脑,将意识牢牢封冻。
以至于许久过后,头顶被黑云密不透风地笼罩,他屏息敛声地悄然翻越过与兑水村仅隔的一座山,心里反复想的仍只有司澜无奈之下对他坦白的话。
司劫竟然醒了,就在楚钺找至天墟之际。
他之所以没有声张,而是隐没于天墟众弟子当中,除了司澜无人知情,便是为让北州人放松戒备,以为天墟仍是群龙无首,不足以为惧。
所以就在厉执从去往北州的路上折返之时,司劫已先他一步到此,也是司劫拦下了主动请缨的靳离。毕竟靳离曾为了报仇几度置厉执于死地,在他眼里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比仇恨重要,哪怕他真的有那份可骗过北州人的心机,司劫也是不信任他的。
得知这些,尽管明白若不是司劫,兴许官家已允了靳离前去兑水村,到时可能一切都会失去掌控,厉执却也从未如此希望,司劫若能再多昏睡几日就好了。
曾那么身处高岭的人,自从与他交逢,总被卷入尘埃,又伤痕累累。
“放心……既然是他,我定然相信他能办到,”而临行之前,厉执其实并无司澜几人原本想象的那般冲动,反而强摁下心中狂涌的波澜,只神情格外冷静对他们道,“但我必须去找回靳离。”
“除了我,没人能劝得回他。”
既然事已至此,他再是担忧急迫,也绝不能破坏司劫的计划,更不允许其他任何人让司劫陷入险地。
意外的,官家的人这次没有强行阻止厉执,显然靳离的逃脱的确也让他们十分被动,箭已离弦,稍有不慎,便是百余条无辜性命。
所以眼下才过傍晚,连绵雨丝扯得天幕已然灰黯,厉执借着山间的繁茂枝叶藏身,一路敏捷前行,已与兑水村越来越近,直到距离前方北州人的临时营地几十步开外倏然止步。
只见村口的许多树木都已被砍,放眼望去几乎一览无余,他再不能轻易向前,且营地周围悉数立起了栅,底下挖有沟壕,栅内是一排岗楼,每一座岗楼内都站有纹丝不动的岗哨,加上穿梭在营帐间昼夜警戒的巡队,他一时竟想不出靳离会如何潜入。
而他又凝神片晌,视线一寸寸刮过那些虎视眈眈的魁梧身影,最终落上守在最边缘的一人,紧盯那副蓑衣下相比其余人略显僵直的身躯,以及脚下蓦闪的寒光,不可置信间,忽地便明白过来。
他死了。
靳离是以逢鬼直接封住他的喉咙,应是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便悄无声息地死了。
他脚下几枚飞针若不仔细搜寻根本无人能看清,其间相互缠绕着用来缝骨的丝刃,自上往下将他原封不动地钉在原地,乍一看,仍似活人般站得挺直。
想来靳离便是利用他这一侧的缺口潜进了村内,既不惊动其他岗哨,又紧靠边缘,方便他掩藏身形,唯独十分考验他对于逢鬼的掌控。
只可惜的是,靳离到底还是忽略了一点,便是每隔一个时辰,那排岗哨都会与其他人进行换岗。届时交接者一到,必会事迹败露。
而前后算起来,靳离应进去了也差不多快到一个时辰。
如此想着,厉执正暗暗琢磨如何将那已死的岗哨在他人注意到之前移开,却目光一凛,遥望着正从营帐方向走来的一队哨兵,心脏骤然跳动。
显然已经到了交接的时辰,他若不赶快解决,对方马上便会发现端倪。
再不等细想,他已匆忙如靳离一般避开其余岗哨的视线所及,借着开的一角缺口飞速前行,虚影闪动,眨眼间便到了那岗哨几步之外的栅前。
稍微稳定心神,细细量对方之下,不由庆幸一直下着雨,他们皆是穿戴蓑衣斗笠,几乎看不清面容。
如此一来,他只需趁交接前将这已死的岗哨顶替,尸体可扔至脚下沟壕,再与交接者如常换岗即可。
却笃定盘算着,就在翻身才入岗楼,厉执俯身躲在木墙内侧警惕向四周瞄去,心底不由又咯噔一下。
他看着其他正在交接的几人,猛地想起来,这些哨兵在交接当口是要互相确认哨号的,哨号内容只有双方清楚,自是为了避免他人冒名顶替。
“你磨蹭什么?”
而片刻过后,只听交接者已在下头不耐询问。
随即沉重的靴鞋一步步走上木梯,踏起积淤的雨水,夹杂木头晃动的嘎吱声响,充斥着粗犷的凶戾,传入厉执耳内愈发清晰。
若按靳离的方法直接将人杀死,倒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除了眼前危机,可等到下一个时辰换岗,仍会面临同样的问题,而若被北州人发现有人已潜入村内,则势必要严防死守,不仅会乱司劫目前所处情势,也让北州人有了理由继续扣押村民。
他绝不能让这一情况发生。
“喂——”
便当庞然身影只片刻便出现在岗楼顶,不待对方开口提及哨号,蓑衣发出窸窣擦响,背对他而立的厉执率先抬手,粗里粗气地在唇边嘘了一声。
俨然以为厉执如此聚精会神地凝视前方是由于发现了什么敌情,那交接者不免也顺着他的视线警觉看去。
可惜目之所及,除了光秃秃的树根以及瑟瑟摇曳在雨里的低矮草丛,并无异常。
他一掌拍在厉执肩头,正没好气地欲扯过他,厉执便在这时蓦地出手,掌心是从先前岗哨腰间卸下的弯刀,此刻裹着潮意有如破竹之势,在身后交接者愕然的目光中,直冲向不远处微晃的一方草丛。
紧接着纵身跃下岗楼,不忘一脚将他才推下不久的岗哨尸体彻底踹进沟壕,凭着与默戎短暂交手的记忆,仿照北州人的身法朝那一处奔去。
果不其然,入手是一只灰褐色的健硕野兔,已被他一刀毙命。
野兔多为昼伏夜出,尤其这种细雨蒙蒙的阴暗天气,在兑水村极其常见。以往厉执没少逮过,只不过兔肉虽鲜美,却实为性寒,厉狗蛋本就体弱,有回吃得多了,生了场大病,厉执再不敢让他吃一口,后来怕他看着馋,自己也便不怎么吃了。
而北州地处荒漠,仅有的少量野兔根本不能满足众多蛮夷的猎捕,眼下他们到了这有水有林的南隗,最为垂涎的便是此物。
于是看着厉执手拎野兔颇有凯旋归来的气势,周围气氛一时不似先前那般凝重,也趁着对方一时无心与他确认哨号,厉执已大方朝他晃晃手中野兔,示意他结束任务后可一同来食,随后步伐自在地与所有换下的哨兵往营帐扬长而去。
直至走出很远,隐于蓑衣下紧攥的另一掌心才终是松懈几分。
他一边心有余悸地走着一边又忍不住垂眸,指腹在兔毛间摩挲,心想也多亏这位兔兄出现的及时,若有机会,他定要细细品尝。
等到借故从一队哨兵中脱身,已是又过了一刻左右,厉执再不敢耽搁,依靠着对这村里每一条道路的熟知,并不算困难地避开来往的巡队,直奔他刚才从同队哨兵嘴里所听到的,迟恪的落脚之处。
只不过,他一路风驰电掣,健步如飞,除去为了尽快找到靳离,更有一部分是由于愤怒——
本以为迟恪会与右贤王等人一样歇在营地主帐,哪知迟恪厚颜无耻,竟敢大摇大摆住到了他家!
司劫亲手给他垒砌的大瓦房,他和厉狗蛋都还没有住上几日,临出门前仔细收拾得一尘不染,眼下被那王八犊子平白霸占,简直气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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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阿琇哈,阿琇和其他人还有下一步的重要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