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0 章
蓝三叶亦回头看了一眼,突然明白师炎为什么始终不进来了,盯着入口恨恨道:“他不来见君上!君上不如忍一时之气,总有一日将他绑去魔界。”
菱歌望了师炎一眼,目光坚定:“告诉他,想要重无诀,就跟我去湮冥境。”
“君上……”
“去!”
她知道在师炎的事情上,菱歌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想了想,只好道:“我来时和花长老商议过,先偷袭,等他封情咒发作时,我们再……”
菱歌抬眼:“按我之前的做,你们不要动。”
蓝三叶欲言又止,见菱歌什么都不肯,只好道:“是,君上。”
蓝三叶出来时,面色不好,不免撒气:“君上好歹鞍前马后地叫了你师尊这么久,一瓶伤药都舍不得出!”
师炎闻言,脸上神情也不大好,犹豫了一下,道:“他不肯。”
蓝三叶始终以魔君为第一原则。菱歌受伤,她便责怪师炎;菱歌自己不肯用药,她便设身处地地想,要是自己受了这么大的背叛和委屈,恨不得杀了师炎,才不会要他一点恩惠。
蓝三叶甩袖子走人:“要是我,我也不肯!”
……
枫霞谷内。
正事谈完,甄兰楚便邀请师炎一起去兵器库看看。一般来,很少有人主动将兵器库向外人展示。但甄兰楚这次欠了师炎一个大人情,特意向他展示,以表诚意。
“当初推举宿华仙尊为盟主,本不想求回报,没想到最后还是有所求。宿华仙尊可以为徒弟挑一件趁手的武器,他现在还拿着铁剑恐被人笑话。”
师炎点点头。宫琛自来一直用的是铁剑,找到合适自己的本命剑,是看机缘的。他手上神兵利器虽多,却没有一把适合宫琛。这次甄兰楚主动提出来,他便不推辞。
原来陈沉自从出走后,甄兰楚一直在寻。可是陈沉压根不理他,总是闷不吭声地离开,最后一次见到陈沉,还是他化去本来面目,这才得以见到。陈沉一看见他,便躲着走。茫茫人海中,寻人本就难,寻一个故意躲着的人便更难了。
甄兰楚只好去找了师炎,利用他现在身份,广发悬赏令,抓活的陈沉。不论陈沉如何不待见他,决定先将人带回来,以后再慢慢哄。
师炎问道:“甄谷主的师弟回来之后一切安好吗?”
甄兰楚无奈道:“还是要走。我只能限制他出行,不可出那个院子。”
甄兰楚着指给师炎看。师炎与甄兰楚相当熟识,这是变相囚禁。
“关押恐怕不妥吧?”
甄兰楚闻言,侧头对师炎笑道:“盟主不是也囚禁了自己徒弟吗?”
师炎一顿:“那是魔君。”
甄兰楚悠悠道:“我原本以为你会杀了他。”
师炎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魔君怎能轻易杀。”
甄兰楚笑笑不再提这个。师炎跟着往那边院子走过去,一眼便望见了陈沉。陈沉站在院子中,面无表情,见到二人也不话,转身便走。
这时,一阵狂风卷地而来,吹散了满天的白云,一片晴朗的天空突然淅沥沥的下起了雨,仿佛下一刻,菱歌便会从那扇紧闭的房内推门而出一样。
师炎突然问道:“他……听话吗?”
“闹得很凶,穿着一身黑衣不显眼,身上都是伤。”
“治吗?”
“当然治。我每天早晚亲自给他上药。”
细雨连绵不绝,师炎久久凝视着那道紧闭的房门,想着菱歌。
没有菱歌在的日子里,他理应重获自由,一种从未有过的心灵上的自由。但事实是,他眼中的一切,都成为了菱歌的化身。
看见同样被囚禁的陈沉,他会想起菱歌,是不是也这样怨恨他?
摸到兵器库中的绝世神剑,他会想起菱歌,有没有一把他喜欢的剑?
听见长廊上的铎铃轻响,他会想起菱歌,是不是会欢欣雀跃地跑过来抱他?
师炎如今坐上高位,能够轻而易举地决定事情的走向,循序渐进地朝着他理想的天下前进。彻底翻新,让世界焕发出另一种生机勃勃。这是他从前想要的天下。
站在旁人无法企及的位置,有着令人敬畏的力量,被拥簇着。他应当趁着众人还在热烈的追捧中,迅速地改革,将一切翻转,以免和无数的历史一样,重蹈覆辙——被同样热烈的人们所唾弃。
他却停滞在了这一刻。
他一心要逃离的魔族,斩断的感情,不过是他在自欺欺人。就像不管变成什么样子,他还是会喜欢上菱歌一样;不管他怎么狠心绝情,坚定地摒除理想路上的一切障碍,他还是下不去手。
他下不了手,也没办法掌控那个人。他骗世人,魔君神魂不消,便会卷土重来,唯有用爱感化,才能彻底解决这个隐患。
这是他的私心。
他还在等。在等菱歌向他低头,彻底臣服他。
师炎很清楚,菱歌不是一个理想的对象。他血液中流淌着暴虐的基因,他拥有炽热的□□,但他不能被掌控,因而危险。这意味着一旦他不能牵制他,就会反过来被牵制。
但另一方面,恰恰因为菱歌有这些特性——却是师炎没有的,所以他会不由自主地往菱歌身边走过去,身不由己。他陷入名为“菱歌”的魔障中,一边努力地摆脱这种不安定成分,一边又在不断地靠近,左右摇摆,自我抗争。
在怀疑和信任中,想杀却舍不得下手,想拥抱却又不敢彻底拥抱。
连见面都不敢。
他没有一刻不想菱歌。他想见菱歌,并且知道菱歌也正在晶石之上飘扬雾气中想着他。
清明潭的废墟依旧,那堆被毁之殆尽的废墟中已经生出新芽,开始新一轮的生长。
师炎远远望过去,不间断的瀑布垂下来,菱歌被淋得浑身湿透,依旧双腿盘坐,闭着双目,静静地坐。他似乎已经安定下来,在最初的暴躁毁坏之后,终日魔气缠身,试图冲破这封印。
菱歌听到动静,双目一动,没睁开。
师炎越靠近,越觉得自己的理智要被烧尽了,想要和菱歌见面的欲望每天都在折磨他。即使菱歌在他身上布满一口又一口的印记,他也不会再矜持地让他轻一点了。因为他要的就是这个菱歌,生机勃勃又令他不厌其烦的菱歌,而不是他理想中的——绝对听话、绝对忠诚的傀儡。
师炎将一瓶膏药放在菱歌坐着的晶石之上,菱歌猛然睁开双眼,看着他,手一挥,葫芦形的瓶子顺着晶石一路滚下去,“咕噜噜”掉进水中。
菱歌身上都是伤,一身玄色衣裳,被浸湿之后呈现出深黑色。发丝凌乱,因瀑布的水珠飞溅,银发丝丝缕缕地贴在脸上、贴在脖子上。有些狼狈,更令人心动。
师炎:“这里不比外头,你修复能力再强,也会留下伤痕。”
一双通红的血眸,目光中映出一身红衣的师炎,却没有了往日那种鲜活的生机,死死盯着师炎。曾经日夜想见的人,在这种情景下再见,久违的兴奋在身体中苏醒,但四周的水雾令他清醒,心里的起伏随之按捺住。菱歌脸上带着细碎的水珠,目光定定,看着师炎,开口沙哑:“这么你准备放我出去?”
师炎没回答他,默默又递过来一瓶同样的膏药。菱歌没听到他的回答,抬头蔑视了他一眼,再次一把掉。
他在怒气中培育自己的耐心,身处困境,却势必要师炎一败涂地。
师炎:“只要交出重无诀,我自然放了你。”
喷涌而下的水拍着岩石,通过激溅到菱歌身上,菱歌手脚带着锁链,黑色的衣裳衬得他尤其的白,脸上也没有一丝血色。他冷冷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出去了,也不会拿你怎样?你是不是想着,等一拿到重无诀,我这个魔君也不能奈你何,任由你拿捏。到时候再哄哄我就好了?”
师炎静静听了一会儿,又从身上拿出一瓶膏药,这回点在自己手指上,不容置疑地抹到菱歌脸上。
温热的手指覆在他脸上,菱歌清楚地明白,眼前这个温柔如风的大妖有着怎样的野心。
他一口咬住师炎的手。
沉不住气。
师炎竟然微微笑了一下:“你还记得吗?我刚才异世界回来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咬着我不放手。”
菱歌只有深深的怒气。他那时候惧怕死亡,但现在不是,他只想咬死师炎!锁链拖在晶石上发出刺耳的声音,菱歌的手腕拖着手链,捏住了师炎的肩膀,将他往自己身前一拽,然后一口咬下去。
咬到血肉渗透衣裳,咬到师炎骨头发疼。
师炎切切实实地感受到痛觉,明白只有这实实在在的触碰和啃咬,才能拯救自己,只有碰到这个魔族,才能让他平息他多日以来的不安和哀伤。他在左右摇摆的挣扎里问道:“你恨我是应当的,可为什么一直骗我?”
菱歌放开他,一只手依旧捏着师炎的肩膀,用尽力气捏了进去:“为什么骗你……让你去一趟魔界有那么难?到底——你还是想甩掉我!你想要重无诀?重无诀就在我脑子里,你可以剖开看看。”
“我不是要你命,只要重无诀。”
封情咒发作时,菱歌从来不提重无诀,一直找不到。任由他疼得想昏死过去。师炎知道,他是想用重无诀牵制自己,但爱情里容不下一点点的欺瞒。尤其是对师炎这种人来,更不能有软肋。
菱歌双眼盯着师炎,目光坚定:“你有两个选择:杀了我,从了我。”
师炎心中大受触动,却道:“选择?可你才是阶下囚。”
“师翩,我不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这一点,当初你选择我的时候就该明白!湮冥境我待得好好的,是你要招惹我,成亲也是你提的,你惹了我就别想脱身!只要我活着,就一定要你!要么,——就彻底消灭我!”
选择一个魔族,就得接受他乖巧皮囊下隐藏着的魔族基因。
与生俱来的,改不掉天性。
连同他的暴虐、反复无常一起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