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袁刚离开后,阎立又坐了一会,喝掉剩下的咖啡。
她拿起袋,正要起身。
背景音乐换了一支曲子。是久石让的天空之城。
那声音似有魔力,阎立动作僵住。
她的颊边,两行泪水挂下来,无意识的。
五岁那年的生日礼物是一只音乐盒。打开音乐盒,里面有个跳芭蕾舞的塑料人偶,人偶踮着脚尖,伴随着这只曲子转圈圈。
只要上好弦,音乐会一直响,人偶永不疲倦。
像一个梦幻的童话。
她的童话停在五岁那一年。
也是个夏日,城市被蝉声占领。
二十几年前的老北京还是四合院的天下,孩子穿着“的确良”的料子满街跑,吃雪糕是奢侈的,要跟爸妈蘑菇好久。
爸妈的理由是吃冰容易肚子疼,而且吃甜东西容易长蛀牙。
胡同里一群半大孩子集结在一起,蝗虫一样成群结队,正是狗都嫌的年纪。他们人一支两毛钱的雪糕。
五岁的阎立——不,那时她叫高晓晴。中规中矩,司空见惯的女孩名字——看着他们里的雪糕,不自觉舔舔嘴唇。
孩子一边贪婪地舔着化掉的糖水,一边吆喝流行动画海尔兄弟的主题曲:
“打雷要下雨,雷欧——”
“下雨要打伞——雷欧——”
“高晓晴没有雪糕吃欧——”有个调皮的男孩子插了这么一句,冲她作个鬼脸。
五岁的高晓晴立刻回击了一个更丑的鬼脸,自以为的。
胡同尽头,出现了个男人影子。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脸上挂着笑,里还拿着只雪糕。
五毛钱的。
塑料纸外面的水珠滴在地上,一滴、两滴。
晓晴忍不住盯着地上一圈水渍看。
“叔叔,雪糕化了”她仰起头,忽闪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
男人蹲下身子,视线与她平齐。
他扯扯唇角,眼睛微眯着,笑容更大了。
“朋友,你知道高远哲家在哪吗?”男人问。
高远哲是晓婷爸爸的名字。
在此之前,高晓婷的世界只有童话书和动画片。里面的好人和坏人泾渭分明。
好人有一张明媚的爱笑的脸,坏人有大大的鹰钩鼻子,身材臃肿猥琐,常披一种黑色的女巫袍,喜欢尖声大笑。
晓婷点点头,并不马上指明方向。她的目光重新落到那支五毛钱的雪糕上,从雪糕袋子上流下来的冷凝水更多了。
天气很热,冰块在静静融化。
男人:“朋友,我是高远哲的朋友,你可以带我到他家去吗?”
他剥开塑料纸,捏着冰棍把儿,把里面的雪糕拿出来。
还好,只化了一点。
晓婷舔一舔嘴唇。
“这个送你!”男人,他把雪糕递到晓婷上。
高晓婷接过去,舔了一口。她笑了。
“谢谢叔叔。”没忘记礼貌道谢。
几乎每个周末,晓婷家都会有三两个叔叔过来做客。
这些叔叔多是爸爸的同事,爸爸非常好客。
所以,
她理所当然认为,这个叔叔也是爸爸的同事。
所以,
这个叔叔给她雪糕吃,她没拒绝。
之后,新叔叔抱起她,按照她指的路线,找到高家的大门。
雪糕才吃了一半,晓婷不想被妈妈看见,妈妈看见了一定会唠叨,她不喜欢听妈妈唠叨。
晓婷挣了一下,要下地。
“叔叔,你自己去吧!我要去玩儿了。”
男人脸上似划过一丝失望,他迟疑了一下。
这时,邻居家的男孩刚巧出门,看见晓婷,便道:“晓婷,我们一起去捉知了吧!”
晓婷高兴地答应了,扎挣地从男人的怀里跳下地,拉着男孩的,两个孩子一溜烟跑开。
后来
等她再回家时,爸爸妈妈已经不见了。空气中有种腥味,地上有很多血。
屋子里乱糟糟的,有很多人进进出出,她五岁的生日礼物八音盒摔在地上。
跳芭蕾的人偶摔掉了脑袋,但她还在转圈,音乐声一遍又一遍重复
等神思再回来时,阎立发现自己瘫坐在自己家客厅的地板上。怎么出的咖啡厅,怎么回到家,她全无意识。
袋居然记得带回来,路上也没发生意外,简直是奇迹。
窗外天色全黑了。她从袋里拿出,有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罗非打来的。
她拨回去。
罗非的声音很着急,“阎立,你还好吗?”
“我、不好。”她,声音木木的。
半时后,有人敲门。
阎立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感觉身体不像自己的,难以支配。
她慢吞吞地开了门。
门口是罗非,里还提了个大大的保温桶。
看阎立的神情,罗非吃了一惊。
“我可以进去吗?”
阎立让到一边。呆呆的。
有巨大的悲伤正在吞噬她。吞到最后,只剩一具行尸走肉。
客厅的地板上还扔着阎立的袋,还有粉饼、口红、耳等零零散散的东西。阎立从袋里拿时,把它们也扯出来。
“我做了些吃的,本来你来餐厅吃,味道最好。”
罗非牵强地扯扯唇角,放下保温杯,弯腰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放回袋。
他没问阎立到底怎么了,多年前他刚认识阎立时,就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女孩表面精明倔强,但她的眼睛里偶尔会不经意地带出一种悲愁。
悲愁既吸引他,又让他望而却步。
那时,罗非有一个明媚活泼的混血女友,但那双带了愁绪的眼睛一直记在他心里。
他望着阎立,等着倾听,如果阎立愿意讲的话。
有些人喜欢诉,有些人把所有秘密压在心底。
等待是一种智慧。
阎立无动于衷。
她的眼睛里有种茫然的呆滞,似乎一时间没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气氛沉默、带一丝尴尬。
罗非笑了一下,道:“你饿不饿,已经很晚了,先吃点东西吧!”
他把保温桶里的东西拿出来。
五六个盘盘碟碟整齐地码放在沙发旁的茶几上。
经过路上一番波折,几样法式大餐的卖相还不错。
罗非有一双很稳很灵巧的。
罗非整理餐盘的时候,背向阎立。
他身材很高,宽肩窄腰,臂膀上有厚实肌肉。
倒三角的线条很是健美。
阎立走过去,张开双臂,搂住他后腰。
一个严丝合缝的拥抱。
罗非的动作凝住。
她抚摸他。
罗非呼吸重了。
“阎立你干嘛?”
阎立像一个冻僵了的人,拼命想从对方的体温中汲取一点热量,双臂紧紧箍着罗非。
罗非有一点气喘,用力分开她的,转过身。
“阎立,我”
她踮起脚尖,嘴巴凑上来,乱吻在他唇侧,堵住他没完的那句话。
罗非呼吸更重,身子后倾,不由得脚下一滑,跌坐在沙发上。
阎立跟着压在他身上,吻他,扯他衬衫的扣子。
罗非的脸微微涨红,因为肤白的缘故,更显红润。
他可以闻到阎立发间淡淡的薄荷香味,那味道既撩拨,又是种清凉的禁忌。
再继续下去,他怕自己很难把持住。
她目光中有一种凄迷,带一点渴望。但那不是情欲的渴望,更像一种求生的本能。像离水的鱼相濡以沫,惊弓的鸟对天哀鸣。
这不对劲。
“够了,阎立!”
罗非两握住她的腕,坐直身子。
“没错,我喜欢你,但是慢慢来,让我们给彼此互相了解的时间,我不希望我们的关系开始得太快,结束得也快。”罗非,“你懂吗?”
阎立忽闪着眼睫,定定点了一下头。
罗非问:“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你怎么了?”
阎立摇摇头,目光投在茶几上。食物散发淡淡的香味,卖相也不错。
也不用刀叉筷勺,她直接伸抓起来,大口吃。
因为吃得急,呛咳了一声。
“慢慢吃,没有人跟你抢。”
罗非忙倒水给她。“怎么像个孩子,吃相一点不像女神。”他嘴上揶揄着,尴尬地试图缓解刚才的尴尬。
风卷残云地吃完,阎立打了一个饱嗝。
罗非注意到,她的眼神重新活泛过来。
是,那个阎立又回来了。
“抱歉,刚刚吓到你了吧!”阎立。
罗非轻笑,“吓到了,生平所遇最彪悍的女孩子。想不到我一大男人差点被霸王硬上弓。不过”
阎立眼神中带出一丝活气,除了发型略有凌乱,她又是那个冷艳的都市丽人了。
“不过什么?”
罗非睒睒眼睛,“不过,好像也还不错,我后悔了!要不要再来一次?”
阎立笑着摇头:“会只有一次,过时不候。”
罗非笑着摊,又皱眉叹气,作势捶胸顿足。
两个人都对着露出海面的冰山一角事。
海面以下,巨大的谜团掩映在夜色里。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罗非不确定是否要继续潜下去
*
影后李思琪的婚礼定在一个月之后,时间固然仓促了些,但影后希望在身材窈窕时穿上婚纱。
&p;p;公关全程负责婚礼操办,应影后要求,婚礼并不大办,只请了夫妻双方一部分亲友,不过几十个人的样子。
婚礼进行曲的背景音乐里,王安妮拈着餐盘,在自助餐的餐盘间皱着眉头挑挑拣拣。
他的目光落在阎立和罗非身上,这两人正极亲昵地耳语什么。尤其阎立,盛装、妆容精致,脸上有种幸福的光华。不知罗非了什么,阎立捂嘴轻笑起来,那叫一个花枝乱颤
王安妮心头涌起一股无名火,正不知怎么发作。
“怎么样,两个人是不是很配?”杜冰冰蛇一样游过来,她穿一袭淡紫色亮片鱼尾裙,灯光打在上面,鳞片一样亮晶晶的。
王安妮怔了一下,一时不知她指新婚夫妇还是阎立和新欢。
关于后者,他自然不承认二人般配。他顺着杜冰冰的视线看过去,是那对他颇有微词的热恋男女。
“不见得吧,”王安妮道,“娘娘腔的白脸,阎立的口味还真是每况愈下。”
杜冰冰“呵”地一声笑,“大哥,嫉妒就直。我看人家蛮好,背后一个倒三角,厨师装穿在人家身上,长腿一迈,像超模走台步。”
王安妮冷哼,“笑眯眯的桃花眼,十有八九是个色胚。”
他很没有食欲,尤其知道食物出自谁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