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枫林中的秦夫人
被铁链声吵了一晚的阿璃翌日起来, 只觉自己要废了。
就连孟平生看见,也问,“你昨晚又到处乱晃了?”
“追踪咒没告诉师叔,我一整晚都在床上躺尸吗?”阿璃道,“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心眼的,大半夜‘咣当咣当’吵了一晚上。”
吴不守停了手中茶杯,道,“你离我只隔了两个房间, 我怎么没听见?”
阿璃微顿,“不可能吧,那铁链声简直是贴着我的耳朵到处拖地。”
孟平生道,“我也没听见。”
阿璃见他们一脸笃定, 狐疑问道, “师叔,你们是猪吗?”
“……你怕是想死。”孟平生在她面前甩了个空杯,“自己盛血。”
阿璃不由一抖,“昨天的药不是很有效吗,今天还要?那我不就成药引子了?”
孟平生道, “谁让你把息壤吞了。”
这话有毒,阿璃无法反驳,只好滴了两滴血给他们制药。
只是两滴她还出得起,比易向古那个混蛋一割就要装一碗的行径好了百倍。
所以这么一对比……她莫不是还要夸一下两个师叔?
什么世道。
阿璃道, “血已经给你们了, 我可以自己去玩了吧?”
她的身上有追踪咒, 孟平生可以随时掌握她的行踪,而且这沧澜阁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他甚是放心,“去吧。”
阿璃急忙离开这圆桌,怕他反悔。
她准备找个安静舒服的地方补个觉,人才出院子,就见那盈盈姑娘手里拎着个篮子进来。
她对这笑得好看的姑娘实在很有好感,便停了步子跟她招呼。
盈盈见了她也笑笑,露了两个酒窝,“阿璃姑娘要出去吗?”
“嗯,出去。”阿璃笑道,“我吴师叔没走。”
盈盈大方道,“我给他送糕点,百合糕。阿璃姑娘要吃吗?”
“我用过早饭了。”阿璃道了谢,正要走,又问道,“昨晚我没睡好,总听见铁敲地砖的声音,你们这晚上有人铁吗?”
盈盈道,“没呀,我们厉家的铁铺子在墙外,不在里头。”
墙外?那不是离得挺近的,也有可能听见啊。
阿璃道,“墙外离我这院子有多远?”
盈盈想了会,道,“五里外。”
“……”扰了。
这沧澜阁也太大了!
阿璃干笑两声,“那你进去吧,我走了。”
她边走边困惑,按理确实不太可能是铁铺子,细想也不是铁声。
那会是什么。
她琢磨了会没琢磨透,就把这件事放在一边了。
当务之急是找个舒服的地方好好躺。
把昨晚的觉给补回来。
沧澜阁很大,远非她所见过的任何一个门派可比。
但人也很多,护卫一直在四处巡逻,安静是安静,但老是有人晃来晃去,难道要她大白天表演闭眼躺尸?
阿璃走了半日,腿都要酸了,远远瞧见一片枫树林,护卫正好经过,等他们过去,她扎进枫林中,想着他们至少也要半个时辰才会再过来,那就抢睡这半个时辰吧,她实在是太困了。
这处枫林一眼看不到底,地上已经铺满叶子,抬头望去,红枫星罗密布。叶子层层交叠,首尾相连,簇簇相拥,仿若缎缎红绸,随风而动,涌着一**红浪。
美不胜收。
阿璃看着美景,连困意都消减了许多。
走着走着,她听见有人在话。
离得太远,听不太清。
为了避免有偷听之嫌,她开口唤道,“有人吗——”
很快那声音就停了下来,有人迅速朝她的方向奔来,掠过的风卷得两侧红叶哗啦作响。
片刻,那林中飞来一人,停在阿璃的面前。
阿璃认得她,“见过红音子前辈。”
来人正是九州圣医红音子。
她看了阿璃一眼,道,“你是问月门的弟子。”
“晚辈阿璃,误入红枫林,叨扰了前辈,还请前辈见谅。”
红音子见她话客气礼貌,也不追责,道,“这里离正院那么远,你在沧澜阁瞎晃什么?”
“许是也喜欢这红枫吧。”
后面的声音轻软,十分好听。
阿璃看去,便见一个约莫四十岁的中年白衣女子从林中走出,言笑晏晏,眉眼有着万种柔情,十足一个似水大美人。
秦愫白看着她笑道,“我姓秦,正和红姑娘在林中聚,你就来了,倒也是有缘人,一起来喝杯茶吧。”
这客气的程度跟冷冰冰的红音子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
阿璃忙摆手,“不必了,我昨晚没睡好,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躺一躺,走着走着就走到这来了。”
秦愫白笑笑,“那更要喝一杯我泡的茶了。”
阿璃奇怪,莫非她泡的茶还能醒神不成。
很快阿璃就确定,何止是可以醒神,简直可以让人耳目都清爽起来,仿若足足睡了三日,精神抖擞。
茶色清浅漾着碧光,清香扑鼻,含在嘴里香味渐浓,从喉中咽下,这种温暖在寒冬中让人更觉深刻。
阿璃顿时就不困了。
“好喝。”
秦愫白温温笑了起来,目光轻柔,“你喜欢喝就好,等会我送你两包茶叶吧。”
“谢谢前辈。”
红音子只是在默默喝茶,没有一句话。
阿璃道,“这里的枫林真好看。”
秦愫白也随着她的视线抬眼,眼里印着那红色波浪,道,“是很美。”
“前辈住在这里?”
“嗯,这里是我的住处,红姑娘刚好来做客。”
红音子突然有些不耐烦,“你该走了。”
贴脸被赶,就连阿璃这个厚脸皮的也撑不住了。
秦愫白笑道,“你别听她的,她性子怪,见过三回便熟了,熟了就好话了。”
——可我撑不到跟她熟识的时候啊,难道被下逐客令了还不走?
阿璃可没有那么坚定的心。
更何况这里也不是非留不可。
阿璃仍是起身道,“扰两位太久了,我师叔也一定在找我,阿璃先走了。”
秦愫白有些惋惜,但还是道,“好,路还记得吧?”
“记得。”阿璃感叹她当真温柔,已是四十的年纪都这样似水柔情,那年轻时,更是风华绝代吧。
阿璃的身影隐没在那赤红林中,红音子才站了起来,问道,“她是个好人选吗?”
秦愫白远眺的眸中,仍有那枫林的红海浪纹。
她答道,“是。”
跑远了的阿璃在抵达林子边缘时,又不愿回到那闭眼就传来咣当咣当声的房间里,干脆飞上树,寻了个结实的枝杈躺下。
就睡一会吧,一刻都好。
她疲倦地闭上眼,想着自己绝对能一瞬入睡。
“咣当……咣……咔咔……哗啦啦……”
阿璃猛地睁开眼,忙用手掏掏耳朵。
没有人在她耳朵里跳舞啊。
那叮铃当啷的声音哪里传来的?
阿璃晃晃脑袋,再次闭上眼。
“咣……咣……哗啦啦……咔……哗啦啦……”
阿璃努力不睁眼,可只要她闭着眼睛,那声音就一直不消停,每次还不统一,毫无节奏,聒噪得她简直要疯了!
“见鬼了。”阿璃起身,将自己从头摸到脚底,也没发现自己被下了什么咒。
那就——更见鬼了。
许是她的动作太大,恰好巡逻的人路过,便有人在树下喊道,“谁在上面?”
语气颇不客气。
阿璃从树上跳了下来,数十护卫当即亮出长戟,直指她的鼻尖,动作整齐划一。
为首的人已经认出了她,抬手让众人收好兵器,道,“原来是阿璃姑娘。”
阿璃解释道,“我路过这,这就走。”
护卫道,“可要我们送姑娘回去?”
“不用了,我认得路。”阿璃走了两步拍净身上落叶,又好奇回头,“大哥我问一句,住在里面的那位秦姓女子是谁呀?”
护卫眉头顿时皱了起来,“那女子可是穿着白衣?”
“对。”
护卫默了一会才道,“她是我们的二夫人。”
阿璃一顿,“什么?”
护卫道,“我们阁主的妾室,秦愫白,秦夫人。”
阿璃讶然,秦夫人?她差点就脱口问了——好你们厉阁主跟妻子感情深厚鹣鲽情深呢?
而且,她怎么没听过厉天九还有个妾室?
护卫已是不愿多,跟阿璃告辞,继续巡逻去了。
阿璃满腹疑惑,想来这件事能问的又愿意解答的,就只有白无名了。
罢了,反正她也没法睡了,去问问他秦夫人的事再顺带跟他讨教一下耳朵里人跳舞的事,那岂不是一举两得。
白无名比阿璃安静得多了,沧澜阁他来过多次,早没了新鲜感,身边又没有一个有趣的人,便坐在阁楼中,眺望远景。
日光开始照入阁楼时,一个红衣姑娘缓缓飞入。
见了她,白无名的脸上就不自觉露了笑。
喏,有趣的人来了。
阿璃飘落在他面前,问道,“白公子,你见了我有必要那么开心吗?”
白无名叹道,“有趣的人万里挑一,这沧澜阁色调阴郁,令人烦闷,唯一算得上亮色的,也只有远处的那片枫林了。”
完他还指给阿璃看。
阿璃道,“巧,我刚从那里回来。”
白无名问道,“你想逃出去?”
“逃不出去,我师叔给我下了追踪咒,我就算是钻狗洞逃走的他都能找到是哪个狗洞。”
白无名笑了笑,捉了她的手将她拉到身边,附耳低声,“那我要是告诉你,我可以教你一个法子,破解那追踪咒呢?”
阿璃笑道,“我不信,这追踪咒下在哪我都不知道,你怎么找出来?而且以我师叔的修为,再结合他对我的态度,我估计他是铆足了劲设下的咒术,十分难除。”
白无名见她不信,笑而不语,一会才道,“我给你一个机会相信我。”
阿璃联想到他的种种所为,每一次都不走正道,净是些奇门之术,可结果却意外得好。
九州文献她看得不少,就没有他那样灵活的法术。
都有些像邪门歪道才知道的法子了。
她道,“我信你。”
“我喜欢听这句话。”白无名道,“护魂珠好用吗?”
阿璃立刻竖起大拇指,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又道,“我还想跟你听一件事。我方才去那红枫林,碰见一位姓秦的中年女子,护卫她是厉天九的二夫人,可我怎么从未听过。”
白无名道,“我就知道你不是特地来找我玩的。”
阿璃道,“瞎,乱讲,我就是特地来找你的,只是顺便问一下秦夫人的事。”她认真道,“信我。”
不信。
白无名虽不信但也没深究,他道,“在十八年前,厉阁主确实纳了个妾,姓秦。可是后来就全然没了消息,但凡厉阁主出现在众人面前,身边只有鹤夫人。久了,众人也就忘了沧澜阁还有一位秦夫人。”
阿璃恍然,“难怪我不曾听过。”她又笑笑,颇有讥讽的意味,“也是怪,不喜欢人家姑娘为什么娶回来,荒废了人家十八年的光景。”
白无名叹道,“可不是,不爱便不娶,娶了不珍惜,那何必祸害那姑娘。”
在这一点上两人达成了深深的共识。
阿璃又觉得奇怪,“可是以厉阁主的身份地位,何必去诓骗一个姑娘的感情,会不会是她做错了什么事,触犯了厉阁主。”
白无名探身道,“既然你想知道,那不如我们……”
阿璃抬手,“不,我拒绝,我不要,我才不要搞事情。”
白无名又躺回椅子上,闭上眼轻叹,“哎呀呀,不开心。”
阿璃发现他还真的不怕招惹任何人,简直就是大型熊孩子。
“那我先走了。”
白无名没应声。
等那脚步声走远了,他才睁开眼。
红衣姑娘不见了,可心口上,卧了一片毫无瑕疵的红色枫叶。
是阿璃送给他的。
看起来还是精心挑选过的。
他伸手捻起,细细端详,这红枫,炽热如火,像她。
想着,心情忽然又好了起来。
&&&&&
“咣……咔咔……哗啦啦……”
夜幕沉落,困得要疯的阿璃躺到床上,才闭眼,又一次听见了那铁链曳地划拉出的水声。
“啊!!!”
阿璃要疯了!
她怎么就忘记问白无名铁链的事?
只要她把眼皮合上,哪怕只是快沾上那条缝,耳边就有人拖着铁链闹腾。
又过半宿,已经快两晚没睡的阿璃觉得自己要死了。
到了下半夜,真要困死的阿璃就在那聒噪声中,入了梦乡。
可没等她睡多久,忽然有人叫她。
“阿璃,阿璃,孽障快醒醒!”
一听这称呼阿璃就知道是孟师叔,而且还晃得那么用力,她的肩头都要散架了。
不醒,就是不醒,她要睡觉。
吵她睡觉的人就是乌龟王八蛋。
“阿璃!!!”
阿璃委屈地睁开眼,都要哭了,“干嘛?我要死了。”
孟平生沉着一张脸道,“你没死,倒真有人死了。”
阿璃的脑袋昏沉,以为他在唬自己,迷糊问道,“谁?”
“盈盈姑娘。”
这下阿璃精神了,她猛地起身,“谁?”
孟平生道,“盈盈,厉不鸣的贴身婢女。”
阿璃愕然。
盈盈死了。
死在了后山的灵果园子中。
早上被巡逻护卫发现的时候,她的手里还拿着几颗灵果,盛着果子的篮子也还挎在手腕上。
她的身上没有伤痕,神情也并不痛苦,像是被人一击毙命。
阿璃看见她时,也肯定她死前没有挣扎,没有感觉到疼痛。
因为她手里的灵果表皮很薄很脆弱,稍稍用力,就会被刮破。
但灵果完好无损,明盈盈死的时候全然不知。
只是,死了便是死了。
过程是什么,已然不重要。
沧澜阁中唯一爱笑的姑娘,没了。
阿璃跟盈盈只过两句话,但她还是为她惋惜。
她忽然想起吴师叔,偏头看去,他的眼里也异常震撼惋惜。
师叔向来爱惜女子,尤其是这样纯洁天真的姑娘,他常那是人间繁星。
如今繁星陨落了。
“恐怕厉不鸣又要去掉半条命了。”白无名也在人群中,声音压得很低,“那个人为什么要杀盈盈姑娘,我想不通。”
阿璃道,“我也想不通。”
盈盈是厉不鸣珍视的人,厉不鸣在沧澜阁的地位不用多。
那杀盈盈,简直就是得罪整个沧澜阁。
沧澜阁进出的守备森严,阿璃也见识过,绝非外人可入,更何况还是在杀了一个人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只能是家贼。
但是家贼岂能不知自己犯下了多大的罪?
要是被抓到,岂止是简单一个死字,恐怕爱子深切的厉阁主会折磨他个七七四十九年。
厉天九已经到了,他只看了一眼,就道,“谁都不许走漏风声,如果让少主知道,你们通通都去陪葬。”
鹤夫人眸光黯淡,道,“盈盈是鸣儿的贴身丫鬟,日日要见,如何能瞒得住?就算是找个傀儡,鸣儿也一定认得出来。”
“先瞒两日。”厉天九低声,“等息壤炼制成药,让鸣儿服下,病情好转后再告诉他。”
鹤夫人明了。
有了阁主之命,上下口风出奇得紧。
阿璃中午随师叔去给厉不鸣送药时,从他的言行来看,仍是不知盈盈已经死去的事。
许是那血药有奇效,昨日还濒死的厉不鸣,今日已经可以出门。
阿璃看见他时,他正坐在轮椅上,手里拿了鱼食,在池边喂鱼。
天气寒冷,他身上裹了比别人多一倍的衣服。
但是脸太过削瘦,所以即便穿得多,还是不像个胖子。
他见了孟平生三人,微微露笑,俨然是个如玉般的翩翩公子。
阿璃想,要是他能像个普通人那样健康,那得迷倒多少姑娘啊。
“三位真人早。”厉不鸣道,“我听母亲了,我昨日服用的,是你们制的丹药,多谢。”
孟平生道,“少阁主客气了。”
厉不鸣又看向池面,今日寒风不那样凛冽,水面只是漾起浅浅波纹,十分平静。
“我已经不知道多久没这样出来过了。”
忽有风掠过,他道,“盈盈,我有点冷。”
可等了会,却没等来给他暖手的香炉。
守在旁边的丫鬟却是给他围上了披风。
他蹙起眉头,问道,“盈盈呢?”
只有她懂他,知他不喜将自己裹成个雪球,知他冷便是要给他香炉,知他热是要给他拿杯冰水。
丫鬟有些惊怕,道,“盈姐姐有些不舒服,今日告假。”
厉不鸣忙问道,“哪里不舒服?”
“头疼。”
厉不鸣了然,“定是昨晚守了我一夜。”他不再追问,又道,“去拿暖炉给我。”
“是。”
阿璃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厉不鸣,又想到那无故死去的盈盈,一时连话多的她都不忍了。
气氛冷如寒冬,吴不守怕露馅,道,“如果没什么事,那我们先走了。”
“等等。”厉不鸣看他,笑道,“我有一件事想跟你。”
吴不守唯有留步,“少阁主请。”
厉不鸣道,“我知那傻丫头不让我,可谁叫她今日不在,那就偷偷欺负她吧。”
吴不守一听就知道他的是盈盈,如今只是想到盈盈,他的心就揪了起来,满脑子都是她倒在地上孤独又凄凉的模样。
不是今日不在。
是以后,都不在了。
厉不鸣全然不知,提起盈盈,话语轻柔,“吴真人忘了,你曾见过她的。”
吴不守回神,“何时?”
“当年她才四岁,南边水灾,她跟着父母一路逃亡,只是天灾又遇**,盈盈的父母不幸过世。她将饿死之际,有位真人出现,将她救活,给了她一块糕点,为她渡气,才让她活下来。只是那真人有事在身,她又没有灵根,不能将她带回山上收为弟子。后来恰巧我父亲路过,那真人便拜托我父亲领她回来,我见她爱笑,就要她做我的婢女。”
阿璃问道,“是盈盈?”
厉不鸣微微笑道,“嗯。”
吴不守又有些出神,“我不记得了。”
厉不鸣道,“这对真人来,只是举手之劳的事,不记得并不奇怪。但对盈盈来,是她一世不能忘也不会忘的事。”
吴不守暗暗叹气。
厉不鸣笑道,“你可知她为什么非要做那百合糕给你吃?因为她,那百合糕的味道,像极了当初你给她吃的那种糕点。”
看着在笑的人,吴不守甚至都挤不出一个笑。
厉不鸣又道,“我不喜身边有太多侍从,那日父亲让我挑选,我一眼就看见了那在笑的盈盈。可身形瘦的她明明看起来很害怕。我便问她,你为何要笑?你知道她怎么吗?她,因为恩人过,她笑起来好看。”
吴不守的胸腔禁不住狠狠起伏。
这些话在昨日听来他一定会笑,怎会有这样可爱的姑娘。
可今日听来,却在剜心。
“她知你要来,早早就问我能不能让宋管家将园子的钥匙给她,她要每日给你摘灵果,还要给你做新鲜的百合糕。”
厉不鸣着那傻姑娘,心情颇好。
只是那吴不守,却毫无反应。
他甚至有些怀疑,这真是盈盈念了那么多年的恩人吗?
怎会如此淡漠?
他忽然不想多言,道,“她连你的模样都记不清了,却始终记得你。”
吴不守缓缓回神,道,“嗯。”
阿璃见状不妙,道,“药已经送到,我们就先走了。”
厉不鸣没有留他们。
这样冷淡。
不想留。
等盈盈回来,他定要……
罢了,就告诉她吴不守来过,还问了她好不好吧。
那样她才会开心。
从院子里出来,吴不守一路都在搜寻关于盈盈的记忆。
他常下山修行,路上总会遇见各种人。
只要是能帮的,他都会出手帮一帮。
但他并不太记得那些人的模样,还有他们的事。
他搜寻许久,隐约找到了一点关于盈盈的记忆。
一个瘦惊恐的姑娘,趴在她已死去的双亲身边哭泣,那样无助可怜。
对,那是盈盈。
他第一次在郊外看见她,那里刚过去了一帮穷凶极恶的劫匪。
他将她带走,还将身上唯一的一块糕点给她吃,用长袍裹着她让她安稳地睡了一觉。
只是盈盈没有灵根,不能成为修仙之人,而且他当时有要事在身,恰好碰见厉天九的商队,就拜托他照顾盈盈。
可是盈盈不愿,满目惊恐。
他就对她,日后如果你过得不好,我便回来接你。
盈盈这才答应,再三叮嘱他,一定要来接自己。
临走前他又怕她被人欺负,道,见到人要多笑,你笑起来那么好看,他们会喜欢你的。
回想起过往,吴不守更是沉默。
他是不是做错了,如果当初他把她带在身边,而不是拜托别人照顾她,她就不会早早死去了。
又如果他办完事之后记得她,真将她接走,这件事也不会发生。
吴不守越想脚步越是沉重,最后走不动了。
他停了下来,人已到长廊上,他还记得和那爱笑的姑娘再次重逢,她拿来一篮的果子,就是在这。
自责满绕心头。
却是后悔也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