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树顶的妖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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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逃到镇外的阿璃还算继续逃, 倒是不听不跑了, 他道, “为什么你这么怕他?我们明明可以赢他。”

    退怯,是他最讨厌的事。

    阿璃道,“他是我师叔。”

    “师叔又如何,总在追你。”

    “倒也不是。”阿璃道, “人很复杂的,不听。”

    “哦。”不听不喜欢听这种话, 因为这样一来就不能那么随心所欲了,束手束脚的,不自由, 不舒服。

    “走吧,离开这, 去找别的地方躲。”阿璃着,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她不走了,拽住不听的手, “我们不走了。”

    “那去哪?”

    “回去。”

    “回去?”

    阿璃点头, “对,回去找孟师叔。”

    不听:“……”所以她刚才跑得跟兔子一样快还大喊大叫“快逃”是为了什么……

    为了锻炼身体吗?

    树已经不哭了, 似乎风平浪静。

    孟师叔也终于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连发髻都歪了。

    他气得浑身发抖,兔崽子,阿璃你这个兔崽子, 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我非得……

    眼一抬,阿璃正在面前,还冲他摆手招呼,笑得极甜,“嘻,孟师叔。”

    “……”完了,他都被气出幻觉来了。

    他忙压下心魔。

    嗯?没心魔啊。

    心里明净得很。

    他再一瞧,果真是阿璃,笑靥如花,仿佛又是山上那个可爱的姑娘了。

    阿璃问道,“师叔怎么不话?”

    孟平生吐字,“你笑成这样,我以为见鬼了。”

    阿璃扯扯嘴角,“我向来笑得好看,毕竟人长得好看。”她拉着不听上去混脸熟,关切问道,“师叔吃饭了吗?我请你呀。”

    孟平生一把捉住她的手,先缠了个九九八十一道锁魂绳,看你怎么逃!

    不听见状,手指往那魂绳一划,绳子尽数被割断了。

    孟平生诧异,“你……”

    就这么轻易割断了?

    一点面子都不给???

    阿璃两眼弯如新月,“师叔我们去吃饭吧。”

    再顺道商量一点事。

    孟平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肯定是准备卖的。

    否则就不是她了。

    他随她来了一间酒楼,阿璃连点十道菜,四素六荤,极其奢侈。

    不听觉得她有点奇怪,刚才分明什么都不想吃。

    孟平生没动筷子,冷冷道,“吧,你想做什么。”

    阿璃恭恭敬敬递了一杯茶给他,可对方不接。她也不恼,将茶放他面前,道,“师叔,我们问月门招收弟子向来不论出身,不论资质,只论为人的对吧。”

    “是。”孟平生决定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不让她有钻空子的机会。

    阿璃道,“那不听的为人师叔觉得怎么样?”

    “好。”孟平生完,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你想做什么?”

    不听忽然也意识到了什么,死死盯着她。

    阿璃笑道,“要不师叔你就收他做徒弟吧,不听资质很高,师叔一定也看出来了。”

    不听浑身一僵,落在阿璃脸上的目光突然就暗了。

    仿佛落了灰,不见一点光。

    阿璃不要他。

    阿璃从来没想过要他。

    她不想他留在身边。

    她要把他送走。

    阿璃不要他。

    不要他。

    孟平生当然已经见识过不听的天资了,实属惊人。只是可能这些年没有人认真地教授过他如何修炼,所以身上的灵气邪气都乱得很,加以调丨教,定会惊人,是个好苗子。

    阿璃笑道,“那师叔就收了他吧。”

    她就知道孟师叔是个公私分明的人,有一一,不会将对她的讨厌加在旁人的身上。

    把不听交给孟师叔,她很是放心。

    孟平生对不听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跟我回问月门,你根基很好,等……”

    “啪。”

    话还没完,他就被不听泼了一脸的茶水。

    孟平生:“……”

    阿璃:“……”

    不听冷冷道,“滚,问月门算什么东西。”

    阿璃几乎要跳起来踹他一脚,“不听!!”

    可不听连看都不看她,瞬间移行,人就这么跑了。

    阿璃急忙对着还在懵神的孟平生道,“师叔抱歉,我这就把他抓回来,让他给您负荆请罪!”

    完就跑去追不听。

    孟平生缓缓回神,抹掉脸上的茶水,倒不生气,就是挺难过。

    混世魔王遇上一个就好,他妈的他还碰见了两个!

    他是人品不行了吗???

    等等。

    孟平生精神一凛,这该不会是他们合体骗他,又要逃吧。

    “阿璃!”

    不听跑得很快,但阿璃明显感觉得到他在等自己,否则这会连他的影子都见不到了。

    可他又不是真心等她,仍在狂奔。

    阿璃苦苦追了半日,追得天都黑了,总算是追上了不听。

    不,应该是他不跑了。

    她一手抓住他,气都快喘断了,这家伙简直就是个人来疯,气死她了!!

    她拉下脸来求一个追杀了自己五年的人她容易吗?这都求动了,回头他泼了孟师叔一脸的水,气、死、她、了!

    “你跑什么!去问月门不好吗?”

    不听的脸上冷得要掉冰渣,“我不去问月门,不去任何门派。”

    “你什么?”

    “我我不去问月门,不去任何门派。”

    为他的去处想破脑袋瓜子的阿璃又气又笑,“你不去问月门不去任何门派,你要干什么?入了凡间,你会自己赚钱买吃的吗?会什么手艺养活自己吗?你要是去深山老林里住,也要盖房子啊,况且难道你要一辈子待在那,天天抓鸡捕鱼过野人的生活?”

    没瓦遮头,成天吃不上一粒米,吃不到一碗面,他以为那种日子很开心吗?

    他以为躲在深山老林里很自在吗?

    山里不但野兽多,就连蚊子也很可怕,半夜能将人抬走他知不知道?

    阿璃想到自己的这五年,简直都红了眼。

    不听看着她,道,“我要跟着你。”

    “啊?”阿璃真真是想破脑袋都没想到他会是这个算,她气道,“我可是在逃命,你是没看见我师叔追杀我……”

    “我就是要跟着你。”不听抓住她的手,死死抓着,“我要你。”

    “……”饶是阿璃脸皮厚有八尺,也禁不住一个男子当面这种话,“别开玩笑。”

    “我没有。”不听已经很不耐烦,他一点也不想解释这种他以为她早就明白的事。

    原来她完全没有想留自己的念头。

    所以她才这么吃惊,这么一遍又一遍地解释,一遍又一遍地劝他跟别人走。

    他很烦。

    烦极了。

    就算离开阿璃,他也可以过的很好,九州再凶险再难,能比水牢里难熬吗?

    可他就是想跟着她。

    他想要阿璃。

    谁都不行。

    “不可以。”阿璃没有一点犹豫,这种逃跑的日子她一个人过就够了。

    不听字字道,“你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去。”

    阿璃微顿。

    “你也没问过我,愿意去哪里。”

    “我……”阿璃语塞,她确实没问过他。

    不听道,“我不愿意去,哪里都不愿意。可如果你去,我哪里都愿意。”

    阿璃不出话来了。

    这、这家伙该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

    不,这分明就是赖上她了!

    不听的性子太执拗太偏执了。

    阿璃恼了,“那你也没问我要不要你跟,好好听着,我不要你跟,因为我没钱养你。”

    不听想了想,晃了晃百宝袋,“我有。”

    “……百宝袋里的珠宝都是我的。”

    “不给你。”

    阿璃甩开他的手就走,“你无赖,你不讲道理!”

    不听有些丧气,取了百宝袋追了上去,道,“还你。”

    阿璃立刻抢了过来,又听他的声音愉悦起来,“你可以养我了。”

    “……”这家伙还学会诈她了!

    阿璃决定跟他讲道理,她停下步子看他,语气尽量温和,“不听,我现在的处境远比你想象中的要难,要辛苦。”

    不听认真问道,“比在水牢难?”

    ……没有

    ——出师未捷身先死。

    ——比惨竟然还比输了。

    这是什么世道!

    她不服。

    阿璃不气馁,算他个七七四十九天。

    不听忽然俯身抱住她,箍得死死的,语气冷似冰,“你再赶我走,我就真的去问月门了。”

    ——那不是很好?

    阿璃眨眼。

    又听他道,“然后烧光问月门,把你的同门,通通扔上天。”

    “……”阿璃叹气,“劝人不是这么劝的,这样不对。”

    “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以威胁的话语留人,最留不住人,留住了也不真心。”

    不听想了想,“哦。”他的脑袋压在她的脖子上,这里又软又香,他喜欢这种味道,“那你还要赶我走吗?”

    阿璃觉得赶不走,就算是要送他去问月门,也不是现在。以他这个暴脾气,还真有可能把问月门给拆了。

    “不送了,松手。”

    不听松手了。

    可他发现阿璃有点不开心,心事重重。

    阿璃怎么能不愁,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怎么照顾不听。

    藏两个人可比藏一个人难多了。

    “阿璃。”

    阿璃没有逃,偏身看去,孟师叔已经赶到。

    阿璃立刻伸手抓了不听的脑袋就往下一压,“快跟师叔对不起。”

    不听皱眉,没动嘴。

    孟平生抬手道,“罢了,都是混世魔王,就不要装什么大好人了。你……”

    阿璃颇有觉悟道,“我们这就去找息壤。”

    有一堆话要的孟平生立刻被这话堵了嘴。

    他都还没发挥!

    孟平生以为她又在耍滑头,谁想她竟真念起了咒术。

    阿璃虽然讨厌师叔不信她,可师叔是个好师叔,就是性格太刻板了。

    如今被不听泼了一脸的水也不恼,着实让她良心不安。

    那就好好找息壤吧。

    反正——她可以抢在师叔前面将息壤召回体内。

    想罢,她更是凝神循迹。

    那蓝色丝线从她身体缓缓钻出,蔓延至了远方。

    所指的方向,正是他们刚离开不久的镇。

    此时天色已黑,镇在月光的映照下,平静而又神秘。

    蓝色丝线一直穿过镇大门,阿璃顺着它指引的方向走,等蓝色丝线到了尽头,耳边便传来叶子轻轻交错的声响。

    她抬头看去,息壤所在的地方,正是在这棵枇杷树的树茎底下。

    阿璃沉思片刻,道,“难道枇杷树会哭是因为息壤掉落在了它的脚下?这树因此成精了?”

    孟平生道,“不曾听闻过息壤有这些功效。”

    他看看周围,没有人过来,跟白日的拥挤全然不同。

    “怎么此刻没人来这里坐修炼?”

    阿璃道,“听韩师弟,这树一哭就有人,不哭就没人。”

    “韩师弟是谁?”

    “桃花殿的弟子,我路上认识的。”阿璃又补充道,“师叔放心,我没我是问月门的。”

    孟平生这才不。

    桃花殿素来喜欢跟他们问月门作对,出门在外,不要起不必要的冲突为好。

    他见没人,便化了一把铲子在手,准备去挖息壤。

    又怕像上回那样息壤被阿璃“吸”走,回不来自己手里,肃色拦住要进围栏内的她,“你,退下,离息壤远点。”

    阿璃乐得逍遥,抓了不听一起往后退,悄声,“我们离那个怪师叔远点。”

    她见不听又往上看,便也往那看,依旧什么都没有。

    她坚决不承认是自己眼瞎,瞧不见一个跳舞的姑娘,遂朝孟师叔问道,“师叔,这树上有人跳舞吗?”

    孟平生头也没抬,“没有。”

    “……”太敷衍了吧!

    阿璃挨着不听看树顶,问,“她跳的好看吗?”

    不听点头,“好看。”

    “那她在哭吗?”

    “没有,脸上没表情,就跟……”不听想起来了,“哦,跟你那个面瘫的师叔一样。”

    ……度云劫?阿璃挑眉,那她大概能脑补出来了。

    幽冷舞姬!

    不听又道,“你看不见为什么还信我?”

    “因为你是不听啊。”

    “哦。”不听皱眉,“那希望不要有人变成我去骗你,不然你就上当了。”

    阿璃想了想,“那我们来对个暗号。我想想……唔……到时候我就问你,你是不是本人。你就答‘是’。”

    不听皱眉。

    阿璃继续道,“当然那个冒牌货肯定也会这么,所以你要冲我眨眨眼,眨两次。”

    “哦。”这个暗号可以有。

    如果没眨眼,那就代表那个不是他,是冒牌货。

    他忽然喜欢上了暗号。

    这就代表这是他和阿璃独有的秘密,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哒、哒……”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阿璃边隐身边“嘘”了孟师叔一声。

    还在顺着蓝线挖息壤的孟平生瞬间携铲隐身,还不忘给那土坑施了个障眼法,在外头看来没有异样。

    这会树也没哭,阿璃不知道是谁。

    等那人从月色下露脸,阿璃才看清楚原来是赵如兰。

    赵如兰手里提了个桶,眉头紧拧,快步跑过来,张望了会四下,就开始爬树。

    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搅和得树叶哗啦作响。

    “咚。”

    有个如石头的黑影从树上掉了下来,落在那土坑里。

    在一旁隐身的阿璃和不听走到树下抬头,只见赵如兰正在树杈上取着什么,又不断放进那桶里。

    那暗处忽然又有人蹑手蹑脚地蹿了出来,声音又急又怒,“镇长,镇长。”

    “赵如兰。”

    “死寡妇!”

    “臭婆娘!!”

    一人怒气冲冲爬上树,一把将她揪住。

    好在赵如兰身手不错,没被他扯得摔下去,反而朝他踹了一脚。那汉子登时从树上跌落,摔了个四脚朝天。

    阿璃一瞧,嚯,这人可不就是今天酒楼里的掌柜。

    大概是赵如兰太过凶悍,没人敢上树了,底下的妇人汉子软了声,“镇长你就下来吧,你这是何苦呢?”

    “对啊赵娘子,你非要逆着整个镇子的人吗?”

    “你又想我们枇杷镇变回只有枇杷的镇子吗?那种穷日子我再也不想过了!”

    “你是我们镇子的大罪人!”

    “少给我扣帽子!”赵如兰终于跳了下来,扫了他们一眼,恶狠狠道,“谁都别拦我。”

    话是这么,可谁都上前拦她,四个大汉两个妇人死死摁住她的手,还将她手里的桶给抢走了。

    “你们疯了!你们疯了知道吗?”

    一人骂道,“是你疯了!是你放着那么多的钱不要!”

    “赵如兰,当初是你提的主意,劝服我们跟你一起干,可现在你带头反悔,你是人吗?”

    赵如兰大声道,“我当时只想让你们温饱,谁想你们贪得无厌!我后悔了,迟早我要拆穿它,什么神树,都是假的!”

    “你要是敢这么做,你们赵家一家六口人就别活了。”

    “……”

    “废话少,赶她回去。”

    赵如兰不愿走,可根本架不住这几人的推攘。

    等他们都走了,阿璃还有点好奇,这是吵什么呢,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

    不听已经跃过围栏,走到那深坑中,拾起一个尾指长宽的木制东西,随后拿给阿璃,“那个人落下的。”

    阿璃拿着这东西细看,没见过。

    长宽如尾指,不过比尾指扁多了。

    她问道,“孟师叔,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又回去挖坑的孟平生依旧是看也没看,“不知道。”

    “……”能不能不敷衍我!

    阿璃皱眉,忽然有轻风拂过,树又低声呜咽起来。

    她蓦地睁大了眼,似乎想到了什么。

    风……哭声……

    她看着手中的玩意,缓缓放在唇间,吹了吹。

    一阵低吟哭声从这哨子里传了出来。

    她顿了顿,不吹了。

    哭声立刻停了下来。

    她又朝它吹起,哭声骤起。

    阿璃已然明白这东西是什么了,她仰头看着树,道,“不听,你去树上找一找,是不是挂了很多这种东西,尤其是那些不起眼的树杈里,还有可能用米浆糊在了树叶那,仔细找找。”

    不听的行动力极强,他迅速上了树,阿璃便在地上端详这东西。

    哭声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很快不听就下来了,将手一松,数十个哨子滚落在地。

    阿璃拿了几个随口吹了吹,全是呜咽哭声,“哭”的还挺好听,真如女子的哭声一般。

    她轻轻冷笑。

    枇杷树根本不会哭,什么神树,都是假的!

    不过是枇杷镇上的人创造的一个仙缘,欺骗着被真相迷了眼的修仙者前来送钱罢了。

    这个镇子,已然病态。

    “息壤怕是埋了十丈深。”孟平生掘地三尺仍不见蓝色丝线的尽头,终于扔了铲子,算遁地。见阿璃已经不在那了,也没去追。

    阿璃晚上住的是客栈,还专门挑了个离枇杷树近的。

    却是一夜未闻哭声。

    许是昨日不听把树上的哨子清理得太干净了。

    她坐在客栈屋顶上,看着在神树附近走来走去的修仙者,倒是有些奇怪。

    “不听,你这棵树被传得神乎其神,都一年有余了,就没有人发现过它的破绽?设局的人是普通人,可入局的可是有灵力的修仙之人,不应该呀。”

    “我还的时候,我娘常跟我,很快你就能出去了。虽然每次我都知道她是在骗我,但每次我都还是会信。”

    阿璃点点头,“这就是自我欺骗吧,哪怕知道真相,可是真相太让人不开心,所以干脆抹杀了真相。那我要是去拆穿这个真相……”

    不听认真道,“你会被死。”

    “……”完全有这个可能。

    不听盘腿坐在一旁,对底下的人和树都厌倦了,“我们为什么不走?”

    “去哪?去哪都一样,反正孟师叔暂时不抓我了,不如留在这里看热闹。”阿璃想起来了,看向树底下那个被隐藏起来的深坑。

    所以——天真可爱的孟师叔跑哪去了?

    树今日没有展现神谕,围看的人越来越少,陆续有人回去。

    阿璃看见赵如兰扛了个扫帚和桶过来,也飞身下去。

    赵如兰默默清扫着地上落叶,脸上和手背都有淤青,看得出来是昨晚和那些人扭的结果。

    阿璃倚着围栏看了会,道,“今天神树没哭。”

    赵如兰抬头,露了笑脸,“是啊。”

    “风那么大,它却不哭,这倒是奇怪。”

    赵如兰微顿,扯了话题道,“姑娘找个有日照的地方坐吧,暖和点。”

    阿璃偏是不走,朝她伸手,“镇长,你落下东西了。”

    赵如兰看去,只见她的手心上放了一个哨子,她的脸色顿时变了,可神情还在极力克制,“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是从这树上掉下来的,而且……”阿璃放在唇边,“还会哭。”

    没等她吹响,哨子已被赵如兰抢了过去。

    她神情淡淡,问道,“姑娘想知道什么。”

    阿璃道,“没什么,就是想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昨晚我听见你和那些店家吵架了,大致的事情我也捋得差不多了,但我还是想亲耳听你。”

    赵如兰看了她半晌,终于是长长叹了一口气,“这棵树,没有仙缘,是我们捏造的。”

    “我知道。”

    “它也不会哭。”

    “嗯,我知道。”

    “但我们起初确实砍断过它。”赵如兰道,“但第二天,它真的又长回来了。”

    阿璃:“……”这她就不知道了。

    大概是息壤的缘故?

    “枇杷镇很穷,因为周围全是岩石,耕种一亩地收不了多少粮食。渐渐就有人往外迁,再也没有回来。镇子的人越来越少,留下来的不是因为对这镇子有多深的感情,而是走不了。这里没地,外面更没地。”

    “这个镇子太穷了,穷得没有人愿意当镇长。如果不是这样,他们也不会选我,因为只有我愿意当。”

    “虽然大家都很穷,但不曾发生过鸡鸣狗盗之事,也不曾有过架斗殴的事,大家很是和睦,左邻右舍都是朋友,互相帮扶。”

    “直到一年多前,瘟疫横生,已经蔓延到了隔壁镇,镇上人心惶惶。我身为镇长,便想着安抚民心,于是请了个天师来,许他钱财,让他假装枇杷树有神谕,让他们安心。”

    “天师与我演了一场戏,镇子上的人也因此安心下来,而那在隔壁横行的瘟疫,忽然拐了个弯,扑向下一个镇,只是同时,开满枝头的花也全都落了。此时便有人称它为神树,它为枇杷镇挡了大灾,陆续有人来供奉香火。”

    赵如兰着叹了口气,“再后来,神树的名声越来越大,于是我和几个熟人商议,不如将计就计,如今修仙的人那样多,就谎称这里有仙缘,诱他们前来。修仙之人聚集的地方,普通人也会好奇,到时候路会通,吃的也不用再愁了。”

    阿璃问道,“所以你们制造了仙缘?”

    ——可如果树被砍断又重生,也确实是怪事了,莫不是跟息壤有关?

    “是,因为单凭一个传闻不足以吸引人,于是我们寻了那哭哨,将它隐蔽藏起,只要有风,它们便会响,这样听来,就好似女子哭声。我知道能吸引很多人来,但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我更没有想到的是,原本和我商议,让镇上的人吃得饱就收手的他们,却在背地里联合其他商家,一起涨价。”

    赵如兰一笑,无奈道,“他们变成了利欲熏心的商人。”

    阿璃道,“初衷倒是没错,谁不想吃个饱饭呢,只是他们太贪心了。”

    赵如兰又道,“也是你们修仙之人太贪心了。”

    “嗯。”阿璃问道,“所以你想毁了这棵神树的传?才偷偷来将哨子取走?”

    “是,但每次都会被阻拦。”赵如兰自嘲,“但我又没有勇气当着众人的面拆穿这谎言……我也是个有家人的人。”

    既不能阻止他们,又不能拆穿这个谎言,每日都令她无比痛苦。

    那些人也料定她不敢拆穿,才这样任她继续做这个镇长,他们需要她来维持这个谎言。

    阿璃想了会,悠悠道,“你不能,但我可以呀。”

    闹得鸡飞狗跳什么的,最好玩了。

    赵如兰皱眉看她,“这于你有什么好处?”

    不怕得罪那么多的仙人?不怕日后被记仇?

    阿璃一笑,“没有,但好玩。”

    “……”

    “可是镇长你真觉得,让镇子恢复平静是好事?”阿璃道,“仙缘镇变成骗子镇,那这些繁华又会消失,重新变成一个贫瘠镇。人心恢复了,可钱也确实没了。”

    况且能不能恢复,还是个问题。

    赵如兰微怔,许久道,“那些钱,足以让他们去外面买房买地做生意了,一直如此贪婪,就算有钱又如何。”

    阿璃赞许地点点头,看来她比一般人都看得清。

    与其让外界发现镇子在骗人,倒不如自己戳穿。

    修仙之人动起手来,覆灭这个镇完全不是件困难的事。

    阿璃想着,又笑了起来。

    有趣。

    还坐在屋顶上的不听看着在树下笑得灿烂的阿璃,心想,她又要做坏事了吧。

    不然怎么会这么开心。

    头上的阳光刺眼,他仍有些不习惯,抬手挡住这璀璨烈日,刺得他有点头晕。

    虽然阿璃他要多晒晒,但依旧不喜欢。

    过了一会阿璃回来,就见他将脑袋埋在膝头上,整个人都要蒸发了般。

    “不听你怎么了?”

    不听抬起头,脸色发白,“晒晕了。”

    “……那你不走。”

    不听看她,“等你。”

    阿璃一顿,这……这种心头一暖的感觉简直奇妙。

    可她不能要。

    感情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东西,总会有被对方背叛的几率存在着。

    阿璃不想再经历一遍。

    而且人一旦有了感情就等于被束缚住了,赵如兰不就是如此,自己再勇敢又如何,被人以家人的安危牵制着,身不由己。

    阿璃自信如果此刻有人要拿任何一个人的命来威胁她,她也可以掉头就走。

    有时候想想,这确实是件好事。

    所以这五年她不曾结交朋友,不曾付出一点真心。

    可她知道自己的弱点所在,要是不听一直跟着自己,她就算没喜欢上他,也迟早会把他当做家人。

    成为拴住自己良心的一根线。

    成为别人威胁她的一个筹码。

    不听见她发怔,捏捏她的脸,“你是不是觉得能背得动我,所以算晒晕我?”

    就算他瘦,可也比她高那么多,重那么多。

    阿璃回神,“下去吧。”

    她起身后也不等他,也不拉他的手了,直接就走。

    不听皱了皱眉,阿璃变得奇怪了。

    阿璃回了房里,寻了纸笔写信。

    不听看了一眼,她果然是要做坏事。

    写完信后阿璃立刻叫了二来,道,“把这信交给那个昨天召集了八十个人架最后还被哭的蛮横姑娘。”

    完给了他三颗珍珠。

    二立刻笑脸堆满,接过信去找人了。

    不听问道,“没名没姓能找到她?”

    “能啊,这镇子不大,更何况还是万事通的二,最重要的是,那姑娘太好找了。”

    稍一听准能找到她。

    沈潇这会才准备出门,早上起来她发现脸淤青了一块,往那抹了厚厚的一盒粉才盖下。

    差点没将她气哭。

    “死女人,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她气哄哄拿了剑,想到昨日连剑都没有拔丨出来,便将它重重摔在地上,“要你何用!废物。”

    可走了几步她又觉得两手空空,一点也不仙气,又将这佩饰重新拾起,下楼去吃饭了。

    人才刚出门,就有个瘦汉子拿了封信给她,笑道,“姑娘好,这是有位客人要我转交给您的。”

    “信?”沈潇要不是听见开头是“姑娘”二字,又要以为是哪个男人递来的了,这事她也没少碰见。

    她展开信一瞧,上面只写了寥寥几句,可已气得她浑身发抖,她怒摔书信,“死女人!!!”

    阿璃搬了张凳子在树底下坐着,周围还有一群在坐修炼的人,伏城和韩胖子也在。

    这会树依旧没哭。

    阿璃觉得这十几个人倒是诚心修炼的,否则也不会来这坐。

    韩胖子见她坐得安安稳稳自自在在的,忍不住道,“师姐,你这样好像有点……不尊敬仙人啊。”

    阿璃笑道,“我又不求仙缘。”

    “那师姐在这里做什么?”

    “等人啊。”

    “等谁?”

    “等那个野蛮人,就昨天那个嘴巴特别毒的蛮横大姐。”

    提起蛮横嘴巴毒,韩胖子就想起来了。

    伏城道,“师姐别跟那种人计较,今日她未必敢来。”

    阿璃道,“怎么不敢。我猜她不但敢,还要带上比昨天多一倍的人来。”

    韩胖子只觉头皮发麻,“师姐你又去招惹她了?”

    “是啊。”

    “为什么招惹她?”

    “因为我想替她散财。”阿璃想起来了,“对啊,要不你们也去,一人有一百两,等会我不揍你们,快去赚钱。”

    韩胖子心动了。

    伏城的脸板了起来,“胡闹,我们不能为了钱做这种出卖良心的事。”

    阿璃:“……”果然是孟师叔2.0!犟得很。

    要不介绍你们认识认识啊。

    对了,孟师叔到底跑哪去了。

    那蓝线仍在坑里,明息壤仍在,可师叔却不见了踪影。

    阿璃微微蹙眉,视线又往上抬,看见了又坐在屋顶上等她的不听。

    然后她发现不听也在看她。

    阿璃立刻收回视线,她真被不听赖上了。

    只是不知不听是将她当做家人,还是当成了心上人。

    希望是前者。

    不,哪个都不要!

    “臭女人!”

    街道的另一头声势浩大,数以百计的人浩浩荡荡走上街头,朝阿璃这边迅速奔来。

    见了为首的那个姑娘,阿璃立刻笑了,她就知道激将法对她完全有用。

    沈潇刚冲到前头,阿璃就晃着椅子抱拳,“架都要第三回 了还没自报家门呢,我叫阿璃。”

    “沈潇。”她甩出手上的信,在手里晃得嚓嚓作响,“你骂我是猪!我是丑八怪!你才是猪,你才是丑八怪!”

    “嘻。”阿璃悠哉地坐着,任她发疯,“你今天又叫了多少人?昨天飞哪去了?这么快就回来了。”

    沈潇下意识心一惊,往左右看看,没看见她的帮手在,顿时安心了不少,“我今日叫了三百人,看你怎么赢我!”

    “那可真是不得了,可昨天我听见神树对我,我就是它要找的人。”

    沈潇冷笑,“不可能,它怎么会选中你?”

    阿璃叹道,“不巧,它偏偏是选中了我。”

    “你凭什么它选中了你?”

    “我可以让它哭,你们信不信?”

    沈潇微顿,一时半会闹不明白她是不是在唬自己。

    陆续过来围观的真人越聚越多,担心他们闹事的镇民也来了。

    整个镇几乎都已清空,全都集中在这镇子中央。

    人多得让枇杷树都显得那么的渺。

    “行了,人都到的差不多了,你的利用价值已经没了,退下吧。”阿璃朝沈潇摆摆手。

    沈潇大怒,“你利用我带那么多人来这!”她盛怒之下一顿,“你要那么多人过来做什么?看你得了神谕?”

    “嘻。”

    阿璃站了起来,弯身提起地上的桶跳上平日赵如兰维持秩序站的高凳上,朝众人拍拍手,“安静——”

    赵如兰人就在人群中,她看着这个胆大的姑娘,倒有些担心她的安危了。

    如果不是前面都是人,将路堵得水泄不通,那些掌柜商人早涌上来捉她下去了。

    阿璃要的就是这效果。

    有沈潇带的人在前头一堵,谁都别想抓她。

    阿璃笑道,“我能学神树哭,你们信不信?”

    她着,将手里的桶往空中抛洒,上百个哨子立刻被扔上空中。

    底下镇民的脸色瞬间变了。

    阿璃已迅速念咒,哨子在空中排列成队,仿佛一支待命军队。

    她朝天弹指,立刻有疾风吹来。

    几乎是在触碰到哨子的一瞬间,哭声骤起。

    众人顿时惊诧。

    镇民已有些瘫在地上,嚷着“完了完了”。

    阿璃手指一收,风停,哭声也停了。

    她再弹指,风来,哭声又起。

    她“啪”地了个响指,“好了,我表演完了,树上呢,应该还剩了点哨子,要不你们拿一点回去做个纪念?”

    “你胡!”

    商人气急败坏道,“这都是你用的障眼法,树上哪里有什么哨子,它会哭!是我们的神树!你这是惹怒大仙。”

    “对,你才是个骗子,你想独霸神树。”

    “仙家们不要信她,她是想独吞。”

    任凭他们怎么解释,怎么泼脏水,但在场的修仙者都陷入了死般的沉默中。

    他们是信仙缘,但并不是脑子不好。

    这摆在眼前的事实原本还让他们有些迟疑,但是看见拼命解释的都是商人店家时,忽然就明白了,这真是个骗局。

    哪里有会哭的神树,哪里有什么仙缘。

    都是假的。

    此时已有人转身离开,没有仙缘的地方,没有任何留下来的意义。

    商人们见他们开始离开,急忙上前拦住他们,“她在谎!她是骗子!”

    被抓住胳膊的那人脸一沉,抬手就将他甩开,怒道,“你们才是骗子!贪得无厌,掳走我们的钱财,你们早就知道这是骗局了吧!”

    镇上的人见多了修仙者,从来都只有他们求自己的份,素来低声下气求便宜点的份,如今对方突然凶了起来,他们才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个凡人,对方是仙人呀。

    这下没人敢拦了,只是个个都愁眉苦脸,这繁华景象,怕是再也看不见了。

    叮铃,叮铃。

    他们的头顶上,忽然传来清脆的铃铛声。

    可是没有人在意。

    他们对这镇子太失望了。

    叮铃,叮铃。

    铃声清脆,飘来异香。

    众人往上看去,都怔住了。

    那如云盖的树顶上,赫然有个妙龄女子在跳舞。

    腕上的铃铛随着她手上的动作叮铃作响,悦耳声传遍整个镇。

    众人顿时呆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孟师叔:今日份被虐

    不听:今日份抱阿璃

    阿璃:今日份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