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土里生, 肉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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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子周身泛着蓝光, 甚至有些透明, 分明是一个灵体,绝不是凡人可以做出来的骗局。

    她似乎没有看见别人,一直在跳舞,舞姿轻盈如燕, 腕上铃铛作响,身披薄纱的她仿佛是一个仙子。

    阿璃也看呆了。

    这就是不听看见的舞姬?

    那原本失望至极的修仙者们, 突然哄闹起来,神情好似绽开了光。

    “神树是真的!”

    “是真的!”

    “真的有仙缘。”

    枇杷镇,又一次变成了仙缘镇。

    这个操作, 阿璃都惊呆了。

    “瞎忙了,白忙活, 还浪费了我三颗珍珠。”

    从枇杷树那回来,阿璃就一直在生闷气, 早知舞姬会出来,她还去约战沈潇做什么。

    刚才要不是她请的那些手全都沉醉于那舞姬, 这会沈潇早就领着大队人马飞上来将她大卸八块了。

    阿璃趴在客栈栏杆上往那舞姬看, 由衷感慨,“她都跳了一个早上了, 不累吗?太闲了吧。”

    不听道,“你也看了一早上。”

    你也很闲呀。

    “不许拆我台!”阿璃着,忽然看见一辆眼熟的马车在街上行驶。

    不听还要跟她话,就见她已经飞了下去, 直接跳到了一辆马车那。

    车夫只见一个影子飞来,一瞧,诧异,“阿璃姑娘,又是你,这回让我逮着了!”

    阿璃“嘻”地一笑,“大哥我们又见面了,你好好赶车,街上人多。”

    车里的人已经听见了她的声音,撩起帘子往外看,正好阿璃也撩开帘子,两人立刻就对上了视线。

    阿璃一笑,“果然是你。”

    白无名看着满脸笑颜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姑娘,顿觉意外,“阿璃?”

    他乡遇故知着实让阿璃高兴,上次在沧澜阁太过混乱,等她回过神的时候,白无名已经走了。

    倒没想到能在这碰见。

    不,她应该想到的。

    毕竟这里有神迹。

    她问,“巧啊,你这是路过呢,还是特地来呢?”

    白无名笑道,“你猜。”

    “那一定是后者,也是冲着那棵会哭的枇杷树来的吧?”

    “是。”

    “那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先坏的。”

    “那树不会哭,是假的。”

    白无名轻叹,“那还会有什么好消息?”

    阿璃一笑,“好消息就是虽然它不会哭,但它的树顶上,有一个跳舞的舞姬,而且那舞姬是个灵体。”

    白无名眸光微动,随即轻轻点头,“看来确实是个好消息。”

    阿璃唤道,“吃过午饭没,来,我带你去吃饭,这家客栈的厨子做了一手好菜,就是有点贵。”

    白无名没有动,他终于还是道,“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

    阿璃问道,“我生你什么气?”她想起来了,“气你不帮我叫人?”

    白无名看她,这模样哪里像是在生气,仿佛根本就已经忘了这件事。他略有些迟疑,“不气?”

    阿璃笑了起来,“有什么可气的,到底,你我非亲非故,没有这个义务为了帮我去得罪沧澜阁。而且你也帮了我许多,我总不能因为一件事不如意就怨恨你吧。”

    这样洒脱,连白无名都意外了。

    原来想不通的人是他。

    不是阿璃。

    不是“七婆婆”。

    从认识她开始,她不就是一直如此洒脱放得下。

    虽然人精灵古怪的,但确实是个潇洒之人。

    他顿时释怀,“那我就放心了。”

    “放一百个心,只是……”阿璃道,“如果你我哪一日真成挚友,你却不愿救我,我是真的会生气的。”

    “如果真是那样,我一定救你。”

    “那一言为定。”阿璃一笑,两人算是达成了某种约定。

    马车停在了阿璃所指的客栈前,她跳下车,领着他进客栈,叫了二过来。

    阿璃看他接连点了几道菜,那菜价二已念给他听,却全无反应,末了还问道,“你还想吃什么?”

    “够了。”等二一走,阿璃就道,“这菜不贵吗?”

    一顿就吃了她三顿的饭钱!

    白无名皱眉,“外面不是这个价钱?”

    “……”好吧当她没问,她为什么要跟一个有钱人讨论钱的问题,嫌自己的内心太坚强了,还没挨够贫穷的毒丨吗?

    两人正着话,白无名就见一个阴郁的年轻人走了过来,直接在桌前挨着阿璃坐了下来。

    四方的桌子有四面的座位,他偏是跟阿璃挤在了一起。

    阿璃推推他,“去那边坐。”

    不听只好挪位,末了盯着白无名,很是讨厌他。

    他讨厌每一个出现在阿璃身边的人。

    正如上次的孟师叔,那是阿璃给他找的师父,那是阿璃可以丢弃他的借口。

    白无名还没有立刻认出这妆容干净的年轻人,看了一会,那阴郁颓废的眼神太过让人印象深刻,他终于想起来了,“你是厉……”

    “咳!”反应极快的阿璃断他。

    果然,不听眼里的厌恶深了三分。

    已露了死亡警告。

    白无名的反应也实属很快,他收住了话,改口,“你是不听吧。”

    对面的戾气这才消散了一些。

    好重的戾气。

    可却能收放自如。

    白无名觉得不听实在是个奇人。

    阿璃道,“不听现在跟我一起。”

    白无名问道,“跟你一起做什么?对了,你师叔呢?”

    阿璃眼一转,“他们回去啦,毕竟还要护送息壤回山上,我还想多转转。”

    “哦……息壤已经送回去了,倒也对,总不能让它在外面游荡,否则让别人知道了,必然会去抢夺。”

    “嗯。”身怀息壤的阿璃若无其事喝茶,在这枇杷镇的修仙者大多都是练气筑基期,连金丹都甚少。

    因为金丹以上级别的人,仅是一个仙缘传闻,还不足以吸引他们。

    毕竟九州大陆内的仙缘传闻实在是太多了。

    但息壤的传闻是实实的,已是九州公认。

    所以一旦让人知道息壤流落在了问月门外头的话,身有息壤的人定会遭到难以想象的攻击。

    阿璃没告诉白无名孟师叔还在枇杷镇上一事,她没忘记白无名一直在找息壤。

    那树下的息壤应该是当年她出逃时遗落的其中一块,是问月门的东西。

    绝不能给外人。

    除非他成了她的挚友,除非他有非救不可的人,又或者,他可以像厉不鸣那样,成为日后降魔大军中的预备军。

    才有让她分出一揪息壤的想法。

    其余的免谈。

    吃完饭,白无名也要了一间房,二领他去房里。

    三人上了三楼,白无名进了房间后,不听就道,“我不喜欢他。”

    阿璃吐槽道,“你就没喜欢的人!”

    “有,你。”

    “我不算。”

    不听困惑了,“你不是人?”

    “……”

    他又想通了,“哦,你不是人也没关系,不是东西也没关系,我都喜欢。”

    阿璃简直要被他骂哭了,你骂人不带脏字能耐了你。

    “哼!”吵不过,阿璃甩手进房。

    不听也跟了进来,“阿璃。”

    “干嘛?”

    “你是我的。”

    阿璃停了步子,心里有些窝火,转身看他,“撇开这个问题不谈,就算我是你的,我不能有朋友?不能跟人话?不能有‘别人’?”

    不听微微皱眉,“为什么一定要有别人?”

    “因为我们是人。”

    “但我没有,一样活得很好。他们也没有我,也一样活得很好。”

    阿璃微顿。

    她实在不应该为不听不理解这个问题而生气。

    在不听目前为止的人生里,除了他的母亲,还有混蛋厉天九,大概就没有接触过谁了。

    他几乎所有的认知来源,都来自水牢里的一面镜子。

    那里有人生百态,就算他不曾接触过,那里面的人也一样在走自己的路。

    他们和不听,没有任何交集。

    但对彼此,也没有任何的影响。

    她忽然就明白不听在意什么了。

    他可以不需要别人,别人也不需要他。

    所以他以为她一样不需要。

    阿璃放缓了语调道,“可我对你来,最开始也是‘别人’,对吧?”

    不听一顿,仿佛被通了什么点。

    “可是你看,你现在多喜欢我。所以你可以试着跟别人接触接触,然后你就会发现,‘别人’就会变成‘不是别人’,他们或许会成为你的朋友。”

    想到自己的身边会出现那么多人,不听突然有些烦躁。

    不,已然是暴躁。

    他一点也不想身边有一堆人在叽叽歪歪。

    阿璃见他全然没有了一点耐心,就知道他又要一个人跑去思考人生了,忙捉他的手。

    可指尖滑过他的手,不听就已经消失了。

    阿璃知道自己追不上他,心里顿时有些失落。

    “你都自顾不暇了,还要带着他?”

    阿璃看去,白无名正站在门口。

    她道,“嗯,要带。”

    不带着他,不听迟早会因为那暴躁的性格闯祸的。

    她可不想在哪一日的九州杂谈里看见众人围剿不听的消息。

    “我看他并不是喜欢你,只是将你当做玩具,不愿别人碰他的玩具罢了。”

    阿璃皱眉,她也不知不听对她的是喜欢还是依赖,但她不信他只是想占有她。如果只是想占有,那他绝不会听自己的话,而是要自己事事都顺着他。

    “不听不是那种人。”

    白无名笑道,“不是他从出生时就被困在水牢中么?看起来他不知道如何与人相处,也不知道控制自己的情绪,你将他留在身边,只会是个累赘。”

    阿璃了看他,道,“不听是我的朋友,你也是我的朋友,如果有人骂你混蛋,我一定不开心。”

    白无名明白了,叹气,“所以现在我是混蛋,骂了你的朋友。好吧,我不了,只是确实会很辛苦。”

    阿璃道,“他会变好的。”

    他的本性不坏,阿璃相信不听会变得很好,她不会放手的。

    “而且……”阿璃眨眼,“你就没带过一个累赘满山跑,还不亦乐乎?”

    忘了七婆婆了吗?

    忘了带着她到处搞事情的事了吗?

    白无名神色一停,随即一笑,“带过,是一个八十岁的老婆婆。”他又道,“我们志同道合,趣味相投。”

    阿璃暗暗点头,算你有良心,还一直记得七婆婆。

    白无名想了会又道,“我还跟她过,如果她年轻个六十岁,我就娶她。”

    “……”

    “可惜,她已经过世了。”

    “……是啊,可惜。”

    “但是……”

    但是???

    白无名道,“我们去看那妖姬跳舞吧。”

    阿璃:“???”

    你的但是还没完呀!

    可白无名已经出门了,完全没有要继续“但是”的意思。

    喂!话一半没道德你知不知道!

    &&&&&

    枇杷树的底下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全都围在了树外头。

    因为在树底下看不见那跳舞的姑娘。

    她跳了一个上午,一直跳,一直跳,甚至没有一个姿势是相同的,没有重复任何一段舞蹈。

    可即便跳了这么久,她仍不知疲倦,舞姿依旧轻盈柔美。

    阿璃边走边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跟白无名了一遍,“大概镇上的商家也没有想到,假戏成真,这下他们完全不用担心客源的问题了,哭泣枇杷树的噱头可没有一个真实存在的舞姬更像仙缘。”

    “这倒是,只是将修仙路寄托在一个幻灵上面,也未免可笑。”

    “有捷径的话,谁不想走呢。”阿璃倒是理解,但理解归理解,换做是她也不会选捷径。

    通过捷径走的路,她会走得不踏实。

    拥有息壤的她,十分有资格这种话。

    她一直觉得息壤本质上像个屁孩,根本不是传闻中得之就可得九州的霸道模样,甚至还很听自己的话。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

    但要它分点神秘力量给自己的话,它绝对愿意。

    好几次不就是想出来闹个天翻地覆的。

    但她总警告它老实点、待在那、不许吃、听娘的话。

    这么一想,她怎么觉得自己像个不会好好利用逆天力量的笨蛋呢???

    那一直安静跳舞的舞姬,忽然停了下来。

    众人的呼吸也随之屏住,纷纷注目。

    阿璃也朝那看去,舞姬轻薄的纱裙随风飘浮,神情静谧而妖媚。她微微开口,一个空灵得似在山谷回响的声音传遍镇——

    “土里生,水里生,火里生,肉里生。”

    完,长袖轻舞,又跳起舞来,不再言语。

    底下的真人登时沸腾。

    “神谕!是神谕!”

    “什么意思?”阿璃不解,“神谕?我怎么听着更像是谜题呢。”

    她嘀咕一声,本是给白无名听。

    谁想旁人却蓦地回头,将她量一眼,眼里的光顿时亮了。

    亮得阿璃觉得自己莫不是成了块宝石,让人两眼放光。

    “你便是那天选之人对吧?”

    阿璃嘴角微扯,“啊?”

    那几人已是欣喜,“你能听见神树的声音,拆穿了镇民造假,又引出仙子,如今又这是谜题,你一定知道谜底是什么!”

    阿璃:“……”草,你们这些修仙的狂热分子不要瞎抱大腿,她是真心假哪知突然又出现个舞姬,方才也不过随口一,你们就当圣旨了。

    对,我认得你,刚才还跟在沈潇一边挥舞狼牙棒要揍我来着。

    乖乖,这会倒成孙子求教了。

    滚你个蛋,无耻!

    而且这不是谜题是什么,还要通过她的口来重复一遍吗?

    可就算她再怎么否认,那些无头苍蝇般的人也早就听不见了,纷纷涌上来要抱大腿。

    阿璃简直要疯了。

    她要是准备敛财,那肯定能发财。

    阿璃道,“对,就是个谜语,让你们猜东西,猜中了就离仙缘又近一步了。”她侧耳朝树顶上听,“她好像又话了,对,又话了,你们快去听。”

    转眼众人就又涌向了枇杷树,飞天贴耳听。

    阿璃翻了个白眼,对白无名道,“看见了吧,他们有多疯狂。”

    白无名笑了笑,见她发髻被挤歪了,伸手要给她拨正。阿璃却下意识避开,顿时两人皆是尴尬。

    白无名收回了手扯开话题,“你既然对神树没兴趣,为什么还留在这?”

    阿璃转了转眼,“我本来算走了,可没想到你来了。”

    “那我现在已经安置好了。”

    “你看你来了,不听又走了,我得等他。”

    白无名就知道她改不掉谎的毛病,等会不听回来,她还是会有一套一套的辞,总之就是不走。

    可既不为仙缘,又不为敛财,她在这里做什么?

    他的目光四扫,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

    当然,除了那仍在跳舞的妖姬。

    阿璃暂时得了个清净,见众人还簇拥在树的周围,就赶紧拉着白无名走了。

    离开了那她才想起来,“你也不像是那种为了仙缘来的人吧?”

    白无名道,“不是,我只是想来凑个热闹。”

    阿璃也笑了笑,“我也是。”

    ——你谎。

    两人同时这般想。

    不过很有默契地谁也不拆穿谁。

    已然互相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