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第三十五章
天色已经慢慢暗下去,一轮弯月静悄悄地升上夜空。
殿内的女子们却丝毫没有倦意,一双双略有红肿的眼睛照在灯火下,映出闪闪烁烁的光。
她们坐在席子上,亲亲热热地围在这位年轻妇人的身边,听她慢慢布置安排。
有些女子的确是附近郡县世家出身,听将军允许她们回到父母亲人身边,立时便欢欢喜喜地答应了。
于是那年轻妇人有条不紊地记下了她们的姓名籍贯,以及亲人所在,并派兵士替她们送信,要家中派人来接,才能放她们离开。
她年纪只有双十左右,话做事时却娴雅而有法度,那些兵士待她也十分恭敬。这不可能是出于她自己的威信,必然是那位将军十分宠爱她的缘故。
这些久困于后宫的妇人只隐隐听围城的是刘备与关羽的军队,哪里有会得知这支赶来支援关羽的兵马是由何人统领呢?
思来想去,那年轻将军或许是关羽的儿子?又或者是刘备的儿子?
无论是谁,他既能立下这样的大功,又能一言而决定这些妇人的命运,显见在徐州是个位高权重之人。
于是有人看向刘兰芝的眼神就更怪异了。
她的确生得很美,但在这殿中也不是没有人比得过她。
再看一看她的脸蛋,她的头发,她的指,于是那几名年少貌美的姬妾便更有信心了。
这妇人底子虽好,奈何不像个高门出身之人,她那双一看就知道是在织前久坐的,全然不似她们这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女。
那年轻将军必是没什么见识,不曾见过高门贵女的美貌与风度,因而才这样迷恋她,若是自己能够留在将军身边,难道还比不过这样一个门户的女人?
那位将军相貌虽不算出众,但也还清秀。尤其他年纪轻,权位重,又那样温和宽柔,若能留在他身边,是不必担心战乱,不必担心流离,也不必担心因为失宠而被磋磨至死的。
乱世之中,人如转蓬。
她们不曾吃过苦,却比谁都清楚这样的道理。
刘兰芝全然不明白这些贵女心中在想些什么,但她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在安排了士兵帮忙寻亲送信之后,她逐渐察觉到那些想要归家的女子,都是这殿中相貌不算很出众,人看着也很老实的那一类。
而身边逐渐靠拢过来的这几名女子,容貌都美过她不,那讨好的神情也清晰极了。
“妾听闻城破,原本,原本几乎要惊惧而死,”一个红衣少女心地拉起了她的一只,放在自己掌心上轻轻握着,“有娘子在这里,妾这颗心总算是有了着落。”
红衣少女只有十四五岁,与自己幼妹一样大,刘兰芝看了便很感亲切,“女郎不必惧怕,我须得将你们一一安顿好,而后方能回营呢。”
“可我祖上在陈留,家人携我逃难至此,而今早已四散,”红衣少女眼睛里慢慢便涌起了两粒大大的泪珠,“可怎么办呢?”
“阿瑾莫哭,你父兄虽已返回陈留,但你阿姊不是嫁去了庐江?”另一名穿了青色罗裙的美人忽然出声,“你如何不能去投奔她呢?”
“我阿姊未出阁时便与我不睦,我如何能去投奔她呢?”少女飞快地看了一眼那个美人,又重新将目光转向了刘兰芝,“娘子,你能不能央求将军,将我留下——”
“我”刘兰芝瞠目结舌,还没出婉拒的话时,又有另一名耳旁坠着两粒明珠的美人插话了。
“娘子不是了,举凡有去处的,便该投奔亲人,若是那位将军帐中缺了缺了人,自然也该选一个性情温柔沉静的,阿瑾,你性子还是太急躁了些。”
红衣少女张开了菱花一般的嘴,刚想些什么时,那位明珠美人却已经端来了一盏蜜水,递给刘兰芝。
“娘子替我等操劳许久,且先喝些蜜水缓一缓。”她柔柔地道,“这是梅花蜜,只交州叶榆有,千金一罐呢。”
“三娘自诩清贵出身,寻常不谈钱帛,怎么见了这位娘子,忽然又提起钱来了?”那青色罗裙的美人笑嘻嘻地道,“莫不是揣度娘子寒门出身,没吃过交州的梅花蜜?”
刘兰芝捧着那杯蜜水,忽然意识到她可能将要陷入什么样的奇怪困境中,但她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劝时,这些美人已经开始了更加激烈的唇枪舌剑。
“我这人没有那等唇舌功夫,想到什么便什么罢了,不似那等聪明人,一句话也要听出几种意思,娘子,你若是替将军留心时,必然知道什么人当留,什么人不当留的。”
“三娘,你没有唇舌功夫,又是谁在天子——”
“慎言!袁术僭位,天下不容!他是谁家的天子!”
“好哇何瑾,你也,你也”那青衣美人气得胸膛激烈起伏,“你昨日还俯在袁术脚下哭哭啼啼,求他将金华殿赐给你,今日就变着法儿的要进人家将军的营帐了,你以为我们都不知道么!”
此言一出,附近立刻响起一片低低的笑声。身高年龄各不相同,容貌却都极尽妍丽的美人们以袖掩口,一面窃窃私语,一面目光中带着嘲讽地看着那红衣少女。
只有刘兰芝如坐针毡,见少女的收了回去,很有些同情,又想要伸出去拉她。
但那少女迅速地躲了她的,自席子上爬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环视了她们一圈。
“我奴颜婢睐是不假,”她,“但我可没有杀死冯氏女。”
殿外似有风来,吹得烛火摇曳。
那一片叽叽喳喳的讽笑声忽然止了,于是整座偏殿都陷入了可怕的寂静之中。
有人吸了一口冷气。
有人从喉咙里发出了短促的怪声。
还有人终于开了口,那声音像是指甲在琉璃表面上狠狠地划过一道,既尖锐,又凄厉。
“你不过是那时还未入宫罢了!若你入了宫,你必也有份!”
“我不会杀她!我没道理杀她!”
“这事,这事也不是我出的主意!”
“她一人便占了将军所有的宠爱,怎么不该死!”
墙上的黑影在疯狂地晃动,有人在哭泣,有人在怒骂,还有人尖利地笑起来。
那漆黑的眼睛,雪白的脸蛋,鲜红的唇,在狂风呼啸的夜里全然变了另外一幅狰狞模样。
值守在殿外的士兵似乎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动静,因此敲了敲殿门。
“娘子,可有什么异样,需要人们帮忙吗?”
那些疯狂的美人又停止了相互攻讦,一双双眼睛慢慢转过来,盯在了刘兰芝的身上。
她从席子上站起来,左右看了看,感觉这个世界陌生极了,也寒冷极了。
在她那清素而苦闷的岁月里,她曾经仔细想过,她究竟为什么会这样不幸。
她原本以为自己出身寒微,因而不讨婆母喜欢,才会被休弃回娘家,那般狼狈。
但这些阀阅世家,两千石出身的女郎,她们如何也这样狼狈,甚至面目可憎起来?
她们丢弃了高门贵女的尊严,丢弃了为人的心性根本,她们所争夺的,不过是夫君的宠爱而已。
这华美的宫殿,这珍奇的珠玉宝石,还有这些在烛光下璀璨生辉的蜀锦衣裙,这些就是她们争来的东西。
这也是她们被困在这方寸之间,不得不学会的,唯一的生存技巧。
可将军的剑一拔,她们的天立刻就变了。
那并不是能够令人屹立于这世上的,坚不可摧的东西。
太阳慢慢自山后升了起来,淮水上倾洒了一片金光。
如果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坚不可摧的,曹仁会那应该是他的营寨。
关于他这个观点,关羽和张辽刚开始是不太认同的。
清晨时分,有巡营的偏将发现河滩上的物资一夜都没有人去捡,还有些溃兵也躲到了河边,因此动了心,先试探着让士兵乘船渡河,过去四处查看一番。
待到附近都没有看到伏兵之后,那名偏将便立刻令人搭起了舟桥,准备接收这满河滩的铠甲兵器,金银钱帛。
曹仁的命令一般来是没有人敢不遵守的,但那名偏将也姓曹,也是谯县出身,也是曹操的本家,因此平日里格外放纵些,现下终于闯了这样的大祸。
兖州军为了救援寿春,与袁术前后夹击关羽,原本便备好了架舟桥所用的船舶和木板,这名偏将偷偷调用起来,不到两个时辰,舟桥便布置妥当了。
然后关羽和张辽的骑兵便冲了出来,踩过这架浮桥,冲进了曹仁的营寨。
马蹄声纷乱极了!
有人在放火,有人在大声呼喝,那些并州人和徐州人仿佛一股狂风,卷进了营寨中!
那个脸色红润的武将冲进右翼营中便砍了一面大旗!
那个骑黑马的武将冲进左翼营中砍死了两名校尉!
他们这样往来冲杀,并且目标极为明确,先砍旌旗与军官,因而营中立刻乱成了一片!
曹仁皱眉听了一会儿军校的报告,他虽不曾亲见偏将偷偷搭浮桥去捡战利品,却在张辽与关羽冲营时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长牌兵!”
“长牌兵上前!”
“是!”
“弩速上箭塔!”他大喝道,“架起腰引弩!”
“是!”
“将车放倒!布作拒马!”
“是!”
“文烈何在!”
“将军!曹休在此!”
他见曹休骑马而至,立刻厉声下了命令,“你领一千骑出营,阻绝关羽张辽往来冲锋的道路!”
“是!”
见曹休匆匆而去,主将有条不紊地发布命令,士兵们似乎也从惊慌中冷静了下来。
关羽张辽有骑兵,他们也有骑兵。
除了骑兵之外,他们还有长牌兵可以阻断骑兵冲锋,有强弩可以射杀敌军,三军营寨呈品字型布置,因此互为援,此时正可从容退敌。
他们还有一支令人闻风丧胆的虎豹骑!尽管这支骑兵的主力被曹纯带去了淮阴一线,但曹休所领的这一千骑兵仍然能够在营寨的支援下,阻挡住骑兵的进攻。
他们的主将未及三旬,听年少时弓马弋猎,不修行检,但此时已经完全是另一幅沉稳而有气度的模样。
他治军甚严,赏罚分明,因而极受士兵爱戴。
因而听到他的号令,士气自然便渐渐涨起来了——他们的将军在这里,这座营寨就不会被攻克!
天下若有什么是坚不可摧的东西,那必然就是这座立于淮水之畔的军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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