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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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是最后一道辕门。

    虽然被称为“辕”门,堵在门口的马车与鹿角都已被砸得七零八落,无法再起到防御工事的作用,但中军营寨的大门还是关得严严实实。

    每当士兵们上前时,无数长矛就会隔着栅栏的缝隙穿出来。

    但这也难不住徐州人,他们会用盾牌去格挡,用尸体去格挡,然后用己方的板车装了木头去撞门,但他们的行动也并非万无一失。

    两旁箭塔上的弓箭不知疲惫地仍在拉弓射箭,倾泻箭雨!

    他们的双被弓弦割破,鲜血淋漓,他们臂膀在不停地颤抖,于是射程越来越近,一波接一波的箭雨也越来越无力。

    他们的双沾满了自己的血,于是他们的牙齿间也冒出了血沫,他们通红的眼睛里似乎也要流下血泪!

    但这些兖州人同样不曾退缩!

    在曹仁的中军大营里,所有人的精神与体力都已经接近极限!与其还在靠着精神与体力坚持,不如靠着不朽的战斗意志!

    战场厮杀得久了,总会遇到一个战斗意志特别顽强的敌人,他谨慎冷静,勇猛迅捷,他做了十全的准备,并且以必死的决心屹立在战场之上!

    大道至简,总会有这么一场战斗是无法胜之以巧计的。

    总会有一场战争,考验的仅仅是将士是否齐心向前,是否不惧生死!

    在曹仁原本的设想中,在关羽麾下某些武将的担忧中,这原本是一道不能由陆廉来解的难题——

    她曾百战百胜,但其中多用巧计;她有宽仁爱民的好名声,但那正与她妇人心性契合;她的确也曾展露过那样绝世的剑术,可她仍是个女人!

    她会退缩,会畏战,会转而寻求一些慢而稳妥的办法,比如去寻找一条能够绕开淮水的山路,比如故布疑阵,用一支疑兵干扰曹兵的注意力;比如用寿春或是庐江的土地来同曹仁谈判。

    比起直面死亡,她是个女人,她自然会优先寻求不那么酷烈的解法!

    即使她的身体强壮得超乎常人想象,她的精神岂能在这样的尸山血海中坚持下来?!

    她如何能亲见这满目焦土,遍地残骸,如何能亲见身边士兵一个接一个死去,却仍然如刀一般锋锐无匹?!

    她的身后是无穷无尽的士兵。

    她的身前也是。

    她似乎在被裹挟着向前,但她很清楚,她其实是被保护着。

    阳光酷烈,但天地间已经被染上了浓重的血色,那推倒的栅栏下还有呻吟哀嚎的声音,踩上去之后,那声音仍然连绵不绝,缭绕耳边。

    她的脚下就是这样一具似乎尚在喘气的身体,被栅栏压着,被无数人踩过,可是胸腔里还有一颗心脏在跳动,于是还在尽力发出最后一声哀鸣。

    陆悬鱼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

    她在尽力地喘气。

    她前面的这些士兵,他们当中没有年纪下于二十岁的新兵,也没有头发花白的老兵,他们每一个都穿了甲,他们的铠甲整齐且没有破损,他们甚至连眼神里都透着一样的决然。

    这些士兵不仅是曹仁的本部兵马,而且是他的部曲私兵,亦是他最精锐的死士,他们几乎都领着一笔不菲的禄米,家人都在鄄城。

    他们每一个人战死后,家人都会得到一大笔抚恤金,并且由曹家人安排那些家眷的生活。

    因此他们每一个人的死去都是无可挽回的损失。

    她看到了他们,也就清晰无比地看到他们身后的大纛。

    弩绞紧的声音透过这混乱而充满喊杀声的战场,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砰——!”

    一支弩矢穿过了身侧一名长牌兵的后背,那面兽头铁质长牌砸在了脚下的尸体上,发出了一声闷响,而随着长牌兵倒下,她的身边迅速露出了空隙。

    塔上塔下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死死盯着她,一波箭雨倾泻而下,她勉强借身边亲兵的藤牌避开后,一张张弩复又绞紧。

    “长牌兵!”

    “长牌兵何在!”

    “保护将军——!”

    战鼓又一次急促地响起,弩矢自腰引弩中而出,穿破粘稠血腥的空气,向她而来!

    “将军!”

    巨大的冲击力穿透了她的臂膀!

    尽管她的双眼已经被血浸得几乎模糊,但脑子一瞬间变得空白时,眼前也只有一片森白的光。

    一轮弩矢射过,金钲齐鸣,对面的士兵如波浪层层叠叠,一波接一波地推了过来!

    他们不仅要死守脚下的每一寸土地,还要将这些徐州人赶出他们的大营!

    那个挡在最前面的敌将身中数箭,已近力竭,他们是看得出的!

    这给了曹兵无穷的勇气!

    她并没有倒下,只是短暂地因为剧痛而失了神志。

    当她清醒过来时,她看见无数士兵绕过她,冲了上去,与对面袭来的巨浪狠狠撞在了一起。

    “将军,将军如何了?”

    “将军可要先撤后歇一歇?!”

    她恍惚地看了一眼身侧话之人,那人举着长牌,面目却模糊极了。

    “赵六?”她喃喃地问,“你,你不是刀吗?”

    “将军!人来替长牌兵的!将军伤势如何?先撤后歇一歇吧!”

    士兵的声音忽远忽近,慢慢将她拉回了这片战场上。

    那面大纛还在百步之外,她想,她还得加把劲儿。

    “你以前举过长牌吗?”她慢慢地将那根弩矢在外的一段掰断,只留矢头在肉里,缓缓挥动了一下胳膊。

    “没,没有!不过人力气很大!”

    她看了一眼这个刀举着长牌却不住颤抖的双,无言地笑了。

    “你害怕吗?”

    赵六的声音响亮极了,完全不像是他这瘦身躯里能爆发出来的声响。

    “人跟着将军!”他,“人怎么会怕!”

    “很好。”她点点头,“你不必怕。”

    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闷,不知道是流血过多,还是精疲力尽的缘故,胸腔上仿佛压了一块大石,令她憋闷得几乎产生了一种溺水感。

    她身旁的长牌兵还在努力地护住她,护住她的头,她的脸,她的身体,但周围向前冲的士兵很多,因此时不时会撞到长牌兵,于是那些亲兵的身体不免歪歪扭扭,偶尔也会撞她一下。

    于是那股溺水感就更重了,身边的人嚷嚷些什么,也全然将要听不清,握着黑刃的也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用这强忍着颤抖的背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血,用力地吸了一口浑浊酷烈的空气。

    空气里混杂着焦糊与恶臭,但最浓烈,最粘稠的,还是血腥气。

    那来自于挂着尸体的栅栏,来自于垒着尸体的壕沟,更来自于她的脚下柔软的触感与偶尔抽动的尸体。

    于是这触感和血腥气立刻冲进了她的神经,带得她几乎想要作呕。

    你的状态很不好。黑刃提醒了一句,你要继续战斗吗?

    你见过两军主将离得这么近的时候吗?她缓缓地抬起眼帘,透过被鲜血染得几近扭曲的双眼,鶡纹牙旗仿佛就在眼前,我已近绝路,他也一样。

    但你本身的力量已经用尽了,这就是所谓‘强弩之末,不穿鲁缟’,你意识到这点了吗?

    她假装没听见,反正黑刃酸话泄她的气都不止头一回了,多听两句她也不疼不痒,不为所动。

    于是黑刃沉默了一会儿,又一次出声了。

    你知道我还有一点力量,为什么不调用它?

    我不需要。她。

    黑刃理论上来是无法被损毁的,那源于剑身被锻打时创造出的“不灭剑魂”。

    当剑魂之力被耗尽,它也将陷入短暂的昏睡之中,在此期间,它与世上任何一柄普通铁器并无区别。

    她之所以认为它是无坚不摧的,就是因为她不曾调用过这种力量。

    “将军——!”

    她茫然地抬起头。

    那不是她的错觉,曹仁的中军大纛的确动了!

    他的精兵正护着他缓缓向她而来,他们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带着山一般的气势!因此那些绕过她不断向前的士兵也正在节节后退!

    她的四周到处都是喊杀声。

    四面也都是敌人。

    曹兵左右两翼大营的士兵还在竭尽全力地涌过来,而她这支强弩,即将穿不破最后的屏障了。

    黑刃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冷酷、无比响亮——

    我是神兵,此世无有当我者,你也应如此!

    她的剑刃重新亮起淡淡的光,扭曲了光亮与阴影。

    那的确是神剑,当它被她所挥动时,剑光如皎洁的月光,破开了浓稠的血雾与燃烧的天空,也击穿了挡在最前线的长牌兵和矛所组成的阵线!

    将军还在!

    她就在这里,与他们并肩作战!

    她从不曾后退!

    她是不可战胜的!

    “将军没有后撤!”

    “将军在这里!”

    “将军!”

    这样的认知比曹兵防线上的缺口更能够振奋人心!当她撕开了第一道缺口时,身后的士兵们前赴后继地冲了上去!尽管他们也与她并肩作战了三天,他们每一个都饥饿,困倦,疲惫得几乎站不稳脚跟!

    但他们知道,天道在他们这一方,胜利也在他们这一方!

    因为他们的将军,就站在他们的面前!

    当金钲与战鼓如滚滚沉雷,响彻了整片大地时,兖州军发动了最后一次反冲锋,连曹仁也拔出了他的佩剑,决心守护他的军营,直至最后一刻。

    也就在此时,已经修整好的骑兵又一次冲了进来,带来了践踏与死亡,以及无法挽回的崩溃。

    这座只剩下最后壁垒的大营终于迎来了它的末日,但陆悬鱼没有看到最后一刻。

    她记忆中最后清晰的印象是她拄着剑站在地上,后面有激动的士兵一推,她似乎就倒了。

    从辕门一路往里,地上全是层层叠叠的尸体,因此当她倒下时,一点也没有摔倒的疼痛感。

    这场惨烈的大战传遍四面八方还需要一点时间,无论是兖州人还是徐州人,都不知道关羽和陆廉已经打穿了曹仁的防线,可以北上与淮阴的守军合围曹操。

    但刘备的兵马受挫,徐州告急已经是青徐皆知之事,因此各地的郡兵立刻被调集起来,向着下邳与淮阴一线集结。

    尤其淮阴作为下邳最后的防线,连接了徐州南北两端,位置突然变得重要无比,也自然引来了曹兵的进攻。

    身着戎装的傅士仁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远处的曹兵,忽然冷笑了一声。

    “你们看看,”他的指虚点了点,“于禁儿阵仗那样松散,我不过派一千郡兵出击,他竟那样便逃了!”

    “话虽如此,”身侧的偏将还是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但陆将军不是来信”

    “你莫不是也被陆廉吓破了胆?”傅士仁立刻骂道,“她畏曹兵如鼠,我便也要如此吗?”

    “将军是大丈夫,”偏将立刻改口,“陆廉不过一个的女子,如何能与将军相提并论呢?依在下看,将军指挥神妙,这一仗退了曹兵,也就够了”

    “他已经在城下纵掠十数日,我还要守在城中?”

    “只要将军不失此城,便是大功一件,将军”

    傅士仁不擅军事,原本这样的确是够了的,但就在那时,一名士兵“蹬蹬蹬”地跑上了城墙,“将军!广陵有信至!”

    这个老资历的将领转过头,傲慢地瞥了他一眼,“什么事?”

    “陆廉将军攻破寿春,斩袁术——”

    傅士仁的一双忽然紧握成拳,关节发出了轻微的“咯咯”之声。

    “传我的命令,”他阴沉着一张脸,“点起城中兵马,与我出城追击于禁!”

    “将军!”

    “我自幽州追随主公至此!”他的双眼因为愤怒而发红,“而今主公有难,陆廉能建功立业为主公分忧,我却不能阵斩于禁耶?!”

    若是能够阵斩了于禁,彻底剿灭了准备围困淮阴的曹兵,不啻于给曹操一记重击。

    傅士仁想得原本是不错的,但当淮阴城门大开,“傅”字旌旗缓缓而出时,远远骑在马上注视着这一幕的荀攸还是忍不住脸上露出了笑容。

    “徐州已尽入主公彀中,纵有关陆之勇,如之奈何?”

    作者有话要:  鱼鱼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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